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停歇,  天空放晴,贝勒府却被愁云惨雾笼罩着,大厦将倾之感裹挟着府里的每一个人。

    福晋自从接到消息,一颗心就是悬在嗓子眼上的,  好几天都没阖眼,  嘴上起了一排的泡。好不容易盼到四爷回来,  却听说他已经人事不省了。

    她眉头紧皱,“怎么会这样?”

    苏培盛也染上了病,  来传话的是张连喜,他隔着前后院的门回道:“京畿那边被水淹得一塌糊涂,主子爷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头上淋着雨脚下泡着水脚都浮肿了,劳累过度外邪侵体以至于高烧不止,  等近身伺候的几个小太监也有了相同的症状,  其中一个还没了,  这才知道是时疫。”

    福晋听到已经有人病死,身子一晃,忙问:“爷的病情严不严重?什么时候能治好?”

    张连喜沉重地摇了摇头,“万岁爷已经派了太医来诊治,  可太医目前还说不好,  只让奴才等封了府里所有门不许乱走动,  以免更多人染上。”

    这病会过人,  后院还有孩子住着,  只能将他安置在前院治疗,  与其他人隔开。

    福晋心焦如焚,四爷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直接守寡不说,  这一脉岂不是要由李氏的孩子承袭,那她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指望?

    “前院的人全力配合太医,有什么需求只管跟我说,一定要将贝勒爷治好!”

    张连喜重重点头,“奴才等定会尽全力伺候主子爷,请福晋放心。”

    他一个没根的好不容易混到前院二把手的位置,是绝对想要四爷活下来的。

    福晋扶着全嬷嬷的手走回正院,脚步都有些虚浮,“嬷嬷,这可如何是好……”

    全嬷嬷安慰她,“主子爷是真龙天子的血脉,自有上天护佑,还有太医看着,定不会有事的。”

    听到这话,福晋嘴里泛起了苦涩的滋味,当年弘晖病重,她们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可弘晖还是撒手离去了。

    全嬷嬷看她这心神不宁的模样,提醒她,“福晋,这会子不是担心害怕的时候,这后院得有人去侍疾呀。”

    四爷现在是昏迷着,可要是醒来发现身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定然要对福晋不满的。

    福晋眉头紧锁,“谁会愿意去呢?”这病凶险是会死人的,四爷那样强壮的汉子都顶不住,后院都是些身娇体弱的女子又怎敢以身犯险?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瑞香,去把钮祜禄氏叫来,别惊动其他人。”

    钮祜禄格格很快过来了,直接熟门熟路地进了内室,“福晋吉祥,不知福晋叫奴才来可有吩咐?”

    “先坐吧,”福晋抬了手,“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这回爷病了身边缺个伺候的人,你之前一直少个机会,就看这回你自己要不要了。”

    钮祜禄格格睁大了双眼,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沉默了一瞬才迟疑着问:“主子爷他……病得重吗?”

    福晋看着她道:“既然你投靠了我,我也不瞒着你,爷现在昏迷着,身边已经有个染了病的小太监死了,你要是想去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不去我也不会怪你。”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她把自己叫来肯定是存着让自己去的意思,钮祜禄格格咬着嘴唇纠结了好一阵,这才咬着牙起身道:“奴才愿意,谢福晋给奴才这个机会,今后必以福晋马首是瞻!”

    福晋脸上露出笑来,“我就知道你是个中用的,好好把握住,爷的病好了之后定能对你另眼相看,你先回去准备着吧。”

    钮祜禄格格揪着帕子硬撑着一口气似的走了,等出了正院,她脸上那些惶然紧张和不安统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气定神闲的笑。

    在来之前她就猜到了福晋找自己为的是这件事,而她就等着福晋来找呢。府里没有人知道她小时候也得过疫症,当时大夫就说过这辈子不会再染上了,这次四爷生病定是老天赐给她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抓紧了。

    病中的人是最脆弱无助的,这时候自己出现无异于雪中送炭,四爷这样重情义的性子定然会记在心上,想到这里,钮祜禄格格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福晋安排好之后,紧接着就召集了后院所有人,把四爷当下的情况跟她们说了,“我到时候会去前院照顾主子爷,府里的事务就由李侧福晋来接手,大家各自在院子里不必慌乱。”

    李侧福晋闻言,讶然中带着一丝兴奋,她期盼了那么久的掌事之权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交到自己手中了?

    她心中阴暗地在想,最好让乌拉那拉氏染上病没了,可她转瞬就想到,以福晋的心机怎么可能以身犯险,肯定是四爷的病没有那么重,她想借着侍疾让爷感动。

    李侧福晋即刻反对道:“爷病着,福晋您就是这院里的主心骨,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妾身等人可跟没头苍蝇似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您可千万不能去。”

    她倒是想去,可她不敢把孩子们交给福晋照看。

    宋格格也跟着道:“李侧福晋说的是,不如就由奴才去吧?”

    福晋没让,“你身子骨一直不好,大病才初愈,万一出什么事我怎么跟爷交代?”

