这是一篇啰啰嗦嗦的自言自语,非感情线主线。
“我愿意,愿意为你磨平我所有的棱角,不期待回报。”
“我愿意,愿意为你保留我所有的棱角,不期待回报。”
【属于一篇不会再动的坑】
1
初次见到他是在炎热的夏日,当时我正在扫马路,两边是车道,我在中间,头上戴着遮灰帽,脸上蒙着厚口罩。虽然很热,但比起吸进汽车排出的废气和扫帚扬起的灰尘,我选择大汗淋漓。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国家也没有多少人拥有汽车,我只是偶尔挥动扫帚,大部分时间都坐在中间的花坛上仰望天空、观察周围,反正只要被人看到在这里就好。
“奇犽,那个小女孩这么热的天气还在工作。”
抬起撑在扫帚上的身体望向声音的来源处,是黑发的男生,看上去比我大几岁。
“她在偷懒啦。”
从叫做奇犽的银发男生的口型和脸上的表情判断应是如此答复,我静静地看着他们从离我有一段距离的花坛轻易翻过,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两人跑进路旁的丛林里,奇犽警惕地转过头扫视了四周,目光最后停留在我的身上,我与他对视时不知不觉屏住呼吸,等到他离开才感觉到手心中有冷汗渗出。
这个国家名为克里姆森,位于北半球埃珍大陆西部35°左右,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这里的人民,那便是虔诚,他们虔诚地信奉自己的神祗——深红发色的双神。二神分别代表冷静与愤怒。由于长久以来不允许与外族人通婚的制度,现在国民们都系深红发色,自视为神的后裔。
黑发暂且不提,天生的银白色的头发世界少有,很多内部通婚的传统保守家族的后代皆有同色的头发和瞳孔,而目光所及之处的大部分人全是后天染成。我是例外,不知道刚才被叫做“奇犽”的男孩是哪种情况。
两个男孩他们很快消失在路旁的丛林里,我原以为他们和大多数人一样,过眼云烟般走过我的生活,那一次对视也是最后一次相遇,没想到第二次见面的机会很快来到。
作为小国,有立足之地本数难事,克里姆森不论是在自然资源,还是科技技术方面都没有任何突出优势,周边的很多大国都想要将这小小的地方收作囊中之物,克里姆森就像由沙石逐年累月堆积起的海中之岛,不乏风浪,也有平静。
我在这个国家待了三个月,白天的工作纷繁杂乱,扫大街算是非常轻松的,刚来的第一个月是农忙季节,白天在烈日下摘葡萄比坐在马路上发呆辛苦多了。我之所以出现在这个国家是因为我需要它成为我第二次生命中的第一块砖石,活跃时间是在夜晚。
那晚被指派到的任务是第一个由我全权负责的,往常都是“打扫”,头一次“清除”还真有些紧张。地址已经熟记于心。最高层的309室。
在黄昏时我就作为工作人员埋伏于酒店里,刚才也说过,因为这次的指令是[清除],所以善后处理也要我亲自做。
由此可见需要超常速度。
进入房间的时候小心翼翼,未留痕迹,为了速战速决我在听到门被锁上的一刻就下手了,没想到看上去和富家少爷似的黑发反应迅速,还用手接住了利刃。
他认出我时“咦”了一声,我也当即明白他不是普通人,不得不慢慢提升速度和力量,花了五招进入从未在实战中使用过的杀人机制,可即使如此,一对一还是吃力。
这次任务单出现的严重问题有二。首先说是一人,结果出现两人;其次,对被暗杀者实力估算错误,我太缺乏实战经验,就像柯诺尔所说。
“小杰!”
即使听到这声音我也没有分神,全力对付这个黑发的年轻男孩,不敢掉以一丝轻心。可是另一人加入了战局,银发晃过我的眼前,腹部遭受了电击,呲了呲牙,后跃至墙壁,单手拉住窗框,转身站在窗台上,踢掉了摆在上面的深红花朵。
“你以后都可以不用杀人了,”银发双手插袋冷冷地说,“这个国家将会消失。”
“你在胡说。”我紧盯着他,愣了一瞬,在心中疯狂大叫,可张大了嘴却怎样也发不出声音,好像那电击阻断了声音的传出。我多希望是这样,又怎么可能?声音早就从我的身体里一片片剥落,是我自己的选择。
“还是说你想和这个国家一同消失?”
他的表情在冷笑,语气可不像是在说笑话。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我听到过两次。
心脏又在重敲我的胸口,好像听到了花盆落地的声音,从地面直达三十层的风已经吹干了我的汗水,单脚伸出窗台,我朝下跃去,令人惊讶的是,黑发竟然冲到窗边想要拉住我。不过他大可不用妄想从我口中问出什么,也不用担心我的安全。
身体如我所愿像闪电般滑过空中,由于紧张,翅膀开始有些僵硬,但渐渐重新熟悉了这感觉。太阳升起的方向是国家的权力中心,如果失败了我必须即刻到达那里。
这幢在空中看来如此渺小的房子由防弹的不透玻璃加上念力制成,拥有这个国家任何一位普通公民都无法负担起的价值。我刚落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过守在门口身材剽悍的安保人员身旁,子弹从枪中拆出,散了一地。自动门开启。
“叮叮当当——”
楼顶的钟声在这一刻晃得人头晕,我犹豫了一瞬退了出来,踩着窗户上走,粘着性的物质聚集在柔软的鞋底。每一层都无灯,有些层数有金属味道,每一层都绕了一圈,直到顶层的钟楼。这里笼罩着死亡,并且这之后都会作为一个灭国象征而存在。
推开玻璃窗,里面坐着一个人。
“先生。”我将左手放在喉咙位置,勉强镇定了心情后唤道,刚才战斗点燃的火焰还未灭却。这个我见过一面、指派工作给我的男人背对我坐在木桌前,他回头看我的一刻眼中满是迷茫。我绕到一旁敲了敲床旁墙壁的一处,用三指抽出一块长砖,具现化了一根铁棍在空洞里探,两次被夹断,最后终于触到金属的小物,用棍子挪了出来。
我扔起钥匙又接住,弯了弯嘴角。
“任务完成度50。”
“目标达成,时间限定结束。”
脑海中响起机械式的声音。
离开前推开钟楼上的小木门,望着远处的黑暗,抱起柱子撞击大钟,洪亮的钟声回荡在这个小国的各处。
人们从房屋中走出来,从灯光下走进黑暗,从小的舞台走到大的舞台。他们跪地朝拜两位女神,这两位被创造出来的神肃穆地面朝黑暗的东方,或许太阳永远不会再次在这个国家升起。
这个国家就如同它的创造者,是该被毁灭了。
如箭般锐利的流星垂直下坠了,从树木中笔直穿过,深深溶进地面,从空中看着还真是美妙的景色。
此刻对我来说,是新月的升起。
2
光脚穿梭在草地中,小小的身躯在清晨的薄雾中闪烁,移动飞快。额上渗出汗水,大口吸入新鲜空气。光明的脚步将要来临,稍微放慢步伐聆听,此刻格外清晰的喘气声落在及人高的草尖上,使得露水滚落。
迈开四肢,朝更高处跑去。到达山顶的时候太阳还在下方,她匆忙跪坐在地上,想象自己是一颗种子,被埋在土里。双臂拥抱自己,虽身处黑暗,却能感受到光亮。最初是胎儿的姿势,向上,向上,再向上一些,她一点点抬起上半身,破土而出的痛楚,落在脸上的泥土,和大地母亲的告别,睁眼——”腾“地松开双臂,手掌朝上,像要与第一缕阳光击掌。
太阳升起,仿佛来自神明的大手,对世间一切的包容,给予所有温暖与力量,
“早上好——”
声音回响在山周,向所有问好。
云杉的枝杈伸向天际,上面缀满了最后一抹云霞。
回家的时候她哼着歌儿走在山坡上,不时停下来闭眼聆听自然的声音,
“如果我能再长高一些就好了。”
她的身高刚超过蓬松的高草,依旧有种被压迫的感觉。
“啊,”
忽然想到什么,她偷偷笑起来,向前快速小跑,一蹬地就冲上了天空。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从女孩背后确实生出了一对雪白的翅膀,使劲扑扇着。
“呜噢噢噢噢噢噢——”
当身体渐渐离开地面时她大声笑起来,声音动听,蕴藏在其中的情绪摇曳了整片草地。
风吹开了她长至眼睛的刘海,吹掉了接近白色的头发上的碎草和小甲虫,那双漂亮的褐眼朝家中看去却捕捉到母亲警告的眼神,她一下松懈从高空掉下,在快要接近地面的时候才又快速扇动翅膀才没有摔着。
余惊未平,再加上看到围在母亲身旁的黑衣人们让她不免紧张起来,还在微颤的身体迅速冲过草丛,滑下山坡,踉踉跄跄地跑回了家。
“妈妈——”
她喊道,冲过黑衣人身旁,抱住母亲的手臂,前倾力让她多跑了两步。黑发的女郎摸了摸孩子的头,她将所有话语吞回肚子里,母亲的动作是在警告她,让她别再说话。
“这就是鹤笃?”
