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进宫是去拜见德妃的, 看着门上永和宫的牌匾,他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 这才踏进去。
德妃跟前的嬷嬷亲自迎他进的门, “娘娘知道您要进宫,今儿一大早就起来等着了。”
这些只不过就是客气的场面话而已,四爷的内心毫无波动, 面上很配合地露出几分动容,“让额娘久等了,是我的不是。”
嬷嬷笑起来,“贝勒爷这是哪的话,亲娘等儿子,只有高兴的份儿呢。”
四爷闻言扯了扯嘴角,没有再接话。
德妃见他进来, 连忙招呼宫女,“快给老四上茶。”
她今日穿了件秋香色绣如意纹的旗袍,名贵的云缎泛着柔和的光泽,看得出来是新做的。脸上也仔细地上过妆, 还隆重地梳了钿子头,珠翠围绕的精致又奢华。
却也显出了几分疏离, 四爷垂下眼帘遮住里面些许的黯然,额娘这样庄重的打扮,像是马上要去参加典仪一般,反倒没了见儿子的那种亲近感。
他还记得上回老十四过生辰,额娘只是松松挽了发髻,穿着平常的衣裳,连眉都没有描,跟普通人家一样露出轻快自在的笑。
“儿子给额娘请安。”他上前行了个礼。
德妃立刻道:“快起来坐下说话, 自家人不必这样客套。”话是这么说着,可她却端庄地坐在那,只是冲他抬了抬手。
四爷直起身来,不由回忆起那次老十四行完礼,额娘是走到他跟前亲手将人拉起来的,举手投足之间门满是掩饰不住的亲昵。
他端起茶碗,用力吹了两口,把这些不自觉涌出来的杂念全都吹走。
待他喝了一口,德妃指着他跟前那碟牛乳糕道:“这是太后娘娘方才送了来的,说是你爱吃。我记着你从小就不爱吃牛乳做的东西,说是腥味重,想着是不是她记错了。”
四爷看了眼,那牛乳糕有些眼熟。苏培盛比他还早认出来,这是耿格格在府里时经常做的小点,进宫的时候就带给太后尝过,他就有些为德妃尴尬,爷确实是爱吃的。
不过四爷没有戳穿,“许是皇玛嬷自个儿喜欢吃,记岔了。”
其实他小时候也是爱吃的,只是那时候额娘的位份还不算高,每日份例内的牛乳只有一小罐,底下弟弟妹妹们爱吃,他不愿跟他们抢,又怕额娘心里不好受,这才说牛乳腥自己不喜。
因为懂事而说出的善意的谎言,到了现在再说破也没有意义,不过是徒增两人之间门的尴尬罢了。
听到这个答案,德妃果然松了口气,要是连太后都知道他换了口味,自己这个亲娘却不知道,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那就先撤了,换一碟云片糕来,你爱吃那个。”
四爷很给面子地捏了一片就着茶水慢慢吃着,两人坐得不远不近,却有些无话可说。
殿内燃着香,他注意到不是德妃一贯喜欢的芍药香,而是养心安神有助入眠的宁神香,就问起:“额娘近日身子可好?”
德妃笑着答:“我这一切都好,倒是秋日早晚风大又冷,你要注意多加件披风,别着凉了。”
四爷点头,“儿子记住了,入了秋额娘也要保重自个儿。”
“额娘省得。”德妃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了。
面对小孩子气的老十四她可以说个不停,关照这个提醒那个,可对着已然成熟稳重的老四,她就有点掌握不好分寸了,说多了还担心他嫌自己唠叨。
眼见气氛又有些凝滞,嬷嬷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娘娘,您备下的贺礼还没拿出来呢。”
德妃像是遇到了一场及时雨,忙道:“对,快把给老四的生辰礼拿出来。”
嬷嬷将一个装东西的锦盒拿过来交到了四爷手上,德妃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四爷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块雕着福字的羊脂白玉的玉佩,他拿着锦盒的手指微微用力了些。
旁边的苏培盛没忍住磨了磨牙,德妃娘娘这是实在想不出送什么了,还是对主子爷实在不上心,前年送的也是差不多的玉佩,实在不行就跟耿格格似的亲手编个小玩意也是可以的呀。
四爷丝毫没在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含笑收下了,“好漂亮的玉,儿子很喜欢,谢额娘。”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德妃的这种疏忽。
他将装玉佩的盒子盖好,让苏培盛捧着,不自觉触碰了一下胸口,那里放着耿宁舒亲手编织的小柿子。
见他喜欢,德妃的笑容越发舒展了,“又大了一岁,以后要更用心为皇阿玛分忧。对待兄弟也要亲厚,不可生了矛盾让你皇阿玛难做。”
每回就是这几句吩咐,四爷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只管应着就是了。
