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王的监国之位已经稳坐了两个月之久,新监国的三把火也没有激起任何明面上的反抗,反而深得受益阶层的人心——

    受害的富商阶层不敢反抗,同时又被未来的商人阶层地位上升的画饼所诱惑。同时贫苦百姓却能从废除三饷的善政中实打实收获好处。这就等于有钱人没反抗,穷人反而更拥护,局面可谓一片大好。

    这样的局面下,福王再想折腾,希望是极其渺茫的。但可惜的是,其他人或许还有退路,但福王本人和刘良佐是毫无退路的,他们断不肯坐下来乖乖等死。

    就好像诸葛亮《后出师表》里那句名言: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

    面对五月初十这天,监国潞王再次派来凤阳的宣召使者,福王朱由崧又一次选择了强行继续称病,墨迹不前。

    使者也没多废话,仅仅在凤阳观察了一两天,就回去了,路上走了三天回到南京,向上禀报清楚后,潞王便按计划派出了太医,跟使者一起,第三次去敦促福王来接受处理。

    这样也算是给足了对方面子,并且昭示了朝廷冷处理、宽仁为怀的大度,也进一步争取了天下老朱家的人心——咱都请了三次了,便是古代那些伪君子,也就三辞而后受之,够宽容了。

    五月十九,两名太医跟着使者再次抵达凤阳,这次福王索性来了个闭门不见,强行把使者驱赶了出去。

    而事实上,在此之前,福王已经在准备狗急跳墙了,

    他对着天下仅有的那些还跟他一样拖着不肯去南京周边的老朱家王爷,广发串联书函,就好像当初汉朝七国之乱前、吴王刘濞串联诸王的那番操作一模一样。

    福王在这封赶鸭子上架的昭告檄文中,主要是说了这么几点理由:

    “虽传说先帝有遗言、通过懿安皇后之口传出,但懿安皇后如今却一直被沈、郑诸贼软禁在杭州。

    潞王以叔凌侄,让本该享受太后待遇的懿安皇后屈居宫外,形同出家,可谓不忠不仁,且有阻隔内外、矫诏乱命之嫌。”

    “且纵然先帝有遗言,命潞王监国,其本意也不过是为了在兵乱流离之时,托潞王暂摄局势,以待定王、永王南逃接位。

    三月初监时,距定、永二王音信断绝,不过月余,南北阻隔,未能逃脱抵达,也尚有可能。但如今距离二王音信断绝已有三月余,便是数千里之遥,但凡活着也该赶到了。

    何况关于二王的最后一条讯息,便是他们已死于闯贼残杀之祸。所以如今可以断定二王已没,先帝纵有助二王接位而暂设监国之本意,也已告竭。当今之计,自当以伦常远近重新论定、推举新君以安天下,岂可枉自篡改先帝原意、篡窃神器!”

    最后,朱由崧当然也免不了指出潞王监国政权的最后一条罪状:

    潞王无后,且素来宽仁懦弱,绝无野心,此宗室之内,人所共知。如今却权欲弥重,残害宗亲,必是其婿朱树人挟监国所为。凡我大明宗室,自当诛除奸佞,清监国之侧,使之安心复为淡泊贤王。

    这一条也没什么稀奇的,既然都要串联抗拒自保了,没借口都要找点借口,把潞王说成是被奸佞挟持的傀儡。

    何况朱树人要是知道了,私下里也不会觉得冤枉了他的。甚至没人的场合,他也可以单独对着天地承认:没错!爷就是挟君奸佞,专门喜欢扶持懦弱傀儡,爷还是天字第一号窃国大盗!但谁让老朱家那些养猪王爷干不好呢!