她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不认识的人说出来,下意识抬头想瞪那人一眼,却见那人也正盯着她看。她挑了挑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的确有些脏,但也不至于这样无礼。
“是。”
母亲的声音给她一种感觉,让她感觉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所压下的重量比每天早晨把她按到椅子上逼她吃早餐吃饭,比她从露天学校逃课后把她压回家里,比笑着说她和野人般同时把她摁到浴缸里的力度都要沉。
“妈——”
她疑惑地扬起头,却先被母亲拥入怀抱,视线只能触到母亲垂落的几缕黑发。
母亲蹲下身一手搂住她,另一只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颈窝上。
“绝对不能露出你的翅膀。”
汗水干了,贴在粘稠皮肤上的衣服带来的摩擦,发尖扫过眼皮的些许刺人,母亲的手在后脑勺上覆下的力度。
话语若游丝吹进她的耳中,伴随着炎热夏日,展开了鹤笃之后的人生画卷。
她张嘴欲言又止之时被母亲推开,这一推伴随着震惊让她退后两步,差点儿摔倒,母亲的黑裙摆滑过空中,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子。
鹤笃站在原地,她撩起自己长过眼睛的刘海,汗水顺着发尖滑下皮肤,
“你有剪刀吗?”她抬头问旁边的黑衣人,眼睛里有泪水在颤动,见对方露出略微惊异的表情,又补充道,“我迟早是要走的。”
她跟随他们进了汽车,接着车子就在山间小路上开动。不知过了多久,鹤笃回头,她熟悉的景色全都变了。
此刻窗外开始下小雨,意识由心生,这种模糊的感情只能说是想念吧。她想念村庄,虽然小,却是她难以割舍的地方;她想念公主山,早晨还去过那里,感受日出的力量。那是她一直以来的希望,她多想,多想张开翅膀飞到山顶上,再一次,只要一次——不!她不要坐在这里,在这模型玩具般黑色的车子里!
背后的有东西在向外突出,膨胀。
“绝对不能露出你的翅膀。”
母亲。
轻吸一口气,雨下大了,打在车窗上发出实在的响声。
她在此之前就已告诫自己总有离开的一天,经常。可过早认识到的事实此刻却没有起到积极的作用,强烈的感情因那离别时的告诫声骤然出现,即将面对的一切:自己再也不能在每日早晨见到燃烧着生命的太阳,也会在黄昏时错过覆盖在空中的璀璨光芒。
她从小长大的村庄,像摇篮般包围着村庄的群山,从山边蔓延开的平原,渗透了她每一寸血液的空气和托起她翅膀的风。
“怎么,冷吗?”坐在身旁,双手交叉着的黑衣人问道,她在轻颤。
“不。”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内侧,毫不示弱地盯着对方,直到男人露出笑容,“妹妹,你的确有资格。”
她对于这称呼疑惑,依旧很快反驳,“我有没有资格轮不到你来评价,况且这资格我根本就没想要过。”
虽然知道不可随意将个人情绪加诸于他人,但不知怎么的,这人一开口说话她就不爽。
“很不幸,必须是你。虽说千万人觊觎你将拥有的一切,可没有其他人能得到。”
“不管是什么我都不想要。”
“鹤笃,话不能说得太绝对,你会失去后路。”
“这种话我不知道听妈妈说了多少遍,但我就是要说,既然没有后路,就不后退,前进就行了!”
“我认同你这句话。”
这倒反而使鹤笃吃惊,至少她和母亲争辩从来就没赢过,不是吵到她摔门离家就是母亲在家中含着眼泪哭泣。
“谢谢。”她皱着眉说出这词。
男人笑出了声,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许红润颜色。
后来他们到达了一片荒漠,她和男人被四个人围在中央,远处的沙丘渐渐缩小成一条细线。在无意识的黑暗交织成的空间里,她突然感觉到了新鲜空气,”
被扭成麻绳的视线恢复了正常,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回廊,但很大,依她的判断可以围住一座小山。
“跟我来。”突然出现在身旁的女人让她吓了一大跳,她的身体被裹在全黑的长裙中,高颧骨的面孔上有一双蓝眼,“你别以为这里没人敢教训你,在和大人物见面之前,你要学习的东西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我已听少爷说过你的情况,在乡村里长大的野孩子啊,城市里的东西足够你看花眼,但你必须清楚从出生之时被冠上的姓氏是多么尊贵的象征,即使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你,”
这女人自顾自说道,“你是阿尔诺德家唯一的女儿,因此必须——”
“抱歉,”鹤笃有些无奈地打断她的话,“我想问阿尔诺德是什么。”
从蓝眼里迸射出的冰冷光芒简直要扫透她全身,审视的眼神从上方打量着她,那女人露出一丝好似嘲讽的表情,转过身继续在前面走,让鹤笃捉摸不透的是她似乎忘掉了自己的话被打断的事实,可能连自己说过话这件事情都忘了。
“我都忘了你是野孩子。”女人冷哼了一声。
“我的确一无所知,”鹤笃虽觉得不悦但放慢了语速,尽量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唯一清楚的是我有一天会离开自己的母亲,这一事实,”有一瞬感觉泪水即将涌出,“我从出生后就被反复告知了,无时无刻,以各种方式。”
但倒流了回去,如同融化的钢铁,在心底的空洞中继续灼烧。她不该说这些的。
鹤笃头低着,以为女人会再次嘲讽她,但只听鞋跟敲打大理石地面所发出的声音,很规律,像是凉快密度极大的实心积木相互碰撞。过了半晌,她在一扇门前停下,
“你必须了解一些基本的信息,我无法为你一一解释。”说着她敲了敲看上去极其厚重的门。
3
她还没到这儿之前,宅邸里两百多个人就已抓住一切讨论她的机会,
“塞拉姐,您在这儿这么多年,知道——”
“主人的私事与我们无关。”塞拉说,只是稍一瞥就让这几乎没出过宅邸的几个女孩紧张地屏住呼吸,“还待在这儿干什么。”
“是,抱歉。”
这些孩子纷纷从后院离开,虽然经受过严格的训练,但不是对外界的诱惑毫无抵抗力,就是太自视过高,因此每次从养成所选进来的孩子最终留下的不到一半。
塞拉看着她们慌乱跑开的身影,觉得持续了几天的头疼越发严重,虽然很想上楼休息但由于今晚的例常情况,她还是走向大厅。
这是塞拉所见过的最华丽的殿堂,圆顶由宝石镶嵌而成,墙壁环绕着讲述创世纪的浮雕,她甚至听说有的装饰来自礼尼萨岛上传说的陵墓之内。这种传言她可不信,那座陵墓的内部是世界七大谜之一,相较这种传了几十年的事情,在仆人们中最近出现的“那女孩的母亲是魔兽”这一说,更显其荒诞,可笑的是,这谣言已甚嚣尘上。竟然有蠢货相信,并且还不止一个。
塞拉是见到女孩的少数几人之一,也不知她是半魔兽这话是谁说出来的,她第一眼见到那女孩就已喜欢上她了。漂亮的褐色眼睛躲在刘海下闪烁着灵动的光芒,长至肩头的浓密银色卷发有些粗糙但确实非常漂亮。
能忍住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和哭泣的孩子或许有,但像她这样适应力极快,有清晰思考和判别能力的孩子很少,这应该是天赋。况且她有宛若幽谷的泉水的声音,洗净尘世的纷乱,在笑时更是动听。
在鹤笃从书馆的藏书量中震惊过来后阅读了塞拉给她看到阿尔诺德家资料与家谱,稍经提点她就明白自己来到这儿的原因,
“无法拒绝吧。”
即使是魔兽,也至少是黑天鹅的后代,塞拉这样判断。
虽说斯洛少爷和尼俄柏女士说她是个野丫头,塞拉却认为她具有领悟的天赋,礼仪或是发音她很快就能学会,很少出错,可她同时也发觉鹤笃渴望自由的部分被人为地埋在不见阳光的阴影里,这是之前教育她的人犯下的错误。
她的身体所必需的睡眠时间似乎只达六个小时,超出六小时,即使在晚上鹤笃也会起床,不知道跑去哪里,等到早餐时间才回来。这对八九岁的孩子来说不太健康,又因为这事无法假他人之手,只好由几个女仆轮流陪着鹤笃,即使这样她还是会以各种方式跑出去,哪怕回来被自己和尼俄柏说教也不停止。
“尼俄柏,她又不见了。”
在仆人进出的小门那儿招了招手,尼俄柏从宴席中悄然退场,把塞拉拉到一旁说话。
“还是找不到?”“后园没有,我在想她会不会到这儿来。”
“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应该不会。”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同时叹了口气。
“你现在能出来吗?”“现在不行,如果见着她的话我会尽快把她带回去的。”
“好,那我再去那边找找看。”“恩,我有机会就先回来。”
尼俄柏握了握塞拉的手以示鼓励之情。
转身离开,回到迷宫绕廊中,只有三条出路的绕廊使得她更加头痛,花费了半小时回了后院,却见到了意外的客人站在庭中。
“晚上好,斯洛少爷。”
“晚上好,塞拉,”斯洛回头笑了笑,脸色很是苍白,大概老毛病又犯了,“那个孩子在哪里?”
