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 顾青昀和关泓,便到了门口。
顾青昀未着官服,一身青衣, 长身玉立,便引得若干夫人小姐, 侧目相视。
顾青昀没看她们,他扫了一眼满地狼藉, 又见护院家丁们都围着苏玉音等人,便大概猜到了几分。
苏玉音回头一看, 冲他眨了眨眼:“夫君。”
顾青昀快步走了过去,到了苏玉音面前, 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苏玉音摇摇头, 语气委屈:“我想回家了, 她们不让我走。”
顾青昀会意, 他瞥了关夫人一眼,道:“关夫人,此话怎讲?”
关夫人见顾青昀来了, 努力压了压怒气,道:“顾大人来得正好!尊夫人在这儿大放厥词,闹得红花会募捐不成,还毁了这一场春日宴!顾大人总要给个说法吧?”
关夫人面色铁青, 连鼻孔气得鼓鼓囊囊的。
顾青昀本就个子高, 他冷冷开口:“据本官所知, 拙荆本不想过来,是关夫人三番两次邀请之下, 她才不忍推辞的, 如今怎么又怪起她来了?拙荆性子温柔, 无论对府中下人、还是平民百姓都极为宽厚,在孟县有口皆碑……可到了关府,家丁、护院都能围堵于她,本官若不来,你们打算如何!?”
顾青昀说罢,冷眼看向关泓,道:“关大人,这就是你们关府的待客之道?本官应该找你们要说法才是!”
两人各执一词,关泓有些为难,他虽然与顾青昀关系不算好,但好歹是同僚,不好撕破脸。
就在这时,杨夫人站了起来,道:“关大人。”
关泓这才发现,杨夫人也在此处,关泓连忙堆笑:“杨夫人也来了,真是招呼不周啊!”
杨夫人面上没什么表情,道:“今日之事,说来复杂……不少人受了惊吓,不若早些归家安置吧。”
关夫人一听这话,便知道杨夫人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忙道:“杨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说!方才……”
“够了!”关泓瞪了她一眼,道:“你还嫌丢脸丢得不够吗!?”
关泓最重官声,杨夫人是他上峰的枕边人,既然杨夫人都发话了,哪还有不给面子的道理?
在关泓看来,妇人之间,吵得再凶,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罢了!
且这里还有不少夫人和小姐,都来自江南的名门望族,万一她们回去,说关府待客不周,失礼刻薄,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关泓想到这儿,便绷着脸,对关夫人道:“今日我们是主人,春日宴办成这样,怎么还怪到顾夫人头上了!?”
关夫人一听,脸色更差了,她知道关泓是要将这事压下去,心里委屈得不行,道:“老爷,你可知道,这顾夫人做了些什么!?”
关泓见夫人不听话,更觉没面子,怒吼一声:“顾夫人一个弱女子,能做些什么!?”
关夫人见他面露不悦,终归是咬了咬牙,努力将这事情咽下,她转而对杨夫人道:“今日是妾身招呼不周,还望杨夫人与各位海涵。”
杨夫人面无表情地看了关夫人一眼,道:“关夫人,红花会的事……你好自为之吧。”
杨夫人没有参与红花会,但今日红花会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倒是她没想到的。
关夫人眼皮跳了跳,却不敢展现出任何情绪,沉声道:“是。”
苏玉音似乎心情更好了,她将元宝抱在怀中,对顾青昀道:“夫君,我们走吧!”
顾青昀微微颔首,没再看关泓夫妇一眼,便带着苏玉音走了。
场中众人今日都吓得不轻,见他们夫妇走了,便一哄而散,逃也似的离开了混乱不堪的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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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玉音和顾青昀上了马车。
这马车不是苏玉音惯用的那一辆,而是顾青昀在江州驿馆之时,苏玉音送的那一辆。
这辆马车虽然也不错,但比苏玉音自己的车小了不少,翠珍和明珠,便只得坐在了车厢外面。马车里没有柔软的毛毡靠垫,更没有薄毯,苏玉音的手炉已经凉了,便只得抱着元宝取暖。
顾青昀问:“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苏玉音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顾青昀沉思片刻,道:“关家与京城有些渊源,虽然关泓人在江南,但杨大人也不怎么管他……广安的税收如此之高,按理说应该府库充实,他却弃百姓于不顾,这实在有些反常。”
苏玉音点了点头,道:“依我看,那红花会也有猫腻。”
顾青昀凝神想了一会儿,道:“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会安排人去查。”
苏玉音笑道:“好。”
说罢,她还摸了摸手里的元宝,道:“今日元宝大杀四方,回去奖励甜甜的胡萝卜吃!”
