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层棺上的朱地彩绘分成两部分,上面画到承雍十三年的中秋夜戛然而止,棺盖的中间一片空白,下面是相比上面的更繁冗复杂的彩绘,还没来得及拆解。

    目前当务之急是要先研究清楚,中间部分的空白是人为隐去,还是在这两千三百年间,被时间腐蚀。

    不过,连一层棺都完好无损,二层棺盖是被腐蚀的概率微乎其微。但只是猜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两千三百年前,不知道还能发生多少现代人想象不到的事,想要真正的结果,还需要进一步细心求证。

    由于临时搭建的实验室条件有限,所以需要将二层棺挪开,小心转移到市里科研所。

    挪动棺盖,光是初步准备就花了四天时间,打开二层棺时,露出里面的三层棺,仍旧是棺上有彩绘。

    隋知从上向下匆匆扫了一眼,三层棺上的画和其他上两层的画一样,在未经查证历史及分区域解读时,看起来就好像是满棺天书,看不出具体的内容。

    只是,当她的视线扫到棺椁的最下方时,呼吸猝然一窒。

    那是熊熊烈火,围裹住角落里的女人。

    ——和她梦中的情景,一模一样。

    她强撑着肺里空气被抽干似的痛苦,把二层棺挪到车板上,捂住胸口,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膝盖控制不住地磕碰在一起。

    杨丙教授看她这样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对墓葬的什么物质过敏了:“小隋怎么了?要不要赶紧送医院?”

    澹台长明拍了拍他,习以为常道:“不用,这孩子有鼻炎,挺严重的,一到换季就犯,过会儿就好了。”

    “换季?”杨丙看了一眼室外呼啸的北风,“这大冬天的,换什么季?你看孩子脸都红了,跟火里呛得喘不上来气儿一样。”

    听杨丙bbl这么一说,澹台长明再一看隋知,确实觉得她比从前都严重,也有点犹豫,他蹲下来问:“今天是特别难受吗?”

    隋知点头,但她今天更多的是心里难受,就像是刚做完梦那样,心里有一阵说不上来的难过。

    “教授。”她抬头,看向澹台长明和杨丙,哭着问,“李太后是怎么死的?”

    如果她是一年前问的这句话,他们想都不用想就能回答她,小太后是引咎自尽,但是自从内棺出土,上面的绘画一次又一次打破大家对原有历史的认知后,顿时谁都不敢给出准确答案了。

    隋知闭上眼,感受到胸口仿佛压住了一千只虫,正痛苦挣扎,等着她一张口,破茧成蝶。

    她的鼻炎很小就有了,从小到大因为这事不知道请了多少次假去医院,但是就是没查出什么病理性结果,什么药都吃了,还请人送泰国带回来通鼻器也没用。

    考虑到她家没有遗传史,医生甚至怀疑过她的窒息感不是来自鼻炎,而是心理作用。

    那如果,不是鼻炎,也不是心理作用呢?

    隋知看着内棺角落的绘画,在心里问自己-

    这一次将二层棺盖运回到科研所,除了部分和棺木有关的工作,还需要写许多相关报告以及走相应流程,多数人都跟着回到市区。

    工作一忙,时间落花流水般,转眼就到了年底。

    这一年,集团和往年一样举办了年会,但多了许多张陌生的脸。

    隋知平时不会主动关心集团动向,但是在工作期间,她常常跟隋韶娴打电话,也算对集团的情况有些了解。

    隋文瑛过世后,她的财产根据她的遗愿直接越过隋韶娴,到了隋知名下,但隋知不懂商场上的事,不敢贸然插手,所以钱相当于还是集团的,只是对她来说多了份保障而已。

    隋韶娴也从李南松那里听到,从隋文瑛过世后,谢徊帮了集团很多,中漾为了他们也牺牲了很多利益,才没让股东过世这件事导致集团动荡。

    回首看,隋文瑛已经离开他们将近一年,不管她生前多么钢铁手腕,被称赞是女中豪杰,又做了多少为社会助益的事,时过境迁,往事如风,终是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就连隋韶娴,也已经从至亲之人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再提及隋文瑛,也不会像一年前那样哭到昏厥,只是很偶尔想起来,会流眼泪。

    隋知想,再过五年,或者十年,大概她会连这些难过的情绪都记不起来。

    人生在世,本就如此。死生亦大矣,他人不得与之变。就算当时难过的天都要塌了,生活也会在某个节点之后,回归平常。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能存在脑海中三年五载,已是莫大的缘分。

    隋知落座在去年的同一位置,看向曾经在灵堂里肃然默哀的人们,如今红光满面,觥筹交错,就不禁感慨:“好怕死啊。”

    谢徊端起面前的茶杯,轻抿一口,眼眸微bbl沉:“你会怕死?”