“这个”塞拉双手交叉,十指绞在一起,支支吾吾地问“您不去晚宴吗?”
“不去,现在回答我的问题。”斯洛用命令的语气说。
“她不见了,但时间到了会回来的,如果可以,让我为您描述这几个月以来的成果。”塞拉语速飞快,末了还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灿烂笑容。
“重点在哪里。”“一切都很顺利,除了她对外界环境的渴望这一点完全没办法改变外。”
“那她会跑去宴厅吗?”“刚才我就是去见了尼俄柏,她说有情况的话会即使处理的。”
“”见斯洛不说话,塞拉觉得疑惑。
“下来,”斯洛绕过塞拉,对着后院的参天树木说道,“那我上去了。”
不到半分钟,斯洛少爷抱着鹤笃下来了,女孩呼吸均匀,“大概是在树上睡着了,”他看上去更加虚弱,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孩,他示意塞拉抱住她,“我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
塞拉接过鹤笃,女孩在斯洛离去后才睁开眼睛。
“你一直都躲在这里?”“是啊,从树顶上能看到很多东西。”
塞拉露出一脸无可奈何表情,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那树将近百米。
“我饿了,去吃晚饭吧。哦,对了,”鹤笃从塞拉怀中跳下来,回头看向她,眨了眨褐眼,“下次他来的时候,就说我不在。”
“斯洛少爷怎么了吗?”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鹤笃说着抛开,一下就没了影子。
惊吓使塞拉呆立在原地,表情僵硬。鹤笃,这个整天欢笑着的孩子,刚才似乎在哭泣?
4
他坐在那里,不怒自威,冷峻的表情在见到鹤笃时略微松动了一些。他左手拿着拐杖,正敲打地面,规律的鼓点正好与鹤笃的心跳声一致。听塞拉说拐杖内部是融合的各色玉石,外边则以上古红衫为壳,
“要是我有一根这样的手杖——”
“刚到手就被人抢了。”
尼俄柏接话。
“父亲。”
斯洛在身后推开门,在见到这场面时皱了皱眉,这比他预期的快了许多,但他也心知肚明,没说什么站到一旁。坐在主位的男人看了他一眼,他便在左手边坐下,仆人端上来一杯茶和糕点。
鹤笃站在中间,仿佛是等待最后审判前的罪犯,浑身不自在,不是因为环境,是这两个人。脑内有些混沌,好似她还能每天近距离地看见日出日落,并为燃烧的火球而感动。拂过面颊的轻风有时狂躁,翅膀根本敌不过,每当这时,母亲都会来带她回家,
“说过别在这种天气出门,就是不听,还好我找到你了,不然呢?”
最后总是两个人浑身湿漉漉地回到家,洗过澡后靠在沙发上听着窗外狂风,心暖暖的。
即使被风拉扯着在空中无法着地时,也没有现在这感觉。
“我回来了。”
鹤笃站在原地直到夕阳给雪白的地面铺上金灿灿的薄毯,期间斯洛出去过好几回,主位上的人还假寐了一会儿,等到出现和幻肢截然相反——感觉不到自己有腿时,从身后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金发的小子大喇喇地走进来,毫不拘礼的不羁样子,站在鹤笃面前打量着她,就像在看自己的新玩具。和斯洛一样拿起一缕鹤笃的头发绕着玩儿,
“这还真是少见的颜色,对吧。”
说着手臂还在空中挥动,鹤笃的头发缠在他的手指上,身体顺势倒去,头皮上传来硬生生的痛感把焦躁从身体里扯出来,一把抓过举手投足之间彰显受到过高等教养气息,又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男孩停滞在空中的手腕,强压着怒气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松开。
“没人教过你管好自己的眼睛?或者你不知道痛是什么,要不要试一下头发被扯的感觉。”
金发的男孩吓到说不出话,还是斯洛解围,
“鹤笃,你吓到阿尔维了,没人会对他这样说话。”
“那么道歉总是会的,”鹤笃松开手退后一步,应该说是向后挪动了脚,不知道站了几个小时,好像是从早餐后?“向我说对不起,我就会原谅你的。”
这回换她打量窘迫的男孩,他雪白的脸庞似乎和黄昏融为一体了,当她想使这男孩下台,让事情就这样过去时,男孩用含糊不清的发音说道,
“对不起,鹤笃。”
这让她心情好起来,“没关系,我们做朋友吧,阿尔维。”
和他的兄长相比,阿尔维十分开朗而爽快,虽然初见时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熟稔后却十分好相处,没多久,众人就感觉比起斯洛,阿尔维和鹤笃的感情更好一些。然而除了阿尔维以外,也没人会这样叫他了,那日鹤笃的父亲将她改名为伊菲革涅亚,塞拉和尼俄柏听后大吃一惊。
“斯洛听到这名字后表情也怪怪的。”
鹤笃说,塞拉和尼俄柏对视一眼,十分尴尬。
最后还是由塞拉解释,
“伊菲革涅亚是一位悲剧人物,她被自己的父亲向神献祭,险些牺牲。”
“这么说,她活下来了。”鹤笃靠在躺椅上,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让它们若银色风帆般散开。
“在最后一刻被神用公鹿换走了,在小岛上担任女祭司大约20年的时间。”
鹤笃看上去陷入了沉思,发亮的褐眼完全浸入到黑暗中,她不喜欢在房间开灯。
不符合年龄的表情让两人在为自身培养成果的满足时又不禁为这孩子的未来难过,她会成为国家的最高掌权者,拥有千万人渴望的权利财富,但再也不能将如今鲜活的性格和表情表露于外,一切真实披上大猫的外皮,隐藏起来。
“这样啊,”沉默良久,鹤笃在椅子上转过头,“我今天很累,大概会多睡一会儿吧”
“晚安,亲爱的。”
两人异口同声道,塞拉离开前望向房中的黑暗,忽然发觉对鹤笃的感情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正如她对那人的怀念般,已成为了习惯。
夜半,阿尔维的房门被推开,又关上,门口的守卫昏倒在地。
忽然觉得脸颊疼痛,阿尔维嘟囔了几声,翻过身又睡,却感觉头发被扯,张开嘴叫出声,嘴巴却被捂住,他惊恐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鹤笃。
“你怎么在这儿?”阿尔维长舒一口气,半睡半醒地问。
“我来和你告别。”“再见。”
“阿尔维,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在梦游吗?”
“我会永远记住你的,但愿别再见,我讨厌这个束缚我的地方。”
“鹤笃,你不会说真的吧。”
阿尔维闭着眼睛半晌后忽然坐起身问道,却已天明。他披了大衣就冲出去,朝着后园不断奔跑,在冬天热到汗流如注,金发黏在雪白的皮肤上,当到达鹤笃房间时他看上去已快昏倒。
连门都没敲他就冲了进去,只有尼俄柏在。
“她在哪里?”
他大声叫道,尼俄柏被阿尔维的样子吓了一跳,她从没见到他这般失态。阿尔维作为次子,在家中一直保有对任何事情都无所谓的形象。
“这很正常,早餐时间就会回来了。”
“才不是!”