    ……

    朱由崧的串联,不可能做得非常隐秘。所以在一边称病抗拒、一边让刘良佐疯狂备战防守的同时,他联络诸王的密信,也有十之一二被朝廷官员搜查截获到——

    朱树人对这种事情是很警觉的,所以他在离开京城之前,就劝岳父要注意让地方官员监视诸王,尤其是那些抗拒不来的王爷。

    朱树人回武昌后,沈廷扬好歹还在南京,哪怕他掌管的只是户部,他也会帮着儿子注意这些潜在风险,所以这项政策一直得以良好地执行。

    截获这些串联信后,史可法倒也知道轻重缓急,没立刻在朝堂上正式公布,那样事情就不可挽回了,还会导致更多的王爷狗急跳墙。

    所以史可法第一时间依然选择了只有三个人参与的小范围讨论,只把这些密报呈给监国朱常汸,并且让沈廷扬参与讨论,其他四部尚书第一时间都还瞒在鼓里。

    这两个月共事下来,他也意识到了,朱常汸是个非常仁懦的王爷,什么事情都听下面的,自己绝对不会搞什么乾纲独断,而且听取阁臣意见时很谦虚纳谏。

    跟这样的监国王爷做事,史可法也是渐渐得心应手,很喜欢单独奏对。

    这次也不例外,三个人非常随和,史可法直接开门见山,把情况说了。

    朱常汸闻言,第一反应是吓了一跳,随后倒也很快镇定下来——因为对于福王侄可能会搞事情,他也已经有心理准备了,都铺垫了两个多月、前后派人请过两三次了。

    此时此刻,无非是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了,让人心一跳之余,反而放松下来。

    朱常汸悲凉地问:“史卿以为,如之奈何?可要立刻举兵伐之……唉,这两个月,北方局势日颓,听说四月份鞑子就杀到黄河边了,如今似乎已经越过太行山,杀入山西了?

    纵然山西地势崎岖,或许能扛住鞑子几个月,但最多也就拖到秋天了。如果鞑子动作快,可能秋天就会南下。就算闯贼多拖一会儿,拖到临近隆冬严寒不利用兵,最多明年开春,我大明南方半壁,也免不了遭鞑子兵灾。

    此时此刻,孤是真心不愿看到我汉人军队自相残杀,若是能少杀人就解决福王侄,那就最好。”

    从朱常汸这番话中,也不难看出,这两个月里,他还是有关心时事的。虽然处理政务无能,他至少不至于对局势一无所知,每天有兵部塘报他都会看,至少让宦官读给他听。

    历史上,崇祯是在崇祯十七年三月份才死的、一片石大战放鞑子入关是四月份,

    加上鞑子到了北京之后,还得内斗一番、确认多尔衮派系的统治地位,所以直到那年的十月份,鞑子才算彻底搞定河北,以及河南和山东位于黄河故道以北的部分。

    然后才是阿济格、多铎两路分兵南征,分别对付李自成和南明。而因为打李自成的拖沓、历史上李自成还从河南开封、洛阳一带反击了黄河故道以北的怀庆府一波,逼得多铎不得不迂回策应阿济格,浪费了几个月,又赶上了冬天最寒冷的时节不利于用兵,所以最终是次年二月才正式攻打南明腹地、四月份杀到淮南。

    如今这一世,崇祯之死提前了将近两个月,而李自成拿下北京时剩余的实力,还是弱于历史同期的。所以面对鞑子的进攻,李自成能撑住的时间,也会略微更短一些。

    这样算下来,按理论推演,可能七月份鞑子就能发动对河南的开封、洛阳一带,以及后续陕西的进攻。这样一来,很可能十月份之前,河南淮北之间的地盘就彻底完了,然后清军的南征统帅还有可能赶在冬天最寒冷的日子之前,对淮南打击一波。

    虽然这些事情都还没发生,但是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人,也是能大致估出敌人的进度的。

    即使是历史上一开始优柔寡断轻视了鞑子的史可法,这一世因为朱树人的蝴蝶效应,因为朱树人此前潜移默化的提醒、以及李自成确实干得比另一时空更菜,所以连史可法都已经清晰认识到:对大明威胁最大的,如今已经变成了鞑子!而非闯贼!

    南京朝廷的一切动作,当然都要围绕着“今年秋末冬初可能就要面临鞑子第一波进攻”这个节奏来部署。史可法和沈廷扬还都有一个共识:

    如果可以顶住第一波,那么这次攻势很可能就会就此重挫,让鞑子不得不收兵北返,重新从头开始做准备,这样南方就可以获得又至少一年半载的喘息之机,好好整顿内部。

    因为冬季攻势来临的时候,越拖越不利于战斗,需要速战,只要一波小败,就能托住很久。就好比当年曹操赤壁之战,也是隆冬时节用兵,南方马无蒿草,骑兵部队时间一久就坚持不下去了。

    南京朝廷眼下的一切决策,都不能妨害“防御潜在的十月攻势”这个核心大目标!否则天下都没了,一群宗室内斗斗赢了有毛用!

