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抵达勒格尼卡的时候已是深夜。
尽管在飞机上睡得有点发蒙,但是远远看见那个戴着鸭舌帽姿态无比熟悉的男孩飞奔过来那一刻我就立马反应过来,下意识后退两步,让还没从睡眠中缓过神来的教练被迫承受了熊孩子的大力拥抱,硬生生给弄得无比清醒:“rollo!”
鸭舌帽受到碰撞掉下,耀眼的金发和那个让我无法忽视的发量显露出来,抬起头,露出那双狗狗眼,一眨不眨看向我。
我扶额,向他示意一下手里乱七八糟的行李:“rollo,我真的没有手抱你”
顺便心虚别开脸,底气不足地补充:“嗯,不是故意后退的……”
“师姐”
男孩无辜地眨眼,像是在委屈:“你都不想我吗”
我迷之沉默一会儿,然后笑了笑:“是有点……想”
委屈一扫而空,他像只小狗一样亮起眼睛,我隐约觉得他背后不存在的尾巴已经欢快地摇起来了。
“我很想师姐”他凑近我,莹蓝色的瞳孔里倒映出我的样子,“所以很开心,师姐也在想我”
啊,救命呐……我控制不住嘴角的抽搐,用谴责的目光看向教练——你到底哪里找来这么个活宝的?
第一次见到rollo的时候我还在修养期间。
自从诊断出地震后遗症,心理医生几乎两天登门一次,父亲甚至请了营养师替我调理,外加在家门口一直无人问津的小草坪上种了满丛的玫瑰花和藤蔓,深夜里没关紧窗户就可以闻见玫瑰沾了露水弥漫上来的氤氲香气。
教练安排我只做一些基础训练来慢慢恢复体力和肌肉状况,之后说要和她的师姐商量射箭馆改造的事情就请假离开了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后面就跟了个金发碧眼的男孩,看上去有点呆憨的感觉。
“rollo,意大利的”教练一边喘着气放下背包,一边朝我示意了一下,“算是……你师弟”
看上去年纪不大的样子,正处在一生中最美好的花期,脸部轮廓并不算太硬朗,眨着眼睛看向你的时候有一点无辜,像极了装傻充楞的小狗。
是标准的意大利人长相,但是他莹蓝色的瞳孔和金发,莫名让我想起了罗密欧。
“这孩子比你小了点,十五岁,看上去有点天然呆,不过天赋还可以”教练偷偷凑过来在我耳边轻声解释,“我去的时候师姐就把他扔给我了,说这孩子一来就想到我底下,师兄想收他他还不去,倔的要死”
“真是稀奇,我什么时候魅力这么大了……”
我看了过去,就见着他直勾勾望着我,神情很奇怪。
“嗯……rollo?是这样叫的吧……”我不太确定看了一眼教练,得到她点头之后朝他伸出手,“我叫羽生结绫,算是你……师姐吧,你也可以叫我结绫或者……”
我咽了咽口水,受不了他直勾勾的目光,偏头看向教练:“姐,他不会听不懂英语吧?”
可是我不会意大利语诶……
“不会啊,我一路上都用英文说话,他都听得懂啊”教练也奇怪地看着他,“我记得这孩子之前挺活泼啊,怎么一见你就这样?”