阿尔维左右望了望,推开鹤笃的衣柜,冬天的保暖衣服都没了,尼俄柏也大吃一惊,
“她昨晚和我告别,可我竟然没把她的话当真,我,”阿尔维走到鹤笃床边,受引力的影响重重地落了下去,抽泣声渐渐响起,“为什么,和我告别,为什么,要走我不知道,你过去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可我愿意去了解,可是你我讨厌你,鹤笃,我讨厌你!”
塞拉也起床了,走进房间后被这番景象吓了一跳,尼俄柏表情凝重地坐在床边,搂住大声哭泣的阿尔维,他瘦小的身躯不住颤抖,鼻子哭得发红。房间里东西落了一地,乱到像是被强盗洗劫过。
她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与她对鹤笃的第一印象联系起来,她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特质让塞拉想要一直看着她,现在忽然明白了。
鹤笃的存在感强烈到能占据你的大半生活,可她又能在短时间内抽离至事外。她的出现和离开都是意外,不同在于开始带来惊喜,末尾留下溢满整颗心的强烈感情留待你自己消解。
神奇的女孩,在奇妙的时间点出现,在奇妙的时间点离去,明日就是加冕典礼,这下不知该有多少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5
“好累——”
结束一天的忙碌后已是凌晨三点,泽兰锁上大门闪回了后院,躺倒在树下的软床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瞥见一抹暗影滑了进来也没挪动一下,
“今天真早啊,夜宵和衣服都在里面。”
“谢谢。”
人影闪进房间,过了一会儿听到水声,水龙头关闭的金属摩擦声。女孩走了出来,在月光照耀下显出苍白疲惫的脸庞。她走到树荫另一边的小床上,一声不吭地蜷缩成一团。
泽兰翻来覆去竟然睡不着,望着夏夜的繁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刚萌生要当厨师的念头,有次偷看我老爹工作,被逮了个正着。还好我妈护着我,否则非得吊到梁上打不可。”“可你还是当了厨师。”
“嘛,他固执的很,说什么‘当律师和银行家更有前途,别像你爹我就知道烧饭,一辈子没出息’真想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这样不是很好吗?相比之下,”她犹豫了一会儿,吞下本想说出的话,转而用更简洁的语言描述,“我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
泽兰静静听着,女孩在这之前只说过她要自己挣钱回家。那是几周前的清晨,泽兰从后院出门时女孩正路过门前,摇摇欲坠快要昏厥的模样,于是泽兰将她带回店里。出于同情心,他让她住下,后来女孩自己找了一份咖啡厅伴唱的工作,每天都要深夜才能回来,很辛苦,但比刚来的时候精神多了,起码看上去没有会得失语症的症状。
“现在你要赚钱回家,这就是你的目的。”
“”
女孩没有回答,泽兰想她大概累得睡着了,
“乌塔。”
他叫了一声女孩的名字,依旧没有回应。只有睡着的时候才像孩子的女孩,泽兰也闭上了眼睛,明天是周四,不需要早起。
有人在慢慢靠近,但鹤笃在那人进院子后才感觉到,下意识就朝反方向的院墙跑去,
“泽兰怎么办?”
她猛地回头,见男人正站在泽兰身旁,他拿着一把枪,枪口对着泽兰的太阳穴,手指扣在扳机的地方。
“我不是来带你回去的,鹤笃。”
听他再次叫出这个名字,鹤笃略微瞪大了眼睛,表现出惊讶。尔后看着枪口,她咬住下嘴唇,和男人对视着,
“我不会被你威胁,但你若想和我做交易,我也不会拒绝。”
“如我所愿。”他笑了,“我们去机场。”鹤笃没办法判断真假,如果可以想要逃避他的存在,她看向对着泽兰的枪口,依旧不想抬起脚走过去。男人见状,用另一只手从胸口拿出什么,在空中晃了晃,那是两根黑色的羽毛,在月光下光泽更甚白日,她见过不下百次。鹤笃感觉灵魂被掏空,好像被扼住了脖颈。她捕捉到那东西在月光下的反射,瞬间不受理智的控制冲了过去,尽其所能想要从男人手中抢过来,男人一一躲过她的动作,顺势收回了枪,朝外跑去,鹤笃紧随其后。
“你把她怎么了!斯洛!”
“这就是我想要和你说的事情,上船后再谈,”看见鹤笃红了的双眼斯洛有些心软,停下脚步,走到鹤笃身旁,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意外地没有反抗,“傻瓜,我是要带你去见她。”
“她到底怎么了?!”鹤笃看向斯洛,抬起手,想要抓住斯洛的衣服,又握成拳。手臂慢慢放下,转过头,巨大的飞行船在她看来一片模糊,好像漂浮在海水中,滚动着。
斯洛眨了眨眼,突然就咳嗽起来,他快速地从西装从拿出一个瓶子,倒出一颗白球吞下。
鹤笃的不安感越发强烈,她泪眼朦胧地张嘴问道,“斯洛,你还好吧。”
“我没事。”斯洛用手帕捂住嘴,慢慢朝飞行船走去,他必须快一些让鹤笃此刻让斯洛惊讶的不是鹤笃在关心她,她本就是非常善良的孩子,而是自己竟然不忍心让鹤笃面对这一切。但如果放任目前的情况,自己的时间恐怕不多了。为了自己,他和那个女人都舍弃了鹤笃。
她紧跟泽兰离开小院,黑色的简约型汽车行使过橙光闪烁的街道,和一辆辆来往车辆擦身而过时泽兰好像对她说了什么,鹤笃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不语,凭精神力将双手固定于并拢的双膝上。泽兰坐在她的右边,一如将她带离母亲身旁的位置,现在她又将回到母亲身边。其中必有阴谋,她不清楚是什么,只能确定母亲在泽兰的监视甚至控制下。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简单就被找到,在自己的池塘里钓一条小鱼般。
目的地是机场,偌大的机场只有一艘小型飞行船。泽兰此次出行是不宜公开,甚至需要私下进行的,而他的目的大概不是把自己带回去。登上飞行船后,鹤笃跟着泽兰走过镜子铺成地板的长廊,转了弯再转弯,尽头是一扇有着雕刻精美的双门柄,鹤笃镇定了心情,她不能表现出自己的焦急,否则会让她陷入不利的情况。鹤笃不停将刘海向后捋,重复的单一动作或多或少让她保持冷静,她的眼睛掩去多余的气息,泽兰却在这时停下,回头看着她,露出微笑。
“看来你已有了觉悟。”鹤笃凝视着泽兰的双眼,没有说话。
泽兰没有拉起门柄,而是抬起左手里推,露面的是他的亲信奥托克洛,一个总是在泽兰周身不离半步散发军人气质的男人,他有一双比常人更加明亮的黑眼却总是沉默地注视一切,这点使鹤笃印象深刻。
这里面有非常重要的东西,鹤笃想,走在两人中间进入更里面的房间,她看见母亲躺在床上,戴着氧气罩。
“她刚才有了反应。”
奥托克洛站在两人身后说。
好几根管子接在女人的身上,她闭着双眼,表情平静,好像感受不到自身被异物破坏的痛苦,她是不爱受到约束的人,受伤的时候全凭自愈,现在却借用现代化医学的产物,发生了什么使她无法拒绝向来憎恶之物。鹤笃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在震惊中短暂停留后试图说些什么,她张开双唇,只发出一声极小的呜咽,喉咙被堵住说不出话,好像言语的能力也因过度的悲伤而逃离了她,她感到胸口的疼痛,她十分了解那不过是大脑的作用,和身体无关,心脏裂开不过是一种夸张的形容,但却如此符合此刻的感受。她渴望回避眼前的一切,身体则做出完全相反的行动:脚步平稳地走上前去,半蹲,伸手抚摸母亲的脸颊。近看她的面孔像一块白玉一般,摸上去几乎是冰冷的,鹤笃知道她还活着,死亡正站在她的身旁,呼唤过去的记忆,但斯洛不知道。
“她来了。”斯洛停顿了两秒,“鹤笃,在她履行和我的约定后你们就可以走了。”
怎么逃?鹤笃靠近母亲,将头靠在她的颈窝处,怎么逃?她没说话,只是想着,她觉得如果自己已经死了该多好,那样此刻就不用被痛苦折磨。
“就这样逃。”母亲保持着了无生气的样子,在她的耳边呢喃。鹤笃反应过来后两人已从飞行船坠落。鹤笃扑哧一笑,眼泪还在流,刹那间瞳孔又缩小,绝望攀上双眼。
——“和我小时候一样的孩子。”
