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州是大昭与弛虞接壤边界的一个小城,这里一年四季风沙不断,粮食收成微薄,因为与弛虞接壤,这一带经常遭到弛虞人的劫掠。

    为保边界百姓安宁,昭武帝派兵击退弛虞,在边界设立哨站,为丰州百姓换来数年安宁。没想到弛虞新主撕毁协议,在大昭危难之际发兵侵犯,丰州驻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燕隆把我们引过来就按兵不发了,这东西想耗着我们。”武寄晖站在城墙上,望着一望无际的枯黄沙漠,“大昭经不起这样的消耗啊。”

    “弛虞劫掠我大昭百姓,也是因其国内干旱,弛虞人无法放牧所致。如今他们蛰伏不出,也只是权宜之计,弛虞人同样经不起消耗。”景明站在武寄晖身后,古铜色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曾与燕隆有过交手,这人迅猛不下老弛虞王,堪称心狠手辣,在弛虞素有‘驰狼’之称。”武寄晖仍记得数年前他与燕隆对上的场景,当时燕隆派遣手下三百骑兵用作抗昭先锋,将武寄晖率领的大昭军队引向草原沼泽。不熟悉地形的大昭军队果然中计,追随三百弛虞骑兵进入了沼泽地。

    那一次,大昭军队损失惨重,而三百弛虞骑兵也悉数被沼泽吞没。燕隆以命换命,用三百弛虞人夺去大昭近千精兵,武老将军为此大怒,以军法惩罚了鲁莽行事的武寄晖。

    也因此,燕隆狠厉无情的名声在大昭广传。

    “弛虞人擅长游击作战,将军,我们需要加强巡防,以防弛虞突然进攻。”景明提议。

    “传令下去,各部严防,加派巡查人手,尤其夜间更要警惕,若有疏忽,军法处置。”武寄晖挥动将旗,立刻有传令兵将他的命令传递下去。

    景明第一次与武寄晖一同作战,他望着这位在大昭颇有名望的将军,情绪难测。

    出身金殿的景明所接受的,是忠于天子的教诲,这个信条已经刻入骨髓,景明这一生都将效忠天子……或者,皇权。

    武家陪同大昭先祖打下万里江山,从此世代为将效忠楼氏。这一次征战,除了击退弛虞外,也是皇太后与容相的一步棋。

    武寄晖当真不知道吗?

    景明紧了紧后背绑刀鞘的带子,沉默着眺望北方的弛虞领土。

    丰州的夜晚寒冷而寂静,城墙上的守城兵们不时走动巡逻,到了后半夜会有人前来接替,一切都显得没有什么异常。

    “冷啊。”守城兵跺了跺脚,他将身子挪向同伴取暖,抱怨道,“弛虞这帮蛮子言而无信,害得咱们也跟着受罪。”

    “可不是,这里可冷死了。”

    一同巡逻的同伴是帝都驻兵,他没有经历过丰州风嚎沙啸的寒夜。抱着长戟,这位来自帝都的士兵向城门外眺望了一眼,丰州城外一片萧瑟,忽然他看到远处隐隐浮动着一大片银色水波,一时间愣在原地:“你看,那是什么!”

    守城兵听了同伴的话抬头看去,吓得说不出话来,他是丰州当地人,对这片跳动的银色水波十分熟悉,他哆嗦着,用力大喊:“弛虞人来了!弛虞进犯!弛虞进犯!”

    这声高喊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一时间鼓声阵阵,守城士兵们听到警报鼓声纷纷严阵以待,武寄晖与景明听到警报后早已赶来坐镇。一时间,丰州城墙之上气氛紧绷,所有人都在盯着那片流淌的银色。

    大昭与弛虞接壤的地方,有一种会在夜间散发出银色光芒的莹草,缺乏铁矿的弛虞人将莹草水煮编织后做成甲胄护身,在夜间,他们的甲胄会散发出银色的光芒,让弛虞骑兵远远看起来像是一片流动的银河。

    而弛虞新主燕隆座下的骑兵正是叫做“银狼猎”。

    来了,弛虞王带着他的骑兵来攻城了。

    武寄晖与景明分析的不错,在大昭军队面前,弛虞会尽量减少硬攻的,而采取偷袭的方式,所以武寄晖一早就下令加强夜间搜寻。果然,弛虞在夜间出动了。

    “点燃火把!”武寄晖高喊,很快,城墙之上的士兵们手举火把,将丰州城门照得灯火通明。

    银狼猎越逼越近,那片流动的银色越来越大。武寄晖视力极好,他借着月光看清了最前方的人,那是弛虞新主燕隆。燕隆是个精壮的年轻男人,他面容英俊,双目精锐如狼,身后背着弯刀,浑身散发着杀意,不愧“驰狼”的称号。

    武寄晖抽出背后的硬弓,搭箭对准了燕隆。

    银色水波越来越近,站在城墙上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弛虞骑兵身上穿的衣服。

    “嗖——”

    一支白羽箭破空而出,直取燕隆头颅。燕隆听到风声,抽刀斩断白羽箭。

    “好身手!”武寄晖忍不住赞叹一声,他手上动作不停,很快搭上另一支羽箭,对准燕隆的左手手腕射去。

    燕隆一双狼一般锐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城墙之上射箭的武寄晖,持刀的右手手腕一转,将射向左手的羽箭斩断在眼前。

    这一刀在武寄晖意料之中,第三支箭在燕隆转刀之时已经射出,直直地钉向燕隆的脖颈。

    这一次,燕隆已经没有机会再转刀,他忽然松开马缰,只靠双腿夹紧马腹,整个人向后仰去。马儿感受到压力,加快了速度,那支箭堪堪擦着燕隆的腹部钉在地上。

    “武寄晖——”燕隆大笑,带着内力的声波传到城门上,他已经认出对自己连射三箭的人,“久违了——”

    “燕隆,你深夜偷袭,竟然如此张扬,当真不把大昭放在眼里。”武寄晖内力雄厚,这声斥责在黑夜里分外清晰响亮,“无耻小人,速来受死!”