    “我怎么就不能怕死?”隋知被他这反问的语气问的莫名其妙,原本有些悲伤的情绪都被压过去了,“只要人死了,再过几年,就再也没人记得我了。”

    她写过字的本子,哪怕小心收藏,生前不想人知道的秘密,死后被人发现,也会被当废品扔掉。

    她喜欢的衣服,会成为遗物,扔掉或者烧掉。

    她吃过饭的碗,或许会被家人延用,但如果有朝一日摔碎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她用过的碗。

    总有一天,她会从这个世界上完完全全消失,就像她已经想不起裴成怀的容貌一般,也没人会记得她的容貌,失去存在过的痕迹。

    一想到这个,她就会非常怕死。

    谢徊的手捏着杯口,不曾放开,隋知勾了勾他的手指:“你说,火化会痛吗?”

    谢徊:“不会,那是身后事。”

    “可是……”隋知越想越远,一脸担忧,好像都已经躺在火化炉了似的,“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在死后,大脑只是控制不了发声神经,也控制不了运动神经,但其实,所有的感觉都还是在脑子里的?”

    所以,其实每个人,在死的时候,都清醒的知道,自己死了。

    如果真是那样,被推进火化炉的时候,人该有多恐惧啊。

    被火化,是隋知能够想象的最可怕的死法,她光是想一下,都浑身发冷,在人家喜气洋洋的年会上,她小声交代起了后事:“我特别怕火,所以死以后,不想被火化,你到时候直接把我的尸体扔大海里吧,冰冰凉凉的,感觉比较好。”

    谢徊目光沉冷,冷的好像她说的深海水:“你怎么知道,这辈子你先走?”

    ……对哦。

    隋知被问得绝望瘫在座椅上,咬着指甲想,谢徊还比她岁数大呢,说没准,谢徊会走在前面。

    “别想了。”他拨了下她的脑袋,把筷子放她面前,“先吃饭,吃饱再想死的事。”

    隋知满面愁容地坐起来,拿起筷子,面对满桌菜肴,却因为想到了那些悲伤的事,而没有食欲。

    谢徊无奈她情绪转变之快,略略倾身,在她耳边低声承诺:“行,让你先走。”

    还能怎样?大不了就是你仍像今天这般潇洒自如,红尘前世,再缠我一世。

    反正,我都护得住你。

    “谢先生,方便敬杯酒吗?”

    熟悉的声音传来,隋知比谢徊先抬头。

    想来敬酒的人太多,都被保镖悉数拦下,唯有赵谨,身份特殊些,才近得了谢徊身边。

    隋知抬头的时候,赵谨也正定定地看着她。

    她抿了抿唇,冲他淡淡地笑了下就算打了招呼,回过身,不打算再看这个尴尬的人。

    “姨——姨——”

    隋知刚拿起筷子,听见身后一个从未听过的奶里奶气声音。她好奇回头,看见旁边陌生女子手里抱着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奶娃娃,奶娃娃冲着隋知张开两只莲藕似的小胖胳膊。

    抱着孩子的陌生女子顿时笑开,bbl但动作仍拘谨着,不太敢看她:“小括这是喜欢您呢。”

    隋知抬头,面对说话的陌生女子,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

    “这位是我太太。”赵谨含糊介绍,“你叫她琪琪就好了。”

    ……原来是换了一个。

    隋知没细想他们中发生的事情,只低下头,看着冲她伸手的奶娃娃。

    小孩子太可爱了,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还能闻到身上的淡淡奶香,使她情不自禁地张开手,把身子已经向她倾斜过来的小宝宝接过来。

    只是……小括?还能这孩子真就叫赵括了?

    赵谨见隋知把孩子接过去,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见眼前倩影被宽阔的肩膀挡住。

    谢徊侧眸,意有所指道:“敬酒不必,有事公司说。”

    “姨——”小赵括在隋知怀里,小胳膊小腿一起兴奋地扑腾,比平时在家三四个阿姨哄着玩都开心。

    “是姐姐。”隋知也把他当个小大人似的,纠正道,“我虽然岁数大,但我辈分小呀,是你姐姐。”

    都说孩子就最有灵性,小赵括不知道听懂了多少她的话,但小眼珠提溜一转,忽然清晰地喊出来:“姐姐!”

    作者有话说:

    非常对不起本该今天早上更新的章节拖到了晚上,会找时间把不小心漏掉的那天补回来,再信本鸽子一次qaq。

    死生亦大矣,出自《庄子·德充符》。

    说起来,我一直觉得最痛苦的死法是淹死上辈子被浸猪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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