——母亲推开她的双手。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有听见。再说一遍,妈妈,再说一遍。鹤笃在心中呐喊,但她已经失去语言。母亲笔直坠落,异物被除去,黑色的长裙,黑色的羽翼,鹤笃想要打开翅膀,只是徒劳。她因母亲的推力滞后一些,手努力往下伸,最终只抓到一片黑色的羽毛。落到海里的人儿隔着粼粼黑蓝最后望了一眼银色的影子,带着微笑走向她的童年——那段如今想起痛苦却值得回忆的日子。
鹤笃的翅膀“噗”地展开,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指尖离海面越来越远,径直飞离。她颤抖着,直到眼睛发疼,全身被雨水淋透才想到看看自己在哪里。依旧是海上,天色却越来越暗,她飞不过时间,她飞不过死神,她飞不过母亲,她还将飞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她小时候曾有那么几次将母亲的爱当作阻碍她前进、必须推翻的□□,现在这竟然这样后悔,荒唐至极的想法。
她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暴风雨,时而打转,时而下降,还呛了好多口海水。她想起家里靠窗摆放的仙人掌,想起等待母亲归巢的雏鸟,想起晃动的枝叶,想起淙淙流淌的小溪,想起断裂的枯木,想起枯木上刚发芽的种子和逐日蔓延的绿色的青苔。她想起公主山的朝阳,想起自己奔跑时的脚步声,想起山里的雾气,想起纯净的天空,想起漫步时风刮过脸颊的温润,她听到母亲的声音,“鹤笃,回家了。”声音没有在山中回响,只留在她心里。
“和我小时候一样的孩子。”
她想,说什么呢?鹤笃强撑着眼皮,翅膀拉着她飞,那一定是母亲的命令,早在很久以前,似乎很久以前,就下好的命令。她永远在保护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死神要带走她!鹤笃不知道该问谁,她好累,好累。
6
妮可莱丝·希尔在极昼时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礼尼萨岛标准时上午六点她睁开眼睛,把趴在她脸上的虎斑猫提到一边,猫咪翻了个身,继续打呼噜,妮可莱丝则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地拉开窗帘。她喜欢这儿明亮的天空,也喜欢这儿无尽的黑夜。
面包,和加了红茶的咖啡是她今天的早餐,打开电视看了会儿新闻,官方频道用五分之二时间报道了最近“肆虐”的红松鼠,五分之一是一些琐事,还有五分之二是说已经在筹备中明年初建岛100周年纪念,顺便回顾了历史。明明有被专家猜测存在近千年的大皇宫,governnt却根本没将它的历史考虑在内,要是在大城市肯定早将这小岛加以利用开发成旅游景点了。进入过它的人大部分失踪(唯一幸存者是两人一鸟)固然是不争的事实,governnt也是真正为自然着想,在礼尼萨岛住了几年的妮可莱丝能明显感觉到人与自然的和谐。
妮可莱丝披了一件外套,抱着比她晚起床半小时,刚吃完早餐的虎斑猫希尔准备去附近的公园里晒晒太阳,打开门后她瞥见什么,发出惊讶的轻叹,希尔趁机跳出她的怀抱冲回屋里。妮可莱丝难得皱起眉头,蹲下身,单手撩起靠在门边的孩子的刘海,银色的发丝在夏季的阳光下闪烁。
人生就是不断地与人相遇,发生交集,产生回忆,一个人便有了自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体验。鹤笃睁开眼睛,看见水蓝色的房顶,好像望着天空。她沉默着,仿佛透过它看见遥远的彼方,颜色更加深沉,恐惧和悲伤的颜色。她知道在上一次有意识时发生了什么,但没有想起具体的景象,大脑里有一个被锁上的抽屉,抽屉处在真空中,没有声音触碰,它就不会被打开。
妮可莱丝走进房间后鹤笃刚穿好白色的连衣裙,家中没有孩子的衣服,裙子是妮可莱丝走了十几分钟买回来的。
“白色很适合你呢。”
妮可莱丝笑道,鹤笃没有说话,眼中看不见丝毫神采,她抬头凝视了妮可莱丝好一会儿。
“饿了吗,现在刚好是晚餐时间。”
妮可莱丝走到窗边,一边用眼角观察鹤笃的动作一边拉开窗帘,空中浮动的灰白色漂了进来,鹤笃眨了眨眼,光脚走到窗前,脸贴近玻璃,远方的丝丝绿色蔓延到屋前,她的身体遭受了与面前的平和毫不相称的大自然的冲击。来到这里不是偶然。
“鹤笃,”看啊,这个金发女郎知道她的名字,“我为在你母亲身上发生的事情感到抱歉。”看啊,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我无法代替她但我会保护你。”鹤笃继续看着窗外,直到女郎轻轻掩上门,“快下来吃晚餐吧,我等你。”
妮可莱丝回到厨房,希尔趴在自己的位置上,在妮可莱丝做到椅子上后跳到她的腿上,发出咕噜噜的嘟囔声,脸蹭着她,似乎在安慰她。妮可莱丝抚摸着希尔,闭上棕褐色的眼睛,泪水滑落,“安娜。”
“欢迎回家。”
从门外走进来都能见到妮可莱丝,有时从厨房探出头,有时从楼梯上走下来,有时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鹤笃总是笑着,模样温柔;与此相比(的确能够对比),虎斑猫希尔倒是神出鬼没,经常大半夜从盥洗室永远开着的窗户里跳进来,发现它这个习惯后,鹤笃睡觉再也不开窗了。
从夏季到秋季的过度只要凭肉眼看太阳的亮度和升落就行了,鹤笃知道在最北边或最南边有极夜和极昼,但亲身经历永远是不同的,好比阅读书中的玛德莲蛋糕浸在茶里的味道会尝到浓郁的甜润和一丝回味中涩,实际尝过后却发现与泡了牛奶的戚风饼干并无太多差别。在这里生活就连生物钟都琢磨不清何时还睡何时要起,鹤笃在夏季三天没有睡觉也不觉困倦,睡不着的夜晚(虽然窗外和白天一样明亮)她也闭眼躺在床上,蜷成一团,等到差不多时睁开眼睛便是起床时间;夏末秋初睡眠恢复正常;进入秋季又难以控制睡眠的时长,好几次都是妮可莱丝进房间叫她起来上学。
学校也是鹤笃第一次接触,同龄的孩子坐在一个房间里面由老师教授知识,内容无趣。兴许是她有一头银发(这里几乎所有人都是乌发),第一个休息时间就走来许多同龄人围着她询问私人信息,鹤笃一句话也没说,坐在位置上望向虚空,所有人又当她不会说话,有些脸上流露出同情,鹤笃嘴角弯了弯,她好久没有想笑的冲动。
“你笑什么?”
妮可莱丝此时正坐在沙发上,抬头看见鹤笃时吓了一跳,希尔轻巧地在她踩在自身尾巴前跃起。
“怎么了?”她想要摸鹤笃的脸,她却退后一步,头扭向一边,红肿的左脸落在阴影下,妮可莱丝没再问,“吃饭吧。”
鹤笃用叉子将蘸了墨鱼汁的红肉送进嘴里,思考着其他事情,妮可莱丝在自说自话时也走神好几次,鹤笃在静坐在长时间的沉默中后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妮可莱丝,她望着上位的餐具发呆,那双总是笑意满盈的眼睛沉浸在类似忧郁的情感中。鹤笃这才注意到主位上摆了一套餐具,这印象瞬间淡去、被遗忘,两人在彼此的心不在焉中结束晚餐,鹤笃径直走回房间。
她回到房间,闭着眼睛坐在床沿,忽然听见歌声,声音低沉。开始以为是梦,歌声不断,这才起身走到窗边从白色窗帘的缝隙中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漆黑一片,唯有折射进眼睛的一丝光线照射出的朦胧影子在黑暗中闪过。
第二天一早鹤笃从楼梯上走下,看到男人的第一眼便生出退避之感。男性脸色略显苍白,奶褐色长卷发,一双睡眠不足的大眼睛也正盯着鹤笃,“你好,阿尔诺德家的女孩,我叫柯艾尔。”“尔”的尾音还未落下,鹤笃已拔腿将从二层拐角的窗户跳出去,但妮可莱丝速度更快,整个身体挡住她,手中还拿着煎锅,“柯艾尔不会泄密的,”她按着鹤笃的肩膀走进餐室,表情少见地严肃,\"柯艾尔,你最好和这孩子重新打一个招呼。”
\"抱歉,莱丝,”柯艾尔显然毫无歉意,“她看上去很有趣。”他转过头看鹤笃,“你叫鹤笃?我是柯艾尔,你的防身术老师。”
妮可莱丝比面无表情的鹤笃还惊讶,用天生充满戏剧性的质问语气问道,“怎么回事?!”
