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房之中, 阿水错愕地看着苏玉音。
一瞬过后,她连忙收起了神色,道:“顾夫人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苏玉音垂眸笑笑, “无妨, 以后就懂了。”
阿水神色有一丝不自然, 她忙道:“顾夫人早些休息,奴婢先下去了。”
说罢, 便慌慌张张地走了。
苏玉音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
这一日, 苏玉音都被关在舱房之中,没有出去。
这舱房的窗户被封死了,也没有多少光亮,整个屋里都灰蒙蒙的。
所幸大王子阿尔代和婢女阿兰都没有再来, 她可以想一想自己的出路, 也稍事休息。
苏玉音心中清楚,就算她水性再好, 若是从船上跳下去, 在这茫茫大海之中, 只怕也没有活路。
于是,她唯一的选择, 便是在船上好好活着, 等到大船靠岸, 再设法逃脱。
只是, 苏玉音并不知晓, 这艘船到底要去哪里。
一想到这儿, 她又有些惆怅起来。
天色渐暗, 正当苏玉音有些昏昏欲睡时, 舱门忽然被人粗鲁地踢开。
苏玉音回头一看,竟是阿尔代的幕僚——摩善。
摩善看着苏玉音,目光垂涎,他笑着开口:“美人,大王子要见你。”
苏玉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今日不是见过了么?大王子还要做什么?”
摩善笑道:“那自然是有要事了,若美人不想自己走,我倒是可以效劳。”
说罢,摩善便不怀好意地伸出手来,苏玉音下意识躲开,冷脸道:“我自己走!”
摩善这才讪笑着收回了手。
苏玉音随着摩善出门,到了甲板之上。
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四周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唯有海浪波动的声音。
“美人,别看了,你们大金的船,一艘被礁石搁浅,一艘被挡在了礁石片外面,是追不上我们的。”
苏玉音收回目光,道:“敢问先生,我们这船,到底要去哪里?”
摩善瞧了她一眼,笑道:“既然要随波逐流,夫人何必问这么多?”
苏玉音悠悠道:“就算是死,我总要知道死在哪儿吧?”
摩善挑眉笑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们这船,是去冰城的。”
“冰城!?”苏玉音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道:“那不是我们大金的北疆之城么?”
摩善却道:“谁说冰城是大金的?多年之前,冰城也曾属于我们鞑族。”
苏玉音轻笑道:“不过是短暂地占领了几日罢了,难不成一只猴子,在山上坐了两日,这山就是它的了?”
听到苏玉音把鞑族比喻成“猴子”,摩善面色变了变,道:“顾夫人,你莫要欺人太甚!”
苏玉音淡定开口:“如今,我是人质,你们是挟持者,先生说我欺你们,岂不是笑话?”
摩善神情一愣,随即冷笑了起来,“顾夫人如此伶牙俐齿,我倒要看看,一会你见了王子殿下,要如何应对!”
说罢,摩善便将苏玉音带到了大船的正厅门口。
苏玉音抬眸一看,只见大厅之中,男人们正拿着酒碗豪饮。
而他们身旁,还坐了不少衣着暴露的女子,那些女子或妖娆丰腴,或清纯妩媚,一个个都笑逐颜开,娇美无比。
一群男男女女在一起,时不时发出哄笑声
。
摩善走上前,道:“王子殿下,顾夫人已带到。”
此言一出,众人都循声看去。
只见大厅门口,瞧见了一身月白裙衫的苏玉音。
她肤若凝脂,眉目乌灵,五官精致,气质出尘,一下便将厅中所有的美人,衬得黯然失色。
男人们呆呆地看着苏玉音,还有不少人,发出了怪异的笑。
苏玉音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只无甚表情地看着阿尔代。
阿尔代搂着身旁的美人,笑道:“顾夫人来了?快,坐到我身边来。”
说罢,他便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苏玉音冷声道:“王子殿下找我若无旁的事,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她便转身要走。
摩善立即上前拦住,道:“顾夫人,我们王子殿下的话,还没说完呢!”
苏玉音侧目,看向阿尔代,“王子殿下到底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阿尔代哈哈大笑起来,道:“顾夫人,你已经落到了我的手里,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今日兄弟们都在,不若顾夫人为我们献舞助兴,如何?”
话音未落,便有不少人跟着起哄,更有不知死活的跟着喊起来。
“王子殿下英明!我等拭目以待!”
“就是啊,美人,为我们跳支舞吧!”
“别害羞啊,哈哈哈哈……”
苏玉音冷漠地瞥了他们一眼。
她心中清楚,阿尔代虽然暂时不会杀她,但不代表不会羞辱她。
如今这般境地,敌强我弱,自然要想个法子脱身才是。
苏玉音立在厅中,对那些嘈杂之声充耳不闻,只缓缓看向阿尔代。
她不慌不忙地开口,道:“王子殿下,难道鞑族的官员、将士消遣,只会看歌舞?”