    “武将军这话不免夸大。”燕隆话音刚落,弛虞骑兵已经到了城外,与城中驻军遥遥对峙。

    城墙上的弓箭手纷纷搭箭挽弓,只要弛虞骑兵敢上前一步,定要将他们射成刺猬。

    身穿甲胄的弛虞骑兵在丰州城外摆出一道发光的银河,武寄晖冷眼看着燕隆,他在这位年轻的君王眼中看出了不加掩饰的野心,那是属于弛虞草原上狼的眼神。

    “将军,燕隆隐而不发恐有异变。”景明察觉有异,抬手解开束缚在腰间的布条,将背后古朴的大刀拿在手上,“城中有内应!”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到城门开启前的沉重声响,有内应!

    武寄晖脸色不变,他持弓立在城头,死死地盯着燕隆:“原来你的内应在城门。”

    燕隆却是大笑:“看来武将军早有准备。”

    他忽然将骨哨放在嘴边,吹出一阵尖锐的哨声,与此同时,城墙上的守城兵有几人忽然倒戈,出手打伤了身边的队友。

    不少人猝不及防,被伙伴打伤,躺在地上痛苦地哀鸣。

    “抓住奸细!”武寄晖大喊,被两位将军从帝都带来的戍卫军早已预料到队伍中混进了奸细,如今他们暴露位置,立刻被早有准备的帝都戍卫军拿下。

    奸细人数不多,不过十几人,已经被一网打尽。

    城外的燕隆口中发出怪异的呼声,在他的指挥下,弛虞骑兵调转马头打算返回驻军营地。武寄晖早已备下骑兵,趁此机会冲出城门追剿弛虞国主。

    弛虞骑兵策马而奔,那片银色的河流很快消失在黄沙中,大昭骑兵就此勒马返回城中。

    这一晚,弛虞偷袭的计划仿佛败在武寄晖手中。

    “燕隆在打探我们的兵力。”武寄晖目光沉沉地望着弛虞骑兵远去的方向,“今晚的偷袭,只是个幌子。”

    景明不曾与燕隆有过交手,但是他很快想明白了:“听闻弛虞除了有‘驰狼’外,还有一名‘鹰女’,今晚驰狼在明,鹰女在暗——”景明忽然握紧了大刀,“不好,鹰女——”

    果然,他们在西城门的城墙上发现了铁爪的痕迹。

    西城门有两个巡逻卫兵横尸当场,被人一刀割喉。景明顺着痕迹一路探查,那些滴落的血迹很快消失在城中的街角。

    弛虞人混进来了。

    景明将消息汇报给武寄晖,发现这位主将面不改色,只是所有所思地盯着弛虞王都赤昆的方向。

    弛虞人狡诈,自从大昭发兵丰州后,他们便不再骚扰边境百姓,竟然安分地待在弛虞境内。

    “他们打定主意要消耗咱们的粮草了。”景明看着探子递上来的情报神情严肃,燕隆带领着弛虞骑兵没有返回王庭赤昆,而是在距离丰州三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看起来弛虞人的粮草充足,先前的几次劫掠让他们攒够了粮草,果然有长期对峙的意图。

    “武将军,请原谅我的冒昧。”景明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虑,“这些日子您一直不曾对弛虞的行动有所表示,对潜入城中的弛虞细作也放任不抓……景某不能理解,还请武将军指点一二。”

    武寄晖听到景明的发问,也不故作高深地遮掩:“燕隆早已将我的作战习惯研究透彻,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我不能动。”

    景明还是不解:“可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击败弛虞,若一直按兵不动……只怕会延误战机。”

    “我不能动,但景将军可以。”武寄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你可以。”

    景明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权衡武寄晖这番话的利弊。

    他没有与弛虞人对战的经验,尤其现在的弛虞君主是狡诈的燕隆,稍有不慎将掉入燕隆的陷阱中,他身为将领,手中掌握的不仅是人命更是大昭得以安稳的依凭。

    一旦出现失误,便是以死谢罪也不足以弥补过失。

    他出身金殿,更不能为金殿带来一丝污点。

    “你在犹豫。”武寄晖笑了笑,“不必担心,若是失误,责任由我来承担。”

    景明听了这番话愣在原地:“将军,您为何……要这么做?”

    “容家容不下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他们安心。”武寄晖大笑,“我这一生不得志,如今还有机会能上战场也知足了,弛虞蛮子咱们是一定要打走的,我可不允许有人欺负咱大昭百姓。”

    “金殿武卫一生只听从天子的命令,景将军,你出身金殿,如今听从的,又是谁的命令?”武寄晖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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