    宋格格表过态之后,下一个该轮到耿宁舒了,可她就坐在那喝茶,完全没有要参与的意思。

    她不太担心四爷的安危,他虽然命不长,但也是登基以后才过劳死的,这次的病不会要了他的命,而且钮祜禄氏会照顾。

    没想到福晋直接点了她的名儿,“爷在生死关头,我瞧着耿格格竟是漠不关心的样子?”

    耿宁舒垂着眼道:“奴才自然是希望爷早日康复的。”

    福晋还不打算放过她,又追问:“爷平日里这么疼爱你,在这紧要关头,你可愿去侍疾?”

    耿宁舒张了嘴还没说话,钮祜禄格格就起身主动请缨,“奴才愿意去照顾主子爷!”

    被这么一打断,有了这样的对比,即便耿宁舒没有拒绝,还是变相坐实了她不愿意去侍疾,即便现在她再说愿意也显得是跟风。

    福晋和钮祜禄氏真是打得一个好配合,要是四爷没了,福晋能直接以不敬主子的名义处置了她,要是四爷的病好,这事也足够上眼药让她失宠的。

    耿宁舒虽然不争宠,但是也不背这个锅,“钮祜禄格格这样着急抢话,难不成是怕我说了要去,你就没法去了?奴才蒙主子爷照拂,病中自然是要前去伺候的,只要福晋觉得奴才合适,奴才定然万死不辞。”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呢?她把难题丢回给了福晋。

    钮祜禄格格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地把话说开,将事情给圆了回来,“耿格格误会了,是我有些着急,这才先自告奋勇了。”

    耿宁舒凉凉地笑起来,“敢情福晋问的话过了这么久你才反应过来,前面这么多人说话你不吭声,正好抢在我的前头自告奋勇,看起来也不怎么着急嘛。”

    钮祜禄格格要给她使绊子,她也没必要给脸面。

    福晋这下有点被反将了一军的意思,她本来只是看耿宁舒那无动于衷的样子,想让她当众出丑的,没想到现在两个都要去。

    挑钮祜禄氏的话,到时候耿宁舒在四爷面前就有推辞的理由了,可要挑耿宁舒过去,四爷病愈之后岂不是宠爱她更要上一层楼?

    福晋思来想去,还是有些迟疑,“钮祜禄格格的年纪还小……”

    钮祜禄格格心里咯噔一下,只想着给耿宁舒下套,不曾想却把自己给赔进去了,对她来说的天赐良机只此一次,她很坚持地直接跪下磕头,诚心十足,“求福晋让奴才去吧,奴才实在担心主子爷!”

    她姿态做得这样足,耿宁舒抢在福晋前头道:“罢了罢了,既然钮祜禄格格都这样跪下求了,我实在有些不忍心,就把我的名额让给你好了。”

    福晋和钮祜禄格格都要吐血了,什么叫“她的名额”?她不仅不去,还要把这个美名给占了,福晋左右为难,只能道:“你们都这样有心,那就一道去吧,多一个人也多搭把手。”

    耿宁舒要是去了,她还能指望着万一这副不大好的身子骨染上病直接没了,那就去除了一个眼中钉,可要是不让她去自己就是纯亏了。

    事已至此,耿宁舒只能接下这份工作了,“谢福晋恩典。”

    她心道,真够恶心人的,送自己去死还得说谢谢,不过还好这阵子身体养好了不少,防护上做得好一些,应该还是可以撑过去的。

    有她们俩接下了这个重担,其余几个小侍妾都松了口气,她们还不想去送死。

    定了下人选,福晋做的这场戏就可以圆满落幕了,只不过跟她预想的有些不大一样,她有些身心疲惫地挥了挥手,让大家都散了,“其余人有这份心的,就去小佛堂每日为爷祈福。”

    知道耿宁舒要去侍疾,核桃白果和小高子的眉宇间的愁意都要漫出来了,白果更是都快哭了,“格格您怎么就……”

    “白果!”核桃赶紧打断她的话,再说下去那话就太大不敬了,为主子爷侍疾是后院女子应当做的事。

    耿宁舒倒是心态很好,“放心,我肯定会没事的。我不在的这几天,你们要守好院子,该吃吃该喝喝,别我跟没事人一样回来了,你们倒先病了。”

    她一个以身犯险的人还要反过来安慰她们,几个人心中五味杂陈,核桃当即道:“格格,奴才陪您一块去!”

    白果和小高子也立刻跟着道:“奴才也是!”

    这副英勇就义的样子把耿宁舒逗笑了,“都不用,你们就在院子里等着我就好,相信我知道吗?”

    “核桃,把章安泽给我备的那些药都带上,还有干净透气的衣服多带几套,别带那些贵料子的。上次做葡萄酒剩下的细纱布还有吧,也都给我装好,还有针线一起带上”

    “白果你去袁大厨那边,让他们把府里所有的高度烈酒都给我搬过来,我有用。”消除病毒,酒精是最好的了。

    “小高子把我那些话本子和零食包起来。”照顾病人大多时间就是守着罢了,她得弄点消磨时间让自己开心的东西过去。

    耿宁舒一通吩咐下去,院子里的人都听令动了起来,也就没有时间来伤心难过了。

    既然四爷能好,就说明不是古代治不了的极端绝症,她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好好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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