阿尔代疑惑地看着苏玉音,道:“既是消遣,不看歌舞看什么?”
苏玉音轻蔑地笑了起来,道:“那你们的日子……也太无趣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阿尔代眼眸微眯,道:“听顾夫人的意思,还有别的趣事?”
苏玉音一挑眉,道:“王子殿下,可玩过‘杀人游戏’?”
众人面色皆惊,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阿尔代虽然杀过不少人,但苏玉音说的“杀人游戏”,他却从未听说。
阿尔代将信将疑地看着苏玉音,道:“难不成顾夫人玩过?”
苏玉音笑了笑,道:“以前经常玩。”
前世,苏玉音便是玩桌游的高手,奈何满身本事,穿越到这儿之后,便只能打马吊了。
阿尔代面色微变,表情更是难以言喻。
苏玉音就猜到他理解错了,便道:“王子殿下可别误会,既然是‘游戏’,则说明不是真的杀人……不知王子殿下,可有兴趣?”
阿尔代下意识看了摩善一眼,摩善立即会意,问苏玉音道:“顾夫人,我怎么从没听说过金人会玩‘杀人游戏’?你莫不是在诓我们吧?”
苏玉音不以为然,道:“敢问摩善先生,你才认识几个大金人?走过大金多少地方?我们大金地大物博,日子安乐富足,你不知道的东西,可是多了去了。”
摩善被噎得无话可说。
苏玉音继续道:“不过,先生担心也是正常的,因为这游戏里,能体现出谁更聪慧,谁是草包……若是诸位怕了,那还是看些不动脑子的歌舞,继续喝酒罢。”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阿尔代若打退堂鼓,就太没面子了。
于是,阿尔代大手一挥,道:“不就是杀人游戏么,来就来!”
于是,苏玉音便将这“杀人游戏”的规则,一一告知了众人。
众人不屑地笑道,“这有什么难的!”
阿尔代也有些跃跃欲试,道:“直接开始!”
苏玉音勾唇,“好。”
于是,游戏便在苏玉音的组织下,正式开始。
苏玉音作为主持人,给众人安排了不同的身份。
游戏便进入了第一轮。
众人睁眼之后,苏玉音朗声开口,“这一轮,‘死’的是耶鲁将军。”
耶鲁将军一听,骤然变了脸色,道:“到底是谁,居然对我下手!?”
苏玉音笑道:“可见耶鲁将军,实在人缘一般啊。”
耶鲁将军气呼呼地抱胸而坐,道:“我倒要看看,是谁‘杀’的我!?”
场上有人知道答案,可有人依旧被蒙在鼓里。
苏玉音按照顺序点人发言,但众人各说各话,局势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阿尔代神情严肃,开始认真琢磨凶手是谁。
其余人都是阿尔代的得力下属,自然谁也不想被王子当成草包,于是都绞尽脑汁地表现自己。
苏玉音主持着游戏,一轮又一轮过去,待“真凶”浮出水面之时,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阿尔代才是罪魁祸首!
阿尔代笑起来,道:“你们也太掉以轻心了,若在战场之上,怎能如此轻信旁人?”
众人听了这话,连忙顺势恭维起来。
“王子殿下深藏不露,叫人佩服啊!”
“末将也没猜到王子殿下原来是‘杀手’,果真厉害啊!”
“末将能‘死’在王子殿下手里,也是死得其所了!输得心服口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让阿尔代也得意起来。
苏玉音立在一旁,笑而不语。
她心中清楚,众人自然不敢“杀”王子,所以阿尔代才平安无事地“活”到了最后,
待他们吹捧够了阿尔代,阿尔代又催着苏玉音,开启了第二次游戏。
半个时辰过后,苏玉音便称自己累了,可众人还意犹未尽,于是,阿尔代便找了个幕僚,来替苏玉音主持。
苏玉音见阿尔代正在兴头上,便道:“王子殿下,对这游戏可还满意?”
阿尔代刚刚得了新的游戏身份,便随口道:“不错。”
苏玉音一笑,道:“既然如此,可否给我个恩典?”
阿尔代听了,立即警惕地看着她,道:“顾夫人不会妄想,让我放你回大金吧?”
苏玉音道:“那倒不至于,只不过是我的舱房太闷了,希望王子殿下能允我在船上随意走动,而且,其他人不得为难于我。”
阿尔代盯着苏玉音看了一会儿,便道:“顾夫人不愧是江南首富的孙女,就连当人质,也能讨价还价?”
苏玉音轻笑,道:“王子殿下是做大事的人,想必不会与我计较这些小事吧?”
