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宁舒心口一跳,  他这是……什么意思?

    夜深人静,连虫鸣都没有,只剩外头的风吹过毡包的声音。在辽阔的大草原上,  就连风都显得更加自由而肆意。

    气氛正好,有一种微妙的情绪萦绕在她的身边,耿宁舒沉吟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仿佛试探般地轻声念道:“胤、禛?”

    她的心跳加快了些许,直呼主子爷的名字,  这行为太过僭越,  他是会动怒厉声严词训斥她吗?

    好在这样的事没有发生,四爷伸手抚摸了两下她光滑的发丝,  柔声回应,“我在。”

    两人之间某种无形的枷锁松动了,朦胧的烛光下,  阶级地位的差距在这一刻仿佛都不存在了,他们就像是新认识的朋友一般,交换了彼此的名字。

    耿宁舒松了口气,  飞快起身凑到他的耳边,“爱新觉罗·胤禛,我记住了。”她记住了此刻感受到的,他释放出来的一丝平等。

    她说话时的温热气息喷洒在四爷的耳廓上,  这样郑重而带着欢欣的语气让他内心稍有触动,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他们间的距离被拉近了。

    他的脸色愈加柔和,“你身上还有伤,小心些别磕碰着了,  快睡吧。”

    “嗯。”耿宁舒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四爷感受到她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这才安心地睡过去。

    这一夜睡得安稳,他没有再做噩梦。

    自从那回被苏格格暗算了之后,耿宁舒身子伤了些,月事就非常不准,这场推迟了许久的月事更是来势汹汹,她只能瘫在榻上当条咸鱼。

    别人可羡慕极了,猛虎事件牵扯甚广,康熙爷处置了一大批人,上到太子爷下到围场的看守全都没放过。外头那叫一个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这么这么乱糟糟的情况下,能有个正当理由躲在屋里可太好了。

    好在事情没有到最糟,十八阿哥的高烧退下去了一些,否则康熙爷还不知道会如何的龙颜大怒。所有人都是大松了一口气,马上就是中秋节了,要是他没有好转,这节日过也不是,不过更不是,那就太难办了。

    月亮一日比一日圆,耿宁舒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除了腿上结的几块大痂还没褪完,其他地方的全都自然掉落了。为了防止她手痒去抠,核桃和白果一刻不敢放松地盯着。

    四爷亲自仔细检查了一番,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些已经愈合的地方,平滑如初,没留下一点凹凸不平的地方。要不是新长出来的皮肤比旁边白一些,根本看不出来受过伤,他很满意,“还好没有留疤。”

    耿宁舒闻言就把手抽了回来,“难不成有疤爷就嫌弃了?”

    四爷捏着她的脸,“净想着给我安罪名,这不是怕你看了伤心难过。”

    他还记得八公主小时候手肘上蹭破了一块皮都哭了三天,生怕以后不漂亮了,这次特意让太医开了上好的祛疤膏药。

    耿宁舒听完小声哼哼着,没再继续怼他了。

    核桃看着他们的神态,听着对话,总莫名觉得他们比从前更亲近了一些,难不成是因为格格救了万岁爷的缘故?

    只有两位当事人才知道,跟这个无关,是他们互相交换过姓名以后才产生的亲近。

    四爷见她行走坐卧都无事了,这才问她,“皇阿玛之前说等你伤好了要见你,就这两天带你过去如何?”

    要赶在皇阿玛还念着这份救驾之情的时候,趁热打铁,否则时间久了,哪里还记得当日的紧急和感激。

    耿宁舒点头,拿了块奶酥吃,“都行,爷看着安排吧。”

    四爷看着她这淡定的模样,有些好奇,“你就不紧张害怕?”

    就连世家出身的福晋逢年过节进宫随他一同觐见皇阿玛,都得心绪不宁上好几天,她被单独召见却这样从容。

    耿宁舒心下嘀咕,自己慌什么?康熙爷肯定是要当面赏赐自己呀,他身为堂堂帝王,这么贵重的命怎么可能就值那几张皮毛和一箱子珠宝,也太贬低他自己的身价了,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她嘴里忙着嚼零食,口齿不清道:“万岁爷人这么好,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更何况不是还有爷在吗,爷肯定会护着我的。”

    说着她还挑了两下眉毛,一派信任满满的模样。四爷失笑摇头,确实不必担心,光靠这张甜甜的小嘴,就足够逗得皇阿玛欢喜了。

    他特意观察了几天,找了个康熙爷心情不错的日子,带着她去了御帐。

    为着面圣的缘故,核桃给耿宁舒精心打扮了一番,发髻首饰衣裳妆容,都冲着端庄那一挂去的,还给套上了花盆底。

    耿宁舒看着脚腕都疼,“这在草原上能走吗?一看就很假,还是换平底的绣鞋吧,要不路上崴了脚在御前更不好看。”