顾青昀看了元宝一眼……元宝往她手里蹭了蹭,听话得很,与之前大闹春日宴的样子,判若两兔!
这兔子实在像苏玉音,一会儿活泼好动,一会儿恬静乖巧,顾青昀也说不上来,苏玉音到底是什么性子。
苏玉音见顾青昀看着自己,便挑眼看向他,问:“对了,夫君怎么突然来了?”
顾青昀面色微顿,道:“我恰好来广安办事,便顺道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回去。”
顾青昀早上听闻苏玉音要来参加春日宴,总有些心神不宁,他特意早早忙完,便赶来了广安县。
但由于他身份特殊,不便直接来关府,所以先去广安县衙找了关泓。
两人聊了聊上次送来的几名逃犯后,顾青昀才跟着关泓,顺理成章地来了关府。
但这些事,顾青昀自然不会告诉苏玉音。
苏玉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嘟囔道:“我还以为,你特意来接我的呢……”
顾青昀凝视她,道:“我若不来,你打算如何脱身?”
苏玉音想了想,道:“有杨夫人在,我应当不会有事。”
顾青昀蹙起眉来:“什么叫‘应当’?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他语气认真,郑重嘱咐道:“下次,你还是不要同关府打交道了,关夫人邀你过去,一定动机不纯,万一下次我不能及时赶到,只怕他们对你不利。”
苏玉音秀眉一挑,笑道:“下次?所以,这次你是特意赶过来的?”
顾青昀轻咳了下,道:“也、也不是……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来广安是为了办事。”
他说话间,面色倏而红了。
苏玉音莞尔:“夫君,你怎么还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说两句话就脸红呀?”
苏玉音就是这般不给人面子,看破就罢了,非要说破。
顾青昀耳后更热,忙正色道:“别胡说。”
苏玉音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苏玉音累了一日,坐在马车里,很快便靠着车壁,睡着了。
元宝从她怀中跳到了脚下,乖乖地缩在一旁。
马车里仍然有些冷,顾青昀脱下青衫外的大氅,轻轻地盖在了苏玉音身上。
苏玉音本来头靠在车壁上,被他一动,头便顺势歪了过来。
顾青昀指尖微顿。
他缓缓转头,垂眸,看向苏玉音。
她应该睡着了,靠在自己的肩头,也无知无觉。
一绺秀发顺着顾青昀的肩头,蜿蜒向下,落到他的袖袍之上。
卷翘的睫毛,像两把小小的扇子,覆在眼睑下方。小巧的琼鼻下,红唇饱满,娇艳欲滴。
香甜的气息喷薄在他的脖颈处,晕出一片暖意。
顾青昀喉结微滚,移开了目光。
顾青昀抬手,为她拉好大氅,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好,不动了。
-
待所有人都离开关府之后,关夫人才和关泓发起了脾气。
关泓见夫人生气了,也只能哄道:“夫人,我也想维护你,可方才那种场景之下,我只得保全咱们关府的名声!委屈夫人了,你别生气……”
关夫人不依不饶,道:“老爷可知,那苏玉音有多过分!因为她的搅局,今日的募捐打了水漂,而且,还有不少红花会的人,对我心生嫌隙,万一她们闹着要退会或者退银子,那可怎么办!?”
话说到这儿,关泓面色也严肃了起来,道:“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搅到了红花会里!”
关依依已经沐浴完毕,换了身干净衣裳,但仍然面色愠怒,道:“我们本想借此敲她一笔,却没想到她这般狡猾,这也不能怪我们……”
关泓蹙着眉,道:“别的事也就罢了,这红花会,可万万不能出事!”
关泓说着,与关夫人互换了个眼神。
两人心照不宣。
红花会的银子,可是有大用处的,万一断了来源,可是损失惨重。
关夫人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想到,那苏玉音居然如此敏锐,若不是苏玉音的继母——罗氏来我面前嚼舌根,我也不至于去招惹这些麻烦。”
关夫人毕竟收了罗氏的银子,本来想搓一搓苏玉音的锐气,也算是给罗氏一个定心丸,却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关泓一想起罗家,便嫌弃道:“我之前去江州,还听说过罗家的事,人人都说他们吃相难看,定然是江州混不下去了,才来咱们广安县的!若不是他们无事生非,我关家也不至于丢这么大的人!”