这话让阿尔代听得舒心,况且,他还急着开始新一场的游戏,便摆了摆手,道:“准了!”
苏玉音唇角一扬,“王子殿下尽兴,我先回去了。”
说罢,苏玉音扫了一眼众人,便离开了大厅。
出了大厅之后,苏玉音才长吁一口气。
今夜这场游戏,也算是她急中生智。
此举,不但为自己解了围,还让她在游戏过程中,记住了所有人的名字和官位。
鞑族崇武,大王子阿尔代身旁,除了几个谋臣幕僚以外,几乎全是大大咧咧的武将,没有多少城府。
但那几个幕僚就不同了。
摩善全程笑里藏刀,叫人防不胜防,每一次都“活”到了最后,且并不显山露水,总把功劳安到了阿尔代头上。
但一想到摩善,苏玉音忽然发现,方才自己离开之时,他好像也不见了。
但苏玉音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兴趣,也就没有多想。
她上了甲板,独自立在船头。
夜空深邃,乌云蔽月,没有一颗星星。
海面上,浪花微漾,一簇推着一簇,由近及远,一望无际。
苏玉音回想起在孟县登船之时,她和顾青昀也像这样立在甲板上,遥望大海。
只不过,那一夜,星空璀璨,风声温柔。
待凉意渐起,他便将披风轻轻盖在她肩头,两人对视之间,眼中只有彼此。
苏玉音想起顾青昀,神色不禁动容了几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如此习惯想他了呢?
也许是在田家村被暴民围堵之时开始;也许是从孟山黑云寨遇险之时开始;又或是更早之前……她便开始一步步相信他,沦陷于他的关怀和保护之中。
哪怕此时,这条鞑族战船,独行于海面之上,正在奔向未知的前方……苏玉音心中仍然笃定,他一定会来救自己。
苏玉音就这般静静地站着。
众人知道大王子阿尔代许了她自由行走的权利,所以便也没有打扰她。
夜风袭来,卷起一股咸涩的味道。
苏玉音长发飞扬,衣裙也牵起了涟漪,顿时觉得有些冷,便转过身,准备回去。
苏玉音沿着甲板,向舱房走去。
白日里抢来的十几箱兵器,不知什么缘故,竟然没有收入货舱,而是堆在了甲板之上,仿佛拦出了一人高的墙。
苏玉音默默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正当她要离开之时,却忽然听见高大的木箱后面,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玉音顿觉不对,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片刻之后,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摩善大人,你、你别过来!”
苏玉音心头微动——这是阿水的声音!?
此时,婢女阿水正被摩善围堵在角落之中,她避无可避,只得用拔下苏玉音给她的簪子,对准了摩善。
阿水一脸惊恐,“你再过来,我就要喊人了!
摩善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道:“如今所有人都在大厅里,你就算叫了,也没有人会来的!况且,就算王子殿下知道了,也不见得会责罚于我,说不定,还要将你赏给我呢,哈哈哈哈……”
阿水恳求道:“摩善大人,求求您行行好,放过奴婢罢!奴婢身份卑贱,实在不配伺候您!”
摩善似乎有些不悦了,他的声音冷了几分,道:“阿水,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若如此不识相,就别怪我,将你的秘密捅出去!”
阿水顿了一顿,连忙出声:“摩善大人说什么?奴婢、奴婢听不明白……奴婢自小便伺候王子殿下,哪有什么秘密?”
摩善幽幽冷笑起来,道:“阿水啊,你难道忘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阿水面色微僵,但她仍然坚持道:“我、我阿爹是看守牢狱的狱卒……”
“胡说!”摩善厉声打断了她,冷漠道:“你
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汉人!他们死在了牢狱之中,不过是那狱卒多管闲事,才将你抱回去养的!我之前为王子殿下掌管牢狱,什么事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阿水的声音有些发颤,道:“不!这不是真的!”
摩善笑容阴险,“好啊,不若我将此事禀告王子殿下,就说你是大金派来的奸细,让王子殿下将你,和你的养父母一道抓了,如何!?”
阿水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自觉跪了下去,“摩善大人!我不过是个孤儿,养父母是因为于心不忍,才在我爹娘死后,将我抱回家中养育的,他们都是好人,是无辜的!求求你放过我们罢……”
阿水说着,便害怕得哭了起来。
摩善见阿水哭得梨花带雨,心中更是兴奋,他上前一步,捏住了阿水清秀的下巴,笑道:“知道害怕就好,能不能放过你,要看你的表现了……”
两人的对话,都被苏玉音收入了耳中。
她神色沉沉,眉头紧皱,全神贯注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苏玉音心知,此时她自身难保,并没有能力为人出头。
但片刻之后,阿水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周围的士兵们置若罔闻,甚至还有人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
苏玉音一咬牙,便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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