就在我俩面面相觑的时候,话题中心终于有了反应,先是抽了抽鼻子,然后摘下口罩,欧美人高挺的鼻梁和单薄的唇,再加上满头金发,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我还在愣神,他就突然走过来给了我一个实打实的拥抱。
难以置信,十五岁出头的孩子居然长得比我还高,身上有一点淡淡的牛奶味,皮肤很白,拥抱的时候似乎很紧张,但还是没有放开我。
下巴抵在他肩上的时候我还处于茫然状态,就感觉这孩子蹭了蹭我的侧颈,说话的时候像在撒娇:“师姐”
有点不太标准的中文,感觉像是没学多久。
教练疯狂对着我眨眼我才茫茫然反应过来回抱他:“噢那个,多……多多指教”
虽然看上去不靠谱,可是他比我想象中厉害,拿弓的时候他的跳脱像是被摁下暂停键,一举一动都显得沉稳,但是得到教练赞许之后就会转过头来,眼睛亮亮的看着我,就像是想得到主人夸奖的小狗。
恢复正常训练前的最后一次心理治疗结束以后,医生终于忍不住了,有点稀奇地看着一直蹲在门口等我的rollo,难得开了个玩笑:“你这哪捡来的?这么黏你”
我挠挠脸颊,有点尴尬地朝他笑了笑。
地震后遗症导致我经常失眠,就算睡着了,稍微有点动静也会马上惊醒,复查时医生给我判定还是安全感缺失,也不知道怎么就被rollo知道了,自那以后就自告奋勇要守着我睡觉,神情恳切地让人不忍心拒绝。
幸好被教练及时制止,不然一个人搁我床前看着我睡……这难道不会更睡不着吗?
定下来的训练场地设在加拿大新建成的俱乐部,坐落于加拿大多伦多北约克,教练提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还不忘叉着腰感叹:“这可是加拿大最安静的区之一,而且安全系数很高,即使在北美洲,这里的犯罪率也是最低的地区之一”
“当然,也很贵”
提到这个她的脸就皱成一团:“毕竟北约克也是富人区……那个地价真的高的过分,一开始选地方是想在魁北克,但是你父亲一听这个地方马上就说不行,又从宜居程度安全因素还有气候环境什么的各种方面考虑,最后才定了北约克”
“不过说是俱乐部,经过商讨之后我们还是决定变成全封闭状态,老师已经把温哥华、蒙特利尔还有卡尔加里那边的几个俱乐部变成完全对外开放用来盈利的了,到时候几乎所有学生都会到这里来训练”
说着,还很无奈地一摊手:“虽然说我们不缺钱,但是这么多学生,还有场馆日常维护什么的,总不好天天找投资人要吧……当然,有些学生还是不愿意过来的,毕竟确实有点大动干戈了”
“对了,有几个小朋友还是很有意思的,而且听说那附近也有一些俱乐部驻扎,你可以多交一些朋友,毕竟我们不止教射箭,也有一些是学射击、击剑那一块的,哦对,还有体操的”
“不过,击剑帅哥们应该都是在离俱乐部大概几百米远的副馆训练,射击队和他们一起也在副馆”
我不由得怔住,诧异看着她:“这么多?你们业务范围还很广啊”
“俱乐部是由我的老师和他的几个朋友一起办起来的,大家项目都不太一样,当然教的不一样啦”她耸耸肩,满脸无辜,“别担心,这次新建的场馆是目前为止大大小小几个俱乐部里最大的,比你日本那边那个大了几十倍有,虽然说是作为全封闭训练基地,但是该有的娱乐设施也少不了你们的”
“不过北约克那边的房价很高,不懂那些愿意过来的运动员能不能找到地方住”
“噢对,还有那小子”
说着,教练冲我眨眨眼,示意我去看身后专注于擦拭装备的rollo,眼神八卦:“我当时是最后一个到的,还没喘口气师姐就把这孩子领过来说这小孩想要到我手底下训练,我那时候就寻思不对劲,现在看他这么黏你……”
我一愣,不由得干笑一声:“别开玩笑了”
教练就敛了笑直起身来,手插进衣兜里,上下扫了我几眼看出来我不是在开玩笑,不由得幽幽叹口气:“我是觉得这小孩还是挺可爱的……”
我看了一眼旁边一直沉默着不出声的罗密欧,没有开口。
但是这样说来,rollo的确是跟我跟的太紧了。
生日将近,前往多伦多的计划被暂时搁置,我决定和父亲一起过完生日再走,那天rollo给我做了个花环放在头上,玫瑰盛放着,香气弥漫而来,夕阳下的男孩眼眸明亮,冲着我歪头笑了一下:“师姐,果然还是玫瑰配你”
父亲一开始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没什么太大意见,和教练谈论过后就不再过问rollo的事情,此时见了我头上那顶花环也忍不住笑:“当时我可喜欢给你母亲做这个了”
“虽然每次时间到了都会干掉,可是她还是很喜欢,每次都叫我做,特别是樱花开的时候,做起来很漂亮”
我干笑一声,不自在地捏捏手指看向rollo,有点恍惚。
“还给师姐准备了礼物”他说着,从运动外套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感觉师姐的项链带了很久,所以给师姐买了一条新的项链”
“打开看看吧”
他似乎很执着于玫瑰,项链也买了一条玫瑰形状的,上面缀了一颗红宝石,旁边还放了一个同系列的耳饰,似乎是考虑到我没有打耳洞所以买的是耳挂,在阳光下都能闪烁出细碎的光芒,看上去贵得要死。
我注视许久,抬起头看向他,也有点无奈:“乱花钱”
他眨了眨眼睛,莹蓝色的瞳孔里盛满笑意:“反正师姐也会送我礼物啊,不心动吗?要不要试戴一下?”
