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的不敢贪钱走了,濮老大和濮小六面面相觑,“什么意思?为什么九族都会没命?”小六“切”了一声,“又不是要当皇帝,九族怎么会没命?”

    说着无意,濮老大心上却被重锤敲了一捶。难道,那个道士说的都是真的?若说上次听到此事,他只信了三分,这次却已是信了八分了。

    我会当皇帝?可是祖祖辈辈跟皇帝八竿子打不着,这怎么可能啊,难道我是皇上失落在民间的皇子?终有一天,他会派人寻上门来?

    想着想着自己笑了,这是话本看多了。皇上只比自己略长几岁,怎么能当爹?

    虽说他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但心间却多了个小东西,它跳来跳去,不停的告诉他,他很有可能有皇帝命。

    心里惶惶了几天,他又放下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看老天安排吧!总会有一个答案。

    他不再多想,依然每日与娇妻画眉,与小儿逗哈巴狗儿,其乐融融,怡享天伦。

    这一日,谷雨刚过,上午还晴空万里,午后却黑压压涌上一大片乌云来,狂风骤起,山雨欲来。

    濮大刚寻了一把高丽好扇与晏氏卖弄,忽前日被小六一顿扫把驱赶的道士又寻上门来。门房通报后,濮大让小六好好的请进来。小六糊涂了,先前当乞丐轰走了,今日怎的又成了座上宾?

    濮大与道士两人将书房的门关的死紧,一直聊到了天黑。次日,那道士出门又带了个魁梧的汉子来,两人竟都住下了。自此,三人经常在书房窃窃私语,不知谋些什么。

    晏氏自嫁入濮家,被濮老大宠溺至今,近日却频遭冷落,言语间便尖利了些。濮老大最近已涨了些王霸之气,但与娇妻仍是温情小意,只款款地哄着,举了三指发誓,要给她世间最好最贵的。晏氏绷了半指香的功夫,便和解了,趁花香渐浓,月色正好,共赴巫山嘻戏。

    五月二十,濮大对外宣称亲戚有喜要贺,暗暗将一家老小俱带至信安老家藏匿起来。六月初五那壮汉拉来五万兵马,聚集在信安附近一荒野。濮大头戴金冠,身着皇袍,振臂一挥,“反了!”

    说起来也奇怪,那五万兵马携摧枯拉朽之势,甫一攻城,城中俱都降了,一应县城分秒拿下,不日已攻至临安府城下。

    濮大踌躇满志,登高畅想:不出三月,这青山绿水、大城小镇都是我濮家的了。天下财富千千万,还有那尽是珍宝的紫禁城,哼哼,都将姓“濮”了。

    “哼!尔等往常都斜着眼睛看我,仿佛我是废物一般。等我荣登大宝,便让你们跪在脚下,舔朕的脚趾,求朕饶恕。”想着想着,他竟笑出声来。霍道士趁机进言,“此乃天意呀!您就是真龙天子。”濮老大得意,“若登大宝,必与霍丞相等共享富贵!”

    大军自去攻城,新皇与霍丞相二人于一农家庄院静候。至傍晚,没什么消息,濮大便想先睡了。

    子夜时分,忽有数人破门而入,拿着火把奔到床头,取一图形将濮大验了,兜头拿下,扔到了院子里。

    濮大懵懂,还以为做梦,忽听来人大声喝道:“将濮氏逆贼俱都绑了,押送京城!”

    小六等臣子家仆已簌簌跪在院中,只不见霍引丞相。濮大心下镇定,对其首领侃侃说道:“不知将军是何军职,我乃真命天子,不若追随于我,事成之后,必以大将军任之。”

    濮大虽是个不称职的商贾,但自小也是受过精英教育的,那话便说的头头是道。

    首领摇头嗤笑道:“死到临头了,还说梦话呢!就这脑子还造反?”“押走!”濮大也笑了,“你生生世世就是个贱命!”刚说完,就挨了一个嘴巴子。

    濮大双手被缚在了身后,士兵推来搡去的,就走得踉踉跄跄。不过他觉得,这都是暂时的,霍丞相一定有神机安排,必定救出自己。

    押解的一路,士兵们有饭有菜,而濮大只有些馊饭干饼,又时不时遭讥讽辱骂责打,虽只走了十几天,原本一个圆润白净的胖阿福,变成了瘦削肮脏的穷乞丐。身上的锦绣皇袍早被剥了下来,头发和胡须乱成一团,身上发出了恶臭,他自己都觉得寒碜。

    他一出生便躺在富贵乡里,哪受过这些罪。但他心中犹有希望,便依着戏里的台词勉励自己,“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念叨了一路,竟熬到了应天府。

    望着高大威武的城门楼,他心中毕竟凄苦,说好的攻下京城,荣登大宝,怎会以如此狼狈之态,进入京城?