“你坐下来听我说。”柯艾尔接过妮可莱丝手里的煎锅走向厨房,扫了一眼鹤笃的背影,“让我把锅先放回去……”
鹤笃在盥洗室里差点儿将镜中拥有阿尔诺德家轮廓的女孩打碎,坐在餐桌旁的妮可莱丝站起身,走进厨房,双手抱臂,态度与刚才截然相反,说话时的语气几乎在空气中激起火花,“诺尔,你想干什么?”男人抬头看向妮可莱丝,并未作答,仅仅狡黠一笑。
“不入流。”妮可莱丝笑道,“如果鹤笃再受伤,哪怕是柯艾尔的身体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从扑闪着长睫毛的褐色眼睛中诺尔深知这的确不是一句玩笑话,他耸了耸肩,拿起盘子,将煎锅中的蛋顺利盖在盘中,挤上红莓酱,“春初红莓青涩的味道真不错。”
7
“你最需要的是心理医生,显而易见我和她都不擅长。”鹤笃用刀划开煎蛋,半生的蛋黄流出来来,她把它们抹到面包片上,“所以只能教授你保护自己的方法,比如在学校和同学打架时如何让对方看上去没有受伤实际伤得很重的技术。”
“我不提倡暴力,小孩子之间的事情大人不应参与,但是学校的事情我会去解决。”
“她明显不想要你参与的表情。”
“鹤笃,你需要我的帮忙,对吗?”妮可莱丝无视柯艾尔,看着鹤笃的双眼,温柔地说。
此时柯艾尔突然伸出手遮住妮可莱丝的眼睛,“犯规。小女孩,你想学防身术吗?”鹤笃缓慢地点了点头,“allora(那么),你需要妮可去学校吗?”鹤笃摇了摇头。“很好,早餐结束,你上楼换一套平常出门穿的衣服和我走吧。”
“等等,”妮可莱丝提出反对意见,“先在后院,我看着。”
“鹤笃想去郊外对吗?”鹤笃看向妮可莱丝。
“好吧。”妮可莱丝无法反驳,“去吧。”鹤笃放下吃了一半的面包走上楼,妮可莱丝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我跟着你们去。”
“放心,我不会对她多说的。”
“不,诺尔……”妮可莱丝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柯艾尔还是不想见我吗?”此话一出口,空气好像凝固,男人冷笑一声,没有作答。
“对不起。”
“你和你哥哥一样。”对感情非常笨拙。他片刻后才说道,双手插袋走出门外,妮可莱丝双手紧握,垂在身旁,脸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在看到鹤笃下楼后侧脸又恢复了笑脸,“真可爱。”鹤笃第一次把头发扎起来,扎得很高,垂下来到脖颈肩的位置,她轻快的走路方式有难以捉摸的飘忽感,但看上去比平常精神一些。她听到妮可莱丝的称赞,转过头来时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想必是某样东西让女孩触景生情,这也是妮可莱丝平常不与她说太多与礼尼萨岛无关的事,尤其是与安娜有关事情的原因。
安娜作为来岛游客与妮可莱丝认识,在岛上长住过一年,离开岛后与妮可莱丝通过网路保持联系。妮可莱丝最初并非通过直接交往了解这位友人的秘密,直到一年前她神秘的过往通过一封书信交到她的手中,一年后鹤笃倒在她的门前。妮可莱丝只在鹤笃刚醒来时提到过一次,吃生牡蛎冻配酸奶沙司时她顺口说了一句“安娜非常喜欢”,鹤笃当即就哭的停不下来,她安慰到最后只剩下沉默,那几天鹤笃的食量比平常还少,让妮可莱丝在工作时都分心,任务表的好几条没对上实际情况。如今诺尔要和鹤笃出去更是让她担心不已,如果他提到和阿尔诺德家的过往(今天早晨鹤笃在听到这个家族名时的行动已使她有不好的预感),她一定要把冰冻的爱尔伊索拉湖凿一个洞,然后把他扔到水里泡半个月。
由于已是秋季,白日里光线都会和黎明时般昏暗,并只持续六个小时。
鹤笃走在中间,妮可莱丝跟在鹤笃身后,诺尔到了一个小山坡上就停下,妮可莱丝拿出垫子坐到一旁。
两人站定,诺尔一言不发冲向鹤笃,鹤笃顺利躲开手刀,让妮可莱丝松了口气,诺尔只是玩玩的。
“反应速度还不错。”诺尔再次攻击鹤笃,三招就让鹤捂着腹部倒地,妮可莱丝推翻了刚才的想法。“防守招式乱七八糟,站起来攻击我试试。”鹤笃捂着副部,强忍疼痛站起身,估计诺尔没用力,她调整好呼吸,跃向高处,试图产生压倒式的效果,诺尔一挡、一退、一踢,鹤笃单手点地后退,还没站定便被柯艾尔轻轻撂倒,妮可莱丝几乎不忍心看下去,当初她也是这样被打的吗?
“靠近我后再攻击。”诺尔说道,“你的速度——”鹤笃不待他说完已经冲上前,他按住女孩儿的额头,“性格不错,你知道我没有故意伤害你的意思,听我说完。你和我见过的你的同龄人相比,只有恢复力强过他们,没有从小接受良好的训练就是这样的结果,你肯定要比别人多付出数倍的努力才能超越他们……”
妮可莱丝纹丝不动坐在一旁,保持着缄默,她一边两人全部的动作,一边和诺尔进行着气的对决,教学结束诺尔已经筋疲力尽,他知道这是自己自作自受。
鹤笃睡着后妮可莱丝才走向走廊尽头的门,礼貌地敲了三下才走进去。诺尔正坐在床边,没穿上衣,双手撑着床,头后仰望着天花板——此时转向妮可莱丝,“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他笑了,不是只呈现狡黠或忧郁,而是诺尔因其人格融合了两种特质、诱惑的笑容,薄唇向两边拉开、弯起,眼睛微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能让任何一位女性,甚至男性怦然心动。妮可莱丝第一次看见这模样时心跳个不停,让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爱上了年长她三岁的男人——那时他们还是师生关系,现在再多相同的笑容也不会让她动摇分毫了。
“你想把她培养成萨玛卡泰尔的一员。”
“没错,你的安娜也肯定是这么想的,不然她为什额不把这个给她带来死亡的孩子送回家?”
“……”仅这一个问句就让妮可莱丝无话可对。
“那儿是不大舒服,但她去那儿能够完全摆脱管他阿尔诺德还是任何外界事物的影响。但她到了这里,你的软弱完全违背了你朋友的意愿,如果我没回来,恐怕你准备把这个拥有无穷潜力的孩子养成一个普通的,同小时候的你一样的小女孩吧。”
“没错,我就是这么打算的!诺尔,你不知道变成一个能够自己承担一切的女性多么痛苦!”