他拿起项链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孩子气性让我无奈又好笑地顺着他的意思低下头,系好项链之后他后退两步细细端详,我还没开口询问效果,他忽然又伸出了手:“总感觉还是把这个项链摘掉……”
脖颈上的地球蓝其实已经有轻微的划痕了,看上去有点老旧,原本安安分分的此刻却忽然发烫,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动作不听从大脑指令,几乎是下意识的,拍开了他的手。
两个人微愣之间,我干笑一声,试图缓解尴尬:“那什么……你突然一下子很吓人啊”
rollo眨眨眼,半晌,露出一种很委屈的表情,却又老老实实坐了回去,时不时悄悄瞅一眼我的表情。
匆匆从外面赶回来给我庆生的教练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边走向我一边看着他:“你们这是怎么了?”
说着,递给我一个还挺大的快递盒子:“你爸让我拿过来的,说是今天早上送到家门口……从日本来的”
我几乎是僵直在原地,不敢抬头看rollo的眼睛。
教练见我不接,看看我又看看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把快递盒收回来自己抱着,干笑了一声:“我……我先放回你房间,你俩都准备一下,过会儿就要吃蛋糕啦”
说完,又轻轻戳了我一下:“有什么事都先哄哄,小孩子都快哭了”
我其实一直没懂rollo这么喜欢缠着我的原因,他有时候真的很像我的弟弟,一口一个“师姐”喊的乖巧,表情又总是那种无辜的样子,实在让人狠不下心来说他。
因为那件快递,一整个晚上我都没有什么心思放在生日会上,射箭队几个哥哥姐姐也送了我一大堆礼物,在闹起来之前被老师一个个收拾的服服帖帖,临走时还不忘指着rollo对我挤眉弄眼:“乖乖,这么小年纪谈恋爱可不好哦”
“真啰嗦”其中一个姐姐拍了一下说话人的头,朝我挥挥手:“乖乖,等你入队那一天噢,世青赛加油”
rollo悄咪咪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在教练揶揄的目光下挠了挠耳朵,低头乖乖的吃蛋糕,耳朵红了一片。
父亲则是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一幕,在我送别几个哥哥姐姐回来之后放下酒杯,关切的摸了摸我的脑袋:“脸色好差,是不是又没休息好?今天晚上会不会太闹了?”
我顺势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轻轻摇了摇。
但是老实说,从日本回来开始,我的状态一直都很糟糕,先是地震后遗症的影响,导致有一段时间走路都感觉摇摇晃晃,再就是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就会出现,从小到大的无数个场景拼拼凑凑,侵扰我的整个梦境。
还记得我第一次从梦中醒来,直勾勾望着天花板再也睡不着觉,枕头被泪水打湿,大脑空白过后就浮现梦里那双温和的眼睛——羽生结弦,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呢。
父亲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场带我去书房,先是送了我今年的生日礼物,他说那是他早年和母亲度蜜月时买下的房子,就在北约克,可以方便我日常起居。
我则是震惊无比的收下钥匙,然后茫然发问:“您……当年到底多挥霍啊,北约克那边的房价据说不便宜的吧……爷爷那边没骂人啊?”