    这样的大事核桃不敢轻易让格格改了,抬眼无声地询问四爷,见他点了头这才照办。

    耿宁舒跟在四爷的后头进了御帐,跟着他行完礼之后,就听见康熙爷和蔼的声音,“来人,赐座。”

    看她谢了恩大方坐下,并不跟其他小辈似的扭捏假意推辞,康熙爷就笑着说:“难为老四府里还有个不一样性子的。”

    老四年纪越长越是面冷刻板,他那福晋更是循规蹈矩过了头,每回见着都跟那些臣子似的拘谨,完全没有作为一家人的亲近。

    四爷被亲爹当面打趣,还有些不好意思,“皇阿玛不嫌她性子野就好。”

    耿宁舒知道他这是在自谦,不过还是没忍住嘟嘟嘴。

    康熙爷想到之前几次见到她的样子,笑意更加深了,“这性子不像京城里养的,倒像是在这草原上长大的,否则也不会有舍身引虎的气魄。”

    既然说到了正事,他看着耿宁舒问道:“这回你立了功,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这个问题,四爷之前给她特意补习过,她起身乖觉地背答案,“当日奴才所做之事,乃是为万岁爷尽一份晚辈的孝心,万万不敢居功。”

    中规中矩的回答,很安全,却也让康熙爷兴致索然,正要说几句客套话将人送走,就听到她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奴才确实要跟万岁爷讨个赏。”

    梁九功背后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这耿格格怎么回事,四爷都没有教她不要乱说话的吗,还真把万岁爷的客气当真了?

    万岁爷主动开口赏赐,那是你的福气,可当你反过来讨赏,那就是祸事啊。

    果不其然,康熙爷眼里的笑意倏然褪去,目光灼灼地盯在她乌黑的发顶。

    耿宁舒没抬头都能感受到他的打量,仿佛要透过她的脑袋看穿她。她从前还不相信什么帝王的气势,现在亲自感受到了,确实是压得她有些喘不过起来。

    四爷也皱了眉,“耿氏,皇阿玛面前你不得这样放肆!”

    “老四,”康熙爷沉声叫住他,直直看着耿宁舒问,“哦?你说说看。”

    梁九功手心冒汗,万岁爷这几天心情刚好一些,她可千万别说出什么话来又激怒了他,到时候可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御帐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全都看着耿宁舒,只见她抬起头来很是激动道:“万岁爷,奴才学会骑马了!”

    “您之前说要赏赐,可以赏奴才骑一回四爷的越影吗?奴才想很久了,主子爷就是不让呢。”

    康熙爷和梁九功的表情都凝住了,饶是见过了各种大场面,他们也万万想不到她讨的赏竟然是这个。

    就这?这算个什么赏赐,甚至只需要万岁爷的一句话就够了。

    “哈哈哈。”康熙爷没忍住失笑出声,还以为她有什么心机呢,不过还是那个心思单纯又赤诚的小丫头罢了,为了这点小事还值得特意开口向讨赏。

    这样的性子,想来之前讲的那番尽孝的话不是套话,而是出自真心的。

    “你这丫头,光赏这个可太寒酸了,朕可丢不起这个脸,”康熙爷很是受用,大手一挥,“梁九功,老八不是将那张虎皮制好了么,就把那个给她,让她天天踩着躺着解解气。”

    “再从宫中库里挑些姑娘家用的布匹首饰胭脂之类的,朕看你身上这套衣裳的料子都有些旧了,老四可太小气了,马不给骑也不给做点新衣裳。”

    四爷低头,“儿臣过几日就让她骑越影。”

    耿宁舒负责在旁边羞涩地笑,笑容是发自心底的真诚,啊,又是暴富的一天,美滋滋!

    从御帐出来后,两人没有立即回去,让伺候的人都退后,相携在草原上慢悠悠地走着。

    耿宁舒眨着星星眼压低了声音跟四爷道谢,“爷好厉害,帮我多要了好多赏赐!”

    面见康熙爷时候的前一句话是他教的,后一句也是,让气氛转折又转折的,都是他的手笔。

    他将康熙爷的心理摸得透彻,知道怎样说话才能击中他的内心,设计了这一切。

    康熙爷还是有些骄傲在的,所以不愿意多提及被救的事情,那样只会提醒他当日的失败,只说是立功行赏。四爷就借了学会骑马一事,给了他一个正当赏赐的理由。

    尤其在康熙爷以为自己误会了耿宁舒赤诚一片的心之后,带着歉疚的情绪会将赏赐给得更加丰厚一些。

    不过那点赏赐他完全不看在眼里,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进一步加深小姑娘在康熙爷心中的好感度罢了。

    现在看来,一箭双雕,他和耿宁舒想要的都达成了。

    阳光下她的笑脸像是发着光,四爷勾了勾唇,眉目温柔地也笑起来,“不帮你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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