关夫人看了关泓一眼,道:“老爷的意思是?”
关泓哼了声,不满道:“这次咱们的损失,还有红花会没募到的那笔银子,就合该算在他们头上!”
两人一拍即合,关夫人连忙点头:“老爷说得有理,我这便给罗家写信!”
-
江州,苏府。
“三万两!?”
罗氏手中的茶碗,差点掉到了地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罗运达,道:“关夫人真的这么说?”
罗运达一脸郁闷,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罗氏,道:“你自己看!”
罗氏接过信纸一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道:“这关家也太黑了!上次见面,我便给了一千两,这才几天啊,居然好意思开口,找我们要入商会的会费!还一口气要三万两!”
罗运达颇为不悦,道:“妹妹,这广安知县夫妇如此黑心,我们非得去广安么?”
罗氏一听,反问道:“兄长以为,我们罗家还能去哪里?”
罗运达面色微滞。
罗家自从和苏家切断关联之后,生意一落千丈。
生意场上的人,最会见风使舵,他们一见苏家不再照拂罗家,既不肯优先供给原料,也不再允罗家赊账,各方面收紧之下,罗家的日子,是一日比一日难过。
偏偏罗运达又妻妾成群,后院的女人孩子们都大手大脚惯了,这才熬了不到两个月,便开始叫苦不迭,日日闹得鸡犬不宁,害得他长了一堆白头发。
罗氏见罗运达不说话了,便道:“兄长莫急!如今虽然罗家有难,但我好歹还在苏家!只要迈过这个坎儿,以兄长之能,咱们罗家一定能东山再起!”
罗运达深深叹了口气,道:“那也得先凑齐这三万两再说……”
说罢,他看向罗氏,道:“妹妹,如今我家中的情况,你也知道……若罗家要重振门楣,还得靠你了!”
罗氏一听,不高兴地开口:“我上哪儿去找这么多银子啊!兄长又不是不知道,我嫁的那个窝囊废,每月只能向他爹领到那么一点点月例,就连我多买点儿东西,都要被他念叨。”
罗运达眸色微眯,看向罗氏,道:“妹妹不是在江州城郊,还有一块地么?”
罗氏面色微变,道:“兄长,那可是苏槐给我傍身用的!”
罗运达笑得冷漠,道:“若罗家能再起势,一块地算得了什么?就是十块,兄长也愿意给你买!可若是娘家没了,你守着一块地,又有什么用!?”
罗氏神色动了动,沉声道:“罢了……我再想想吧……”
待罗运达走后,苏玉娇才从内室走了出来。
罗氏虽然和罗运达走得近,但苏玉娇却并不大喜欢这个舅父。
苏玉娇问:“娘,您真的要把江州城郊那块地卖了?”
罗氏看了她一眼,道:“这是我和你舅父的事,小姑娘家别掺和!”
苏玉娇撇撇嘴,道:“每次舅父一来,不是要这,就是要那,罗家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罗氏轻瞪她一眼,道:“你怎么能这么说罗家,罗家也是你的另外一个家!万一……”
“万一祖父和祖母将我们扫地出门,还有罗家会照料我们……娘,这话您说了无数次了,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苏玉娇有些不耐,道:“可是,舅父自己都有一大家子人要养,若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哪里有空管我们的死活?”
罗氏不悦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我是你舅父的亲妹妹,他怎么可能不管我?再说了,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不也还在么?”
平日里是个极其精明之人,但只要一摊上娘家的事,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娘家要什么,她便给什么。
苏玉娇轻哼:“外祖父和外祖母在又如何?他们何时关心过我?还不如我祖父和祖母呢!至少逢年过节,红包不会少……”
罗氏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训斥苏玉娇,苏玉娇便自顾自地跑了出去。
罗氏看着女儿的背影,有些无奈。
片刻之后,她唤来贴身丫鬟,道:“去将我的地契找来。”
丫鬟应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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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县,锦绣阁。
锦绣阁自开张那日起,铺子里就没有空下来过。
孟县的女子,大多没有穿过很好的衣服,而苏家绣坊的出品一向不错,这价格虽然比她们平日自己做的要略高一些,但胜在款式新颖美观,舒适度又很高,所以,锦绣阁的名气,一下便在百姓之中传开了。
绣娘们在开张的第一日,便拿到了丰厚的酬劳,所以无论何时,接待客人都是体贴周到,笑脸迎人,就算买衣裳送珠花的活动结束了,客人们依旧热情不减,只要路过锦绣阁,都要进来逛逛。
与锦绣阁比起来,同一天开张的钱氏珍宝行,就惨淡多了。
五六个活计、丫鬟,都百无聊赖地站在柜台面前,人加起来,比半日里接待的客人还多!