父亲哭笑不得,狠狠揉了一把我的头发:“这些都是我自己投资赚来的钱,跟家族没关系,你爷爷更不知道,怕什么”
“另外,就是想跟你说一说羽生那小子的事”
久违的名字出现,我心跳忽然重重跳动了一下,下意识握紧拳头,钥匙在掌心刻下印子,有点泛痛。
“我觉得你们可能有些误会……其实,那天是我打电话给他,问你们的地址的”父亲不自在地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低下头避开我的目光,“也是我跟他说,让你先回来的”
“其实挺吃惊的”
“印象里这小子一向很倔,还有点幼稚,听秀利说过几次,孩子心性还很重,好胜心也强……我本来以为他会不同意的,但是……意外的很懂事”
我沉默着,思绪在大脑里跌了一跤开始乱成一团。
“我先前以为要用点手段才能让他松口,以此来告诫你不要试图陪一个男孩长大”父亲无奈揉了揉眉心,却不由得笑起来,“但是很遗憾,他比我想象中出色”
“好像才十六岁吧?该有的孩子气没有丢掉,却有恰到好处的懂事和礼貌,明明才这么小年纪却分得清事理,处理事情也很妥当,很有他母亲的风格……好像,甚至怕你会向我反抗,自己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
“那时候……他说的是叫浅田真央吧?看样子你听到了?”
“宝贝,你是不是喜欢他?”
心跳几乎是错漏一拍,我哑然,不敢抬头去看他,而父亲则是偏过头,注视挂在书房墙上的照片,轻轻耸了耸肩:“对于你们,短暂的分离而已,总好过无能为力之后的长久告别……这孩子挺好的,倒是意大利那小子,爸爸不支持”
我噎了一下,茫茫然抬起头:“诶?”
“算了,你现在还小,考虑这么多做什么,被你妈知道了又得骂我……嗯,好好睡一觉,准备后天前往北约克吧”他把视线从母亲的照片上收回来,摸了摸我的脑袋,“不要想太多,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他”
“如果遇见了,有什么话一定要好好讲,不要耍脾气,也不要闹性子”他亲了亲我的额头,语调温柔,“现在,回去看看你最后一件生日礼物吧,我猜你已经等待了一个晚上”
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一抬眼就看见罗密欧坐在椅子上,脑袋埋在臂弯里压着桌子呼呼大睡,听见声响了才慢悠悠抬起头来,揉着眼睛,一副困倦的样子:“啊,结绫,你回来好慢……”
我没理他,乱成毛线球的思绪被我一点一点整理好,近乎机械地拿起快递盒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拆,手随着动作在轻微发抖,似乎连心跳也开始慢慢加速。
他没有不要我,也没有不需要我。
我咬了咬下唇,打开快递盒。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很大的礼盒,再打开,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封信,一条新的法藤,一条水晶手链,还有一只□□熊纸巾盒被压在最下面,耳朵旁边的标签还没拆。
法藤是全新黑拐,水晶手链用一个小布袋装住,看上去不是神社买来的。
他一向迷信,这种水晶手链七七八八也有好几条,只不过这条格外丑,配色方面有点乱七八糟的,如果说是自编的,看上去也不像是由美妈妈的手笔。
“是羽生大人自己编的哦”罗密欧撑着脑袋笑嘻嘻地开口,“祝小结绫,世青赛夺冠”
而在空无一人的小花园里,高挑俊郎的金发男孩拿着一支玫瑰花,仰起头眺望西南角仍然亮着灯的房间,莹蓝色的眼睛澄澈又干净。
微风中有人轻轻一声叹:“没用的,rollo,我们来得太迟”
“只有玫瑰配得上师姐”他动作未变,自顾自开口,“她会喜欢我的礼物吗”
“比起那位都没能到场的先生”
空气滞凝了一会儿,温柔的声音响起,似乎是有点无奈:“别这样,没用的,rollo”
“我们的玫瑰不适合种在阳光普照的花园里”
“她从一开始,就诞生于那片独一无二的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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