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问她们开始吃午食时,刚过巳时一刻。

    姜朝歌口中,岚皇并不是一个喜欢冗长仪式的人,从她的继位仪式起,一直保持着十分简洁明了的作风。

    因此,巳时开始的测灵拜像仪式,除了“参拜”成了这短暂“一刻”的大头外,岚皇的礼官讲话只占据了大约三分钟的时间。

    可以说非常简练干脆了。

    经过前世各种开学典礼、运动会开幕式、散学典礼、领导讲话等各种精神污染的姜问,甚至都觉得简洁得有些不适应。

    岚皇的干练给了她们更多的自留时间。

    在刚过午时,各家大约都用餐完毕,侍者又穿梭人群之中,收回餐盘等物,端上茶点供官员们享用。

    除了一些官员家中年龄较小的孩子,大多数人都在低声互相交谈。

    这里的座位是有讲究的,姜问这边的首桌就坐着兵部尚书姞鹭怀。她也是姜家亲近交好的家族的领头羊。

    姞鹭怀的姐妹都尚未去世,因此她们家适龄的孩子也多,上至第二代,下至第三代,有三个适龄男子和四个适龄女子。大多都在十五往上了,只有最小的一位是比姜问小两三岁的女孩,是姞鹭怀的侄孙女,叫姞相庭。

    姞相庭经常跟着姜乘弓大街小巷地乱窜,对姜乘弓这个带着她玩的小姐姐,比对自家堂姐还亲热。

    这会儿小姑娘看见姜乘弓的视线,对着她开心地挥了挥手,然后下了椅子,走到姞尚书旁边说了几句什么。

    姜问看见姞尚书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对姞相庭点了点头。小姑娘登时活跃起来,对着姞尚书行了个礼,就径直超她们这过来了。

    姞相庭先对着姜文澜、姜朝歌行了个晚辈礼,又同姜问打了个招呼。

    “乘弓姐!”姞相庭跑到姜乘弓面前,坐上一旁侍者端来的椅子,“再过三刻仙长们就要来了,你紧张吗?”

    姜乘弓嗤笑一声:“又不是临刑,有什么可紧张的?左不过没有仙缘罢了,到时还有的是人陪我呢。”

    姜乘弓捏了捏小姑娘婴儿肥的脸颊,把她惹得有些气恼了才放开。

    “你母亲难道没与你说过,仙缘者万里挑一么,测之前只当没那缘分知道吗?”

    姞相庭气呼呼地撇过头,说道:“你别捏我,我脸都要被捏肿了!……我自然知道仙缘不可求,只是说一说又无事,我又不是那些想仙缘想疯的人!”

    说完,她凑过来,小声说道:“岚皇陛下让我们在东和殿组了个聚会,给我们玩一会儿。适龄的人都可以去。咱们平常和那些岁数大的玩不到一起,现在人都在那边,咱们一起去吧。”

    姞相庭家中长辈身居高位,自己是耳濡目染的官宦子弟,才不过七岁多一点的年纪,说起话来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姜乘弓闻言,眼睛狡黠一转,看向姜问道:“这多热闹啊,去看看?”

    当然热闹了。

    平常的聚会,来往的都是同龄之人,背后家族也大多关系亲厚,没有太多的是是非非。

    皇宫中的聚会就不一样了。敌对的、世仇的都搁一个屋里打转,即便顾及岚皇的威严和自身体面,言语上的刀光剑影必定少不了。

    正好合了姜乘弓凑热闹的心思。

    姜问虽然不爱交际,可看戏谁不喜欢呢,而且还是真实高清的现场版本。

    她起身抿嘴笑道:“你小心惹火上身,谁知道姬封家的在不在?到时候被拉着吵几句,咱们就从看猴的变成被看的了。

    我去跟母亲还有文澜姨说一下。”

    姜乘弓看着姜问的言行不一,翻了个白眼:“东和殿那么大,那那么容易被找?……对了,别带你的兄长,要是被攀扯上了更麻烦。”

    姜铭舟的三个兄长都是个顶个的大美人,大兄柔和温润,二兄儒雅如松,三兄面若好女又性格开朗。

    这种聚会里难免有混不吝的登徒子,若是当场拉扯起来,纷纷扰扰又是一桩是非。

    姜问摆了摆手:“知道了。”