    史可法也是深入揣摩了一下眼下的局面后,不得不作出一个审慎的建议:“大王所虑甚是,实乃天下之福。眼下我们虽然能以兵马平定福王,但鞑子打得最远的兵马,近在怀庆、卫辉、临清。

    如若两淮将领因为朝廷对福王动手而出现混乱,鞑子很有可能改变目标,提前对山东、淮北的剩余州府下手。而朝廷嫡系兵马却因此在跟被福王蛊惑裹挟的军队内战,这就更加便宜了鞑子了。我们还要提防福王为了保命,直接顺势投降鞑子给鞑子当傀儡。

    由此看来,对淮北藩镇动手,实在要慎之又慎。不如先观望,要是鞑子南下,他们也好先跟鞑子交手,好歹那些桀骜不驯的兵马,也不算死在汉人内斗之中。

    相比之下,朝廷倒是该加速利用这个机会,先把其他跟福王串联的藩王,统统拿下,剪除其羽翼,也好巩固我大明后方。

    尤其看福王这些勾连书函,以及抓获审讯的使者所言,两广地区跟福王串联的藩王最多,尤其是这个‘靖江王’,本来就听说颇有想法。不如让湖广总督朱树人,顺势以湖广兵南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肃清两广勾结王爷,

    其他各省并举,把内部彻底整顿后,再对付福王,也好先声夺人,更多瓦解北方被裹挟官员、武将人心,再示以宽仁,表示只诛首恶,让除了刘良佐以外的其他淮北将领,重新安心归顺朝廷。

    实在不行,还能给包括刘泽清在内的武将,开出一些条件,只要他们到时候坚持在鞑子侧翼抗击,哪怕是形同割据,朝廷也会褒奖他们,比照吴三桂。

    臣估计,等鞑子南攻时,山东省内,位于泰、蒙山区以东的莱芜半岛,肯定不会被鞑子重视,那些地方三面环海,又有山区与中原隔绝,不在鞑子南下的交通要道上。只要刘泽清到时候肯躲避,哪怕在山东半岛割据,鞑子也多半不会管。

    而朝廷只要他控制住这块地盘不被鞑子占领、当地的钱粮人口不为鞑子所用、他的本部兵马别投降当汉奸,也就足够了。如此一来,到时候朝廷是有希望只诛刘良佐一部、就解决福王之乱的,其他被裹挟武将都还有机会争取!把内战损害降低到最小!”

    朱常汸听了史可法这番细致入微的长篇大论分析,也算是彻底松了口气,他仔细琢磨了一下,就意识到了史可法策略的妙处。

    两淮割据势力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现在处在夹缝中,谁先打都吃亏,还有可能逼反投敌。

    相比之下,两广或者其他南方腹地的潜在反抗者、跟福王串联勾结的那些人,却是只有南京朝廷出手收拾才行的。南京朝廷不动手,不会有别人来代劳——总不能指望越南人侵略两广吧?

    所以,吃好东西当然要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而吃苦药则要反过来,先吃碗里的,说不定碗里吃完时,锅里的已经不用你亲自吃了。

    三方一番秘议后,朱常汸立刻做出了决断,让史可法以勾结福王作乱的名义,加速搜捕一切串联的、抗命不来南京的藩王。

    南直隶和江西,就靠史可法自己动手,浙江交给浙江巡抚张国维,那也是沈廷扬朱树人的老朋友了。

    其他湖广四川,其实没有需要动手的,当地藩王早就被张献忠当年杀得十之七八了,仅存的也都在这两个月里被朱树人积极送来了。

    所以最后就剩下两广,这就让朱树人轻兵直进,以密旨领兵,软硬两手准备,雷霆扑灭!

    ……

    密旨下达之后,各方很快一起动手,好几个跟福王书信勾结的藩王,都是没反应过来就被捉拿问罪,敢于反抗或者逃跑的,直接射杀——这也是特殊时期,监国王爷特旨特事特办的,没有问题,这些王爷是已经被拿住明确参与大逆的罪证的。

    因为消息封锁得好,淮北方面福王一直到六月初,才得知自己暗中勾结的几个内应同宗,已经被抓被杀了。

    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在六月初五这天,靠着阮大铖和刘良佐的拥护,仓促强行称帝,然后少不了把他的称帝理由、以及他跟先帝血缘最近、先帝的监国遗言失效等统统说了一遍,试图号召一批人跟着他干。

    然而,天下看清他实力的人,当然都不会跟着他干。只有刘良佐、许定国是铁了心当汉奸,知道南京朝廷不会饶恕他们。而连山东半岛的刘泽清,都选择了观望。

    文官当中,只有阮大铖这个士林败类、历史上的大汉奸、后世能被桐城、怀宁两地地方志争相推出去不承认他是本地人的极品,选择了带头拥护福王,并且居然直接被福王封为了伪大学士。

    (注:阮大铖的问题,前面提过,再提醒一下。后世怀宁地方志说阮大铖是桐城人,桐城地方志说阮大铖是怀宁人,两个地方争相对骂,都说是对方的土地养出了这种大汉奸。

    直到21世纪百度百科词条都不敢写他籍贯,点开词条修改记录,都可以看到好多轮申诉对骂质疑。一写是桐城人,当代桐城人就有申诉的,一说是怀宁人,当代的怀宁人就申诉,只好不写)