“哈哈,帕里听到了该多伤心,他的妹妹在怪他把自己送到这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柯艾尔走后我一个人必须负责萨玛卡泰尔的一切,那时我才多大,整整八年,我待在这里八年只为了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帮这个人处理遍布整个里世界的工作!”她双手攥成拳,没注意到坐在床上的诺尔也做了相同的动作。
“你出于愧疚才帮的他,你不否认吧。”诺尔依旧笑着。
“因为哥哥的原因让他的家人失踪,到现在我依旧感到愧疚。可是事后想到我认为他也过分了,我毫无经验,你知道所有的报告书都附有图片,那真是——”妮可莱丝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仿佛不得不面对难以忍受的噩梦出现的表情。
“对不起,”妮可莱丝睁开眼睛惊讶地看着走近的诺尔,在她听来,诺尔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与柯艾尔同出一辙,几乎让她错认为柯艾尔回来了,但诺尔走到他身旁,裸着上身,迫使她退后到门边,“所以我回来了,代替他,这不好吗?”妮可莱丝哑口无言,愣了半晌伸手推开下巴压在她头上的诺尔,无奈地说道,“虽然你们存在一个身体内,但你始终不是他。”妮可莱丝离开他手臂的桎梏,打开房门,又回头,“鹤笃的事情我无法反驳,但我不会让她出任务的。”
“那由不得你。”妮可莱丝瞪了诺尔一眼关上门。
诺尔伸出手,似乎想把她离去的背影握在自己手中,却被关上的木门隔断了与她气息的联系。他倒回床上,双手交叉压在头下,“对不起,莱丝。”他的声音充满苦涩,表情忧郁,过了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翻身,沉沉睡去。
8
周末过去,鹤笃脸上还留有淡淡的青紫色,虽说是早晨,天色却不怎么亮。她从郊外近森林的房屋出发,二十分钟后到学校。推开门,她扫了一眼整个教室,与好几人对上视线,其中一人顿了顿与同伴们继续说话,笑声很大,待鹤笃坐下后就走了过来。
这是个略显瘦弱的男生,穿着黑色的衬衫,外面罩了一件运动服,下身是同款运动裤。
“哑巴,你脸上的伤还疼吗?”关心的话语用挑衅的语气被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说出来显得有些可笑,稍微有辨识力的人都会他产生不好的印象,家里大概疏于管教或太宠爱这孩子了。
鹤笃看了他一眼,猛地站起身,男孩略显震惊地后退了一小步,脸上笑容还僵着,“怎么,看来不疼了,帮你添些新伤怎样。”他在不远处看着的伙伴们笑起来,纷纷挤到鹤笃座位旁,这时上课铃响了起来。“切,没意思,你做好准备。”男孩走向后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鹤笃坐下,放在桌上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柯艾尔说还不到时候,她不能出手,要等习得念,至少六周后才行。鹤笃入学一周,从不听课,上课时或是看着老师或看窗外,任课老师知道她不会说话,不叫她回答问题,见到她走神也不说。这个班上有三个孩子不能训斥,鹤笃便是其中一个。小女孩实在太过安静,脸色苍白到令人心疼,没有表情,光是坐在位置上都使人生出一股不得随意靠近的凉意。
课间学生们纷纷冲出教室跑到外边去。礼尼萨岛是为数不多在遵循各大陆基础教学的同时要求学生们到校接受教育而非采取通信教学方式的地方,原因之一是岛上较繁华的地方处于南部沿海,其二则是因为岛上游客较少,离岛谋生的人也少,为了使礼尼萨岛的管理能够延续,必须从小就培养拥有领导能力的孩子成为其父辈们的接班人。年级较低时孩子们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养成独立思考的能力,随着年龄逐渐增长,全部换成拥有从政经验的教师,礼尼萨岛的成年年龄(即能够独立外出的年龄)是十二岁,在政府中年纪最轻的也是十二岁,在此之前,孩子们必须被培养至拥有独立处理日常事务,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在其他地区看来,这是一种强制性成长的手段,甚至有人做出详细的报告,指出此种带有隔离性质的教育方法和超过生理及心智的教育内容在一定时间内会带来的危害,足足三页附录,提交上去后这个人就消失了,岛外人看来极其不正常的生活在礼尼萨岛上不过是每一代人都要经历的日常。妮可莱丝甚至了解更复杂的内情,她将鹤笃送到学校是在思考过鹤笃的愿望后做的决定----礼尼萨岛的最高领导人在v5中占有一席之地。
鹤笃有自己在不断打开一扇扇门的感觉是走在下午放学的路上,时至五点,那个在她猝不及防时打了她一拳的男生一直跟在她旁边,说的尽是些无意义的话,等到鹤笃绕过三个弯要走进树林中的小路时他才停下问道:“你住在里面的那栋房子里?”
鹤笃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对她现在的住处有一丝好奇和恐惧,于是她转过头,微微一笑。一个邀请的笑容以足以让男孩心神动摇,他忘记父亲的警告,走在鹤笃身旁继续前行。这个新来的女孩是他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他想接近她,与她说话,她却根本不搭理他,直到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愤怒揍了她一拳才发现她好像的确不会说话。可是恶意和爱意交织在一起,很难在不破坏其中一种时消去另一种。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冬初的寒意毫不遮掩,外边的树枝是枯萎的,越往里走则越茂密,男孩注意到这点,额上已有冷汗冒出来。开始他不过好奇而已,直到看到尽头的那所房子露出一角,看到一个人影正逐渐靠近两人,他才真正了解到父亲所说的一切。原本这恐惧会印刻在他心里直到他成为礼尼萨岛的最高领导人,直到他死去,可他意外地、提前接触到。男孩觉得自己快死了,喘不过气,心脏几乎跳出胸口,仿佛被一股气势压着动弹不得,就连弯折手指都没法做到。来人是位金发女性,走到自己面前他才看清,常日里他会觉得她很好看,五官精致同骨雕,现在只有恐惧。他听到她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完全俯视的角度,仿佛千万根针扎在身上,密密麻麻没有一丝缝隙的恶意,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弱小,他无法回答。
此时鹤笃拉住妮可莱丝的手,轻轻晃了晃,她察觉到男孩不对劲,一定是妮可莱丝对他做了什么。鹤笃并不讨厌男孩,只是想好好打一架。妮可莱丝收回外散的气,似乎才意识到面前的男孩不过十一岁,连忙说道,“你想来我们家喝杯茶吗?”她没用凝确认,没想到男孩的父亲竟没让他学念哩,没死也是有天赋的。
男孩瘫倒在原地,恨不得拔腿就跑,可完全脱力,不得不躺在草地上面对天空的繁星。鹤笃竟然和这里的人关系亲密,他不应该惹她的,后悔溢满心头。“等你能起来了来我家喝杯茶。”女人和鹤笃离开了,心里“咯噔”一下,他好像跑不掉了。
“这个孩子叫做斯科特,姓卡文迪许,他的父亲是目前礼尼萨岛的最高领导人。”
“你说谁?”诺尔从楼上走下来,打了个哈欠,鹤笃心想他是不是睡了一天。“是不是那个装模作样的老头?”
“他儿子粘着鹤笃,现在在树林那边呢。”妮可莱丝末了又补充一句,“我请他进来喝一杯茶,待会儿你就能见到了。”
“你请人到我家不和我商量?”
“改天我列个单子给你,让你好好看看这几年的客人名单,你觉得这样做可以吗?”