两人说话的工夫,嬷嬷已经将早膳摆好了,德妃将几盘菜往他那边挪了挪,“都是你素来爱吃的,多用一些。”
四爷很给面子地各夹了一小筷子放到碗里,又对她说:“额娘别光招呼我,您也用。”
看起来非常的母慈子孝,可只有当事人和旁边伺候着的知道气氛有沉闷。
亲母子之间门没什么话题可以讲,说的最多的就是孩子们,德妃道:“李氏是个好的,不过子嗣还是多些的好,你皇阿玛就喜欢子孙繁荣的。”
四爷不想接这话,干巴巴地点头。
德妃又道:“说起来你那新生的小阿哥我还没见过,等过年的时候让李氏抱进宫来给我看看。”
四爷应下,“到时候让孩子们都来,让额娘好生看看。”
两人吃了足足半个时辰,放下碗的时候,桌面上的菜都完好地跟没动过似的。
又稍稍坐了会儿,德妃问起他设宴的事,四爷就道:“儿子给兄弟们到府中喝酒。”
她顺势就道:“我看着时间门不早了,招待他们要紧,额娘这边就不必伺候着了。”
四爷顺着她的话就告辞了,走出永和宫他才把进门时候的那口气种种吐了出来。
耿宁舒说得不对,参加那些应酬宴会算不上辛苦,在这里吃顿饭才叫真正的如坐针毡。
待他出了门,德妃也塌了腰,放松地叹了口气,“扶我进屋重新梳妆。”
这满头的金玉珠翠重的很,要不是生怕老四觉得自己怠慢了他,她平常是不会这么打扮的。
钿子头拆完她整个人都轻松了,看着镜子里映出的些许白发,德妃笑着跟嬷嬷感慨,“这时间门过得真快,当年刚出生的时候那样小小的一团,转眼就这么大了。”
嬷嬷在旁边听着默默在心中叹气,可不是转眼长大了么,四爷还不会说话就送走了,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个懂事的小大人了。要是生出来就在娘娘膝下养着,母子俩也不会跟现在这样生分。
这么多年了,两人的关系还是停留在原地没亲近多少,从前的裂痕真的能修补完好吗?她越来越觉得困难重重了。
四爷完成了任务就快步出宫了,半途被梁九功给追上,将一个细长的卷轴交给他,“贝勒爷,这是万岁爷给您的生辰礼,不必前去谢恩了。”
他打开瞧了眼,是一副自己从前夸过的山水画,他知道这是自己帮了废太子让皇阿玛满意得到的奖励。
四爷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来,“谢皇阿玛赏赐!”
打马回到府里,宴席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前院摆了几桌子,乌拉那拉氏的亲戚来了几位,李氏家里虽然没什么人,也来了两位。
阿哥里头,废太子在宫里拘着也没出来,派人送了贺礼来。直郡王大约是气他帮了废太子,不仅自己没到,礼没来,连个送信的都没有,一点面子都没给他。
不过十三爷也过来了,四爷高兴的很,就没把直郡王的事情放在心上。其他开府了的弟兄们都很给面子地来了,废太子解除了圈禁是个重要的信号,他们之间门的明争暗斗顷刻间门消失了,桌上自然是兄友弟恭,一派和气。
后院里也摆了席面,菜色豪华又丰富,天上飞的河里游的各式各样都有,前院的大厨和袁有余共同操刀,让耿宁舒吃得非常满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菜量太小了。最喜欢的一道烤鸭她把自己的份额吃完以后不过瘾,还把旁边武格格的那份也吃掉了。
夜色渐深,她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前头喝酒划拳的声音还是非常响亮,看来是要闹到很晚,后院的女人们就先散了。
大家都有共识,四爷今晚是不会进后院的,各自安心睡下。耿宁舒也不例外,结果都快睡着的时候,核桃掀开床帐叫她,“格格快醒醒,主子爷来了。”
耿宁舒皱眉不大高兴,这都几点了?不过抱怨归抱怨,她还是披了件袍子出去,“这么晚了爷怎么还过来?”
四爷已经在前院洗过一遍,换过衣裳,不过还是能闻到身上浓重的酒气。
他没答,开口就道:“陪我再喝点。”
这是在前头还没喝够?耿宁舒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别是发酒疯吧?
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四爷轻笑一声捉住了她的手,“爷没醉。”
寿星最大,耿宁舒只好吩咐白果,“让膳房弄些小菜上来。”
光喝酒不吃菜容易喝吐,她可不想大晚上的还要给他善后。
夜色深深,两人坐在外间门的榻上,只在旁边点了几盏灯,幽暗的光线下飘着酒味,耿宁舒看着很有酒吧的氛围。
小菜很快就来了,不过四爷看也没看,抬手就闷了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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