    连阮大铖的知交好友马士英、正牌凤阳总督,都觉得这事儿实在玩大了,没希望,试图南逃撂挑子谢罪,但是被军头刘良佐扣住软禁了,作为一块招牌还要用用——这里不得不提一句,马士英这人,倒也不算本性太坏,只是他利益被阮大铖绑定了。

    历史上马士英虽然拥护了福王上位,但也不算一开始就这么想的。一开始马士英是尝试过跟史可法合作的,但问题是兵荒马乱的年代,军队里的桀骜之辈不是文官能彻底控制了。

    马士英也是看到刘良佐乃至历史上的高杰刘泽清等人已经磨刀霍霍要立从龙之功了,他怕被下面人甩开独走抛到对立面,不得不事到临头投机了一把。

    但现在形势这么差,马士英也不傻,他知道福王是不可能成功的,而且要在凤阳称帝,这地方毫无战略纵深,被闯贼、鞑子和南京朝廷三方包夹,怎么都是死,他为什么要跟着死?

    可惜,他的试图逃跑抗拒,最后也验证了这个时代军头的失控,刘良佐竟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老上司捆了强行当招牌。如此一来,就算将来查证马士英没有参与,但一个无能约束之罪是免不了的,能罢官流放留一条命在,就算南京朝廷宽仁了。

    ……

    福王在淮北仓促折腾,试图据中都凤阳称帝的同时,因为消息阻隔,朱树人已经千里急进,从湖广南部带兵突入两广,开始清算另一路反贼了。

    还别说,两广地区有一位藩王靖江王,还真是头铁。这位靖江王都不是朱元璋的子孙,初代靖江王是朱元璋侄儿朱文正的儿子,传到崇祯年间,已经是第十三代,名叫朱亨嘉。

    历史上,这位朱亨嘉在福王政权覆灭后,还跟着唐王、鲁王争夺过正统,在两广自称监国,最后还试图称帝,随后被推翻杀了。

    如今,因为蝴蝶效应,朱亨嘉在跟南京朝廷产生冲突、抗拒不朝的情况下,被福王瞌睡递枕头,就顺势狼狈为奸,

    他自己依然称监国、但尊福王为帝,只是因为南京“伪朝”隔绝南北,导致身在中都凤阳的皇帝没法直接行使对两广的政权,就由他这位监国代监两广。

    因为准备得比历史同期更充分一些,加上有福王的势力帮着渗透串联,朱亨嘉还真就闹出了比历史同期更大一些的声势。

    因为他的突然偷袭、挟持地方督抚大臣,两广总督丁魁楚竟然被偷袭俘虏了,朱亨嘉还一度争取到了上万人不明真相的部队愿意拥护福王。

    (历史上是丁魁楚俘虏了朱亨嘉,但丁魁楚这人也没什么本事,算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清军一到他就投降了,还把收缴的两广诸王财物黄金二十万两、白银三百万两献给多铎/李成栋)

    这些小人物的蝴蝶效应也不重要了,反正就是朱亨嘉和其他两广藩王与无能总督狗咬狗两败俱伤的戏码。

    而朱树人带着天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来时,仅仅小战一两场,久不经战的两广卫所兵很快崩溃,直接选择了重新投降朝廷。

    朱树人前后花了不到一个月,连跑马圈地在内,就占领了从广州到桂林各地,好生清算了一遍。

    朱亨嘉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活不了,怕遭受酷刑,在被俘前选择了自尽。而被他俘虏的两广总督丁魁楚,也被绝望的乱贼心腹报复杀害。朱树人只好请朝廷再派一个新的总督过来。

    当然,如果潞王岳父觉得烦,没有合适人选派不出总督,那也没事,反正一个省有一个巡抚就够治理了,总督本来就不是必选项,还可以让他朱树人兼督两广的嘛。

    短短一个多月,两广剩下的藩王和总督丁魁楚麾下一些被朱树人盯上的、他前世能在历史书上记住名字的大汉奸,就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再合法不过地消失了。

    历史上会被丁魁楚献给多铎和李成栋的那二十万两黄金、三百万两白银的诸王逆产,当然也都被朱树人没收了。

    立下这平叛之功,朱树人回武昌之后,应该也可以被名正言顺加官进爵了吧。

    ——

    ps:汉人内战我不想多写,就流水账过了,但也不能不交代。大家知道两广被彻底控制、历史上造反的靖江王直接无了,连带株连的也都无了,就行了。

    这也六千字大章了,其实等于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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