    待姜问回了两位家长后,拒绝了蠢蠢欲动的三兄,和姜乘弓两人一起前往东和殿。

    姞相庭家母婆一辈尚在,因此并未分家。

    姞尚书有两个妹妹,除姞尚书只有一女外,姞二膝下有两女一男,姞三有两女。姞相庭是姞二的小女儿所生。

    今年姞家适龄的人是三男四女。其中一男子二十来岁,是姞二的小儿子,也就是姞相庭的嫡亲舅舅;另有一女约十七岁,是姞三的小女儿。

    其余人则皆是姞相庭的同辈,姞家的第三代。

    姞相庭的舅舅不想凑这个热闹,便留在席间吃茶,余下的人则同姜问她们一道前往东和殿。

    东和殿作为今年测灵者们的聚会场所,自然离测灵场地不远。走过一段长廊,再拐个弯便到了。

    殿内穿来丝竹之声,伴随着细微的寒暄声。

    姜问停下脚步,向姞家在场的唯一第二代,也就是姞相庭的堂母姨拱手道:“姞家各位姐姐先进吧,我们随后再去。”

    姞家出了姞尚书,她的两个妹妹身居要职,第二代也人才辈出,哗啦啦这么多人进去本就显眼,更别提是与场中格外引人瞩目的姞家人一起。

    这些年姜朝歌虽仕途颇顺,但和姜文澜一样官职不上不下,与姞家人凑在一起难免打眼。

    姞家这位明显是小辈主心骨的十七岁母姨闻言,打量了姜问一眼,笑着道:“那我们先走一步。相庭与你们一道吧,朋友间一块儿多玩会儿。她年纪小,帮我们照顾一二。”

    姜问也笑道:“自然,到时我们便找一清静地吃茶。”

    目送姞家人进殿,姜问三人在廊道间说起了小话。

    没一会儿的功夫,东和殿门口又来了一拨人。

    为首的罕见的是个男子,约二十来岁,着一身玉锦白袍,腰挂一枚碧色玉佩,发冠璀璨。杏眼剑眉,薄唇紧紧抿着。

    他身边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儿郎,与他有六分相似,同样的杏眼,眉宇细长,面色柔和,男生女相。着一身绯红骑装,腰间别着一条马边。

    其余人近十人,女多男少,俱围在他们身边打转。

    姜问稀奇,她参加这类女男同聚的聚会也不下五次了,从未见过一群女子围着男子打转的事。若说放在前世还有可能,可东岚……难说。

    毕竟东岚的女子若是看中了哪家的男子,会直接上门借种,男子可借种多位女子,不像婚姻制度里的妻子一样只许一人,因此东岚很难有滋生雌竞的土壤。

    毕竟看上了就去借种,人家不借那就是哪看不上你,再没有和旁人有什么相关怨怼。这种多女围着一男的戏码实在罕见。

    要是许多女子围着一个才情俱佳、家族显赫的女子,倒还有可能些。

    姜问她们在廊道的拐角处,这些人从东和殿正门进入,很难发现三人身影。

    似是看出姜问的惊讶,姞相庭小声道:“为首的那是妘商家的商姬赵,他旁边的是姬赵家的赵姜伏。

    那个商姬赵的借种人,是二十年前过了测灵的姬赵家的赵大嬴罗,赵大嬴罗也是赵姜伏的嫡亲舅舅。

    很多人都觉得他俩很有希望能过测灵,而且有血缘在,去了那边也有长辈照应。”

    虽说世人都忌讳孩子父亲抢孩子,但修仙之人怎么能一概而论。到时候那商姬赵若有灵根,去了那边,孩子父亲也是个助力。

    “那他们周围的人?”总不可能都觉得自己有灵根,去求照顾的吧?巴结也说不太上啊,到时人都走了上哪找去?

    姜乘弓一副“你见得太少”的模样:“她们这是寻思着,若都过了测灵,日后在那边好互相照应;若没过,那两人也是个借种的好对象,生下的孩子过测灵的几率也大大增加。反正不管如何,交好了总不吃亏。”

    姜问无话可言,嘴唇抿出一个微笑:“倒是我思量不全了。”

    说起来,赵大嬴罗这个名字,似乎有点似曾相识啊?

    此时商姬赵与赵姜伏等人皆已入门,姜问三人也打算进去坐一会。

    姜问一边走一边问道:“赵大嬴罗这个称呼,他还有个弟弟叫赵小嬴罗?”