对于妮可莱丝和柯艾尔的拌嘴鹤笃适应地极快,俩人发生争执往往以柯艾尔的服软告终。
直到晚餐结束了半小时,门才响起来,妮可莱丝打开门,请男孩进来。他的衣服凌乱,但没粘上草,显然还有整洁意识。
“真不巧,鹤笃出去了,你没吃晚餐,一定饿了,喝完茶我带你去找她。”
男孩吃热巧克力蛋糕时完全将性命至于身在,妮可莱丝打量着他的表情,眼里无笑意。小斯科特,与他父亲同名,也同样聪明。
柯艾尔用完晚餐后就带着鹤笃离开了,比起妮可莱丝,鹤笃更愿意亲近柯艾尔,原因昭然——她无法将母亲外的女人纳入自己的生活。安娜怀着嫉妒和占有欲的爱活在鹤笃心中,鹤笃或许能被世界上最温柔的女人爱上但她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反而会离得更远。
妮可莱丝和斯科特到山坡上时鹤笃静静地站着,妮可莱丝瞬间反应到诺尔强制鹤笃唤起了鹤笃的念,一时因他未与自己商量而怒上心头。于是妮可莱丝说道:“我要收斯科特为徒弟。”说着就按着还在愣神的男孩离开。
妮可莱丝和柯艾尔结成一个赌约:明年中旬让鹤笃和斯科特比一场,鹤笃输了则诺尔不能安排给她任务,斯科特输了则妮可莱丝不得干涉诺尔对鹤笃的教导。
9
周末过去,鹤笃脸上还留有淡淡的青紫色,虽说是早晨,天色却不怎么亮。她从郊外近森林的房屋出发,二十分钟后到学校。推开门,她扫了一眼整个教室,与好几人对上视线,其中一人顿了顿与同伴们继续说话,笑声很大,待鹤笃坐下后就走了过来。
“……你不会知道我的感觉。”
死亡离我如此近,我没有想到死。
如果不是在海上的日子我会吃不下,睡不着,折磨自己,从身体和心灵两处让自己痛不欲生。难道我不应为她的死责怪我自己吗?如果不是我的存在,她或许同样不能活在乐园中,但至少是在比死亡好的多的地方。我心里有一面钟和一面镜子,钟在心脏里,时而规律时而无序;镜子裹在心脏外面,反射外界的一切,脆弱地保护着内里的一切。她死了,镜子碎了,钟让我无法再飞。
从海上落下后,身体超出极限,我睡了。醒来后我换上衣服,看了看窗外,脑中满是她最后的样子,我意识到我还活着,我唯一不能做的事情是伤害我自己。我作息正常,和其他人一样吃饭、睡觉,同时我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了,无所谓,我很好。妮可莱丝诚惶诚恐,一次碰到我害怕听到的、有关她的事情,我的情感自然流露出来。
她不知道我的感受,你也不知道。人最容易安慰的是自己,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我做到了,但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每一个早晨,我醒来,都希望一切是场梦。宁愿不了解一切学识,宁愿放弃我的未来,只要能和她住在山下的小屋子里。不可能了,一切都不可能了。……”
诺尔的手离开她的脖颈,她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哽咽和眼泪。诺尔明白了她的母亲安娜为什么会封住她的声音,刚才一段话叙述悲伤之情已让诺尔泪流满面,她的声音有一种魔力,牵引着他人的情感,她是天生的念能力者。
鹤笃对他的袒露真心是情报的代价,女孩小,总算还能够相信他人,虽然诺尔平时言语不走在明面的正派路上走着,他的心意是好的。妮可莱丝也好,可鹤笃心里已装不下第二位年长的女性吧。
妮可莱丝不得不同意了,斯科特漂亮的脸蛋毫发无损。“如果不是他太看重这张脸还是会有赢的机会。你是这样想的,没错吧?”诺尔将手搭在妮可莱丝肩上。
“我输了,没什么好说的。”
妮可莱丝打开诺尔的手,她出乎意料地轻易服软倒不似一贯的作风。诺尔在她身后耸了耸肩,直接扛起站不起来的斯科特走在妮可莱丝旁边,果然是要他来善后。
鹤笃在告白的开头说她想离开,她应时看出了诺尔和妮可莱丝的不和之处,认为两人在对她的教育方针上会产生分歧,因此加以利用了。无论有意识还是无意识,诺尔想,她不是天生的精明便是阿尔诺德家的成果,那个老头该感到自豪哩。他想到安娜,之前与这黑发黑眼的女子见过一面,就在岛上,一起用过午餐。那时没有鹤笃,安娜还未恋爱,不过心里已装下了一位英雄式的人物,谈起他神色温柔,好像没有比想起他更幸福的事;那时妮可莱丝也是无忧无虑的,除了父亲的过世和母亲的冷漠让她变得有些忧郁,但在柯艾尔的陪伴与帕里(柯艾尔第一次见他出自好意真心地关心他人,有些震惊)的安慰中很快走了出来,使痛苦化作深埋于心底的缅怀。二十二岁的妮,十一岁的鹤笃。亲眼看见母亲葬身于大海,只见过父亲一面,同父异母的哥哥斯洛和弟弟中的一位正在为永生奔走,另一位因鹤笃的突然离去进入叛逆的年纪。萨马卡泰尔收集的资料在他回到岛上的第一天就来到诺尔手中,于是他制定了几套应对方针,宗旨是:使妮可莱丝不再伤心。
你若问后来?
后来安娜嫁给了她心目中的英雄,发现英雄不仅爱权利,也爱美人,于是一怒之下制定了详细周密的计划隐世。在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惊慌失措之时英雄又露面、教她产生动摇,放弃了孩子的实际抚养权。孩子离开后安娜又抑制不住思念,被英雄的一位儿子利用,临番醒悟放弃自己的生命以保孩子平安,在诺尔看来她是一个懦弱的母亲,凭爱而活,爱消耗了她却未给她丝毫真实的依靠,她走得太早,留下女儿一人孤零零的,留下需要成长才能抹去的阴影。
那位寻求永生的人爱上了他的猎物,矛盾中带走猎物的孩子,最终死在他爱的人手中。他是幸福的,因为前生的遗憾不再留存。
英雄因为其子和他自己的错误失去了整个王国和生命。他少年聪明,青年愚钝,中年为求安逸和谅解变得愚蠢。
后话不多说。鹤笃整理行装,带了三枚诺尔制作的消念贴前往埃珍大陆的克里姆森国取一把钥匙,再到安斯特修道院。她和诺尔的约定是:完成五件任务,死十人,他便带着鹤笃毁灭阿尔诺德家。
10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会被一幢建筑触动到落泪。
修道院在我看来不过对是自身宁静的追求者、信仰狂热分子和逃避责任的人所处的地方,何曾想到失去人影的修道院如此寂静。
我在克里姆森拿到钥匙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兰特修道院,希望用钥匙打开未来的财富,一路上却不断回想起在旅馆遇见的两个男孩。看上去比我大一些,结伴而行,身手高强,我需要更多时间才能对抗两人的联手。不知怎么的,银发男孩的声音忽然从耳边升起,就像按下了重播键,清晰地像在一旁环绕,“你以后都可以不用杀人了。”他的表情严肃认真,散发出一种迫人的气势。
远远不够……我没有复仇的能力,也没有更多的耐心等待,在柯诺尔出现的那一天我已经预感到会有改变,他的笑容云淡风轻,世上所有难事在他都是轻而易举,不仅人的生死,国家的覆灭也是弹指烟灭。已经快两年了,没有梦境,无法入睡的生活终于再次转动,在我亲眼看见使它停滞的国家覆灭后才会逐渐回到最初的状态吧。那时我才十二岁,是和她生活在山脚下屋子的天真快乐的女孩。怎么可能?我根本回不去了,哪怕忘记一切,身体也会记住,何况支撑起我生命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和她并不曾一同去过修道院,原谅我用“她”这个代词,称呼已经无所谓,此刻同她曾带给我的同一种宁静和心安的感觉回到我身旁。“哪怕只有你一个人,你也要好好活着。”我似乎听见她在对我说话,想必是那些年她对我的精神的塑造在她逝去的现在表现出来了,我很庆幸没有被后来的另一种教育毁去根基。接着黑发男人出现了,从修道院的顶端落下来,穿着蓝色的卫衣,站在原地缓缓转头看向我,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气息,我见过的大部分人都走在这个边缘上,我也是其中一个。
“你有钥匙吗?”他问我。
我没有回答,仅与他对视,直觉告诉我要谨慎作答,然而我还是脱口而出,“我不会把它给你的。”
“没关系,我只要里面的东西。”他笑了笑。
我的左脚已经迈了出去,而右脚一个回转使身体再次朝向他,在空中停滞的瞬间我从内衬中取出一张薄纸片贴到喉咙位置,说是纸片不仔细看却如同皮肤的一部分,柯诺尔临行前给了我两张,用来发声。“钥匙是我的,我的生命也是我的,只要你发誓你不会夺走它们。”
“我从来不对陌生人发誓。”
“那么……”我退后了一步,我必须活着,“再见,你永远无法到你想去的地方。”
未待语音落下,我已使双脚离地,翅膀倏地展开,几乎以风一般的速度后退,而他竟然以更快的速度抓住了我的手腕。不!我叫道,“松手!”我看清了,看清了他脸上露出的惊讶表情,接着我已飞上空中,一个翻身后大喘气,手腕的灼痛感异常强烈,抬起来看手指的痕迹异常清晰,红得刺眼。
飞行永远没有止境,我甚至睡着了一会儿,醒来后发现偏离了原轨道30度。我路过温暖潮湿的洋岸,掠过夏季阵雨的征兆;越往北边则越寒冷,幸好我天生适合远途飞行,三天两夜的急速行驶让我在距规定期限还有一周的时间将钥匙交给了柯诺尔。他在我用整个身体敲门时从楼上冲下来,我听见了他的脚步声,这很少见,我的出现于他而言是意想不到。
“对不起,我只带来了钥匙,但没有进入地下。我知道你会原谅我,我知道的。”
柯诺尔将手从我的脖子上拿开,揉了揉异常凌乱的头发,“你不该滥用你的能力。把钥匙给我。”
我从脖子上取下钥匙,它虽然接触了我的皮肤却还是金属冰凉的。
“去休息吧。”他看我欲言又止,补充道,“妮可莱丝也在休息。”
我点了点头,挪回房间倒在床上,身体放松自由,心中却有重重枷锁。窗帘没拉,外边也没有丝毫光线,我闭上眼睛即刻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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