钱蔚儿今日也没心思打扮了,头上只插了根简单的珠钗,草草将头发盘起,便来了铺子里看账本。
钱蔚儿看完了钱氏珍宝行买铺子、装潢用的银子流水,眉头都打了个结。
“花了这么多银子,要多久才能赚回来啊!”
钱蔚儿一声感叹,负责管账的邱先生,立即拨起了算盘。
邱先生道:“回小姐,若不算人工成本,我们大约要八十年能收回买铺子的成本,若要算上工钱,只怕……”
钱蔚儿瞪他一眼。
邱先生立即将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钱蔚儿目光一扫对面,锦绣阁的门口,居然人多到排起了队!而自己的铺子里,说句话都空旷得能发出回音。
钱蔚儿气得扔了账本,道:“明明是同一天开张,怎么她的生意就那么好?”
红果知道钱蔚儿的脾气,连忙凑了过来,小心翼翼道:“小姐,您别生气啊……这孟县贫困,不少人还在吃饱穿暖的日子上挣扎呢,若有一份银子,自然先贡献给衣裳了。”
若论实用性,衣裳自然比珠花发簪等强多了。
但钱蔚儿不这么看。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缺过什么东西,在她眼里,只有喜不喜欢,没有刚不刚需。
钱蔚儿不服,道:“谁说有钱就得先花在衣裳上面?难道头上不重要?”
红果忙不迭附和:“是是,小姐说得对!”
钱蔚儿见红果除了安慰,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办法来,又皱了皱眉。
邱先生思量了片刻,道:“小姐,按照如今的情形,咱们还是得想想办法,若是再这样下去,天天都入不敷出啊!”
钱蔚儿何尝不知?
她虽然着急,但也知道,做生意看的是长期收益,并不是争一日长短,眼下,要先设法打开局面才行。
钱蔚儿想到这儿,“蹭”地站了起来。
邱先生诧异,问红果道:“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钱蔚儿哼声道:“上次苏玉音占了我的便宜,我得去找她讨回来!”
说罢,她便拎起裙裾,越过长街,直奔锦绣阁而去了。
邱先生和红果面面相觑。
邱先生低声道:“小姐真的能讨回来么?”
红果叹了口气,道:“从小到大,小姐找顾夫人单挑的次数,不下二十次,没一次能赢的……她不亏钱就不错了。”
邱先生:“……”
钱蔚儿气势汹汹杀到锦绣阁的时候,苏玉音正好收了一笔银子,她高兴地将银子放入抽屉里,美滋滋地记了一笔账。
钱蔚儿一声嚷:“苏玉音!”
苏玉音一听,回头一看,道:“你怎么来了?”
钱蔚儿小脸气鼓鼓的,道:“我怎么不能来?就许你来坑我,不许我来找你?”
苏玉音疑惑道:“我怎么坑你了?”
钱蔚儿板着脸,道:“上次合作,你明明知道客人的银子不多,还让她们先到你的铺子,再到我的铺子,这……这也太不厚道了!”
苏玉音一脸无谓:“我又没有逼你?”
钱蔚儿顿时语噎,但她很快又开了口,道:“我不管,总之你要补偿我!”
苏玉音笑了,道:“开什么玩笑,你看我是会补偿人的样子吗?”
钱蔚儿双手抱臂,道:“苏玉音,若你这么无情,那我可要与你断交了!”
苏玉音一挑眉:“当真?”
钱蔚儿用力点头。
苏玉音“唰”地从旁边抽出一封信来,悠悠道:“我本来还打算给你看看这封信,既然你要断交……那便算了。”
钱蔚儿眉头紧了紧,道:“这是谁来的信啊?”
苏玉音答道:“林淞然……怎么样,想不想看?”
钱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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