    姜乘弓有些茫然,她不爱打听那些男子的事,无论是先前商姬赵等人的身份还是赵大小嬴罗,她都知之甚少。

    姞相庭在家中耳濡目染,对朝中事了解颇多。那赵嬴罗兄弟的事迹在东岚朝廷活跃了几十年,官员之间人尽皆知。

    姞相庭道:“那赵小嬴罗啊,咱们官宦人家,过灵之人不仅惠及母亲,更能惠及兄弟姊妹,同种兄弟亦可入朝为官你们都知道的吧?

    那赵小嬴罗因为有个过灵的兄长,所以得幸在军中当了个小将领。但是因为天性蠢笨,到处给姬穆家的存苫将军气受,上任几年来惹了不知多少啼笑皆非的事,仍坐在那位置一动不动。

    气得存苫将军直接向岚皇请命将自己调走。可其他将军哪愿意做这个冤大头啊,最后岚皇将赵小嬴罗调到闲职处才作罢。”

    尽管赵小嬴罗蠢了点,但做个闲职还是够的。

    他这类靠同种兄弟上位的例子其实很少。大多数女子都爱玩,孩子是同一个父亲的很少,是同种兄弟的更少。

    再加上测灵那万中无一的几率,还有官宦人家的背景限制,最近千年也就四五例罢了。

    更何况符合了条件的男子也不一定入朝为官,像赵小嬴罗被嫌弃成这样还不罢官的,这么些年来还是独一份。

    姜问听着嘴角微抽,怪不得觉得这称呼熟悉呢,这不是她还在母胎里就久仰大名的人么。

    还不知是姜朝歌的哪个同僚,在她还在娘胎里时,隔着肚子给她放原声大碟:“赵小嬴罗那个蠢才——”

    东和殿内。

    按血缘关系,算是表兄弟的商赵二人确实是众人的中心之一。

    另有五六个圈子围着各个家族显赫或是惊才艳艳考取功名之人。更多人则三两好友一起品茗,低声聊天。

    东岚王朝虽男子弱势,但男子大多气质或儒雅或柔和,却不乏阳刚之气,世家以外的男子们体格更是健壮。

    这种情况下,男生女相之人就很引人瞩目。

    姜问的三兄亦只是俊美,却绝对不会有人将他认作女子。

    可赵姜伏却不一样,他眉眼生得柔和,脸型也没有男子的棱角,若是放下长发,便雌雄莫辨。因此他酷爱红衣,红衣热烈,与普遍世家男子的温润气质大相径庭。

    今日更是穿了一身绯红骑装,腰间离经叛道别了一根长鞭。

    这般炙热的色彩,引得在场无数女子盯着看。

    那小少年虽参加过聚会,却从未被如此多的人盯过,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回了身边人的问询,赵姜伏走向角落的帘席。

    东和殿有特地装一些帘席,隔出一个个小空间,供人与好友单独聊天。空间的另一边,是东和殿的明畔湖,栽了些水性植物的同时,还有一些小鱼在清水底游过,煞是好看。

    赵姜伏的帘席正好在姜问她们旁边。

    姜问看着赵姜伏那鲜艳的红衣一闪而过,没入一旁的帘席后。

    还是第一次见穿着这么张扬的男子呢……姜问拖着腮发呆。

    她在反思是不是对三位兄长的事太过敏感了?

    东岚的世俗观念,在她看来还远远没到前世的封建社会对女性的那种地步。

    虽然不能科举,借种的事也要遮遮掩掩,但除此之外女男差异并不是十分明显。

    明明有男子这样张扬肆意,他们却被以保护之名禁锢在母亲身边。

    想到离开之前,三兄跃跃欲试的神情,姜问叹了口气。

    大兄的事,让姜家神经过敏了些。

    毋庸置疑的是,东岚观念里,不论是世家男子还是普通男子,对那些腌臜事都是避着走的。

    无论是姜朝歌还是姜竹颐,都在尽力避免家里三个男孩子上街。即便去聚会,也是专人接送,早去早回,也不会回应女男同室的聚会。

    姜乘弓也总说,三个兄长颜色好,若被登徒子看去,定要惹出些是非来。

    姜问受她们影响,从不以为然也渐渐紧张起来。

    再看周围人家,大多也如此行事,甚至大兄没出事前,她们家还是管得格外宽松的人家。

    结果一个没看住,就出事了,使得姜竹颐深信得严格起来才行。

    赵姜伏能那么肆意,也是姬赵家出了一位过灵之人,故而再如何张扬,那些登徒子也不敢打主意到他头上去,只能乖乖备礼上门借种。

    只有跳脱出这方世俗,才能任人逍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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