    濮大及一同举事的同党被押进了天牢。

    明明外面暑热难当,甫一进去,便觉得阴暗湿冷。

    士兵抓着他的脖领子跟着狱卒,沿阶而下。里面一溜木栅牢房,装满了各色钦犯。

    狱卒打开其中一间,士兵便一把推了进去。他险些跌倒,牢中的一人堪堪扶住了他。正欲道谢,那人却猛的收回了手,“濮昭思!你个天杀的!你要作死便由你,恁的连累我等?”

    濮大定睛一看,却是本家一堂兄弟,正想问他们怎么也被捉来了?旁边一小儿拖着哭腔喊道:“爹爹!”

    濮大头“嗡”的一下,是小儿紫昇。

    “紫昇你怎么在这里?你阿娘和你阿姊呢?”

    小儿一指右边牢房,濮大顺着手指看过去,不是晏氏是谁?还有小女锦枝。两人均面皮垢黄、形容憔悴,新衣从不穿二次的晏氏,此时衣服上却污迹斑斑。满头的珠翠也不见了踪影。

    晏氏哀哀地喊道:“老爷,这怎么回事?”小女锦枝恨恨地看着他,跺了跺脚转过身去。

    濮大心里一痛,对自己的造反大业有了一丝怀疑,他心道:还是做得不够周密,家小居然也被抓了。唉!让她们遭罪了。

    “不过,上天自有安排,这只个过程罢了。”

    他环顾了一周,大声说道:“各位伯叔兄弟,且忍一时,自会有人相救!”

    叔伯兄弟知他从小不靠谱,哪肯相信,纷纷让说出个一二三来。

    濮家现存年龄最长的濮二太爷跺着拐杖,手指颤颤的点着骂道:“你是濮家的家主,做事之前就不能三思,濮家已是大明首富了,你还想怎样?你脑子被屎糊了?这下可好,诛九族啊!这是连根拔了呀!”

    濮二太爷越说越气,忽然背过气去。

    众人手忙脚乱,掐人中的、拍背的,旁边出主意的,乱成一团。濮大却蹲在一边不吭声了。

    “你们懂个屁!若我当了皇帝,天下整个都是我的,你们还不是要沾光?到时候,可别求着我升官发财。”“唉!算了,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一路疲累至极,他窝到墙角打盹去了。

    濮家众人在天牢煎熬的时刻,大明皇帝正端坐在御书房的书案后专心地批阅奏折,同时听着两名臣子奏事。

    一个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徐坤,另一位是户部尚书焦光誉。

    徐坤奏道:“臣派下属已将逆贼濮氏九族缉拿归案,压入天牢,仅濮昭思长子濮紫晏在逃。”

    皇帝抬头淡淡地看他一眼,问道:“在逃?”

    徐坤忙解释道:“濮紫晏半年前前往江城巡查家族生意,后忽然失踪,不知何往,臣已将人画影图形并勒令各府眼线积极探查,相信不日即可抓获。”

    皇帝没有言语,低头拿起一份奏折,徐坤的头上慢慢沁出汗来。

    半晌,皇帝说道:“务必尽快捉拿归案,下去吧!”徐坤拱手退了下去。

    焦尚书上前一步奏道:“那逆贼一族经营上百年,生意遍及大明及吕宋爪哇一带,今查获大明境内赤金一百八十多万两,现银六百五十多万两,各种金银珠宝玉器八千件、古玩字画五百箱,另查封丝绸、瓷器、银楼、当铺等共计二千三百多间,房产二百多处。预估总财产达到十三亿八千万两白银。”

    皇帝听了险些跌下龙椅,他虽是皇帝,却是泥腿子出身,并没有见过如此多的财富。他恨恨说道:“天下百姓多苦寒贫穷,家无余粮,我大明国库今年的总收入也不过二百多万两白银,这濮家居然豪富到这个程度,真正是有违天道。”

    焦光誉心说:濮家倒是一向诚信经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天道嘛……不过,这十三亿多现在都归您了,您就是那天下第一富豪。

    他脸上仍是恭恭敬敬地,等着示下。

    “按往日惯例办吧!”皇上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往日惯例”是:凡查抄罚没的资产都入到内库。(所谓内库,是指皇帝的私人库房,而不是户部管理的国库。)

    这巨额财富已陆陆续续从各地往京城运来,皇帝弹指一挥间便发了个旷世巨财。可怜那濮大已经成为阶下之囚了,还做着春秋大梦,不仅失了所有财富,项上人头也要挥手告别了。

    罚没的财富还在清算,抓到的案犯正在审理之中。皇帝下旨,待重要人犯濮紫晏捉拿归案,濮氏全族便于午门之外斩首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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