弛虞人骁勇善战,尤其“银狼猎”堪称弛虞屠刀,所到之处,战无不胜。

    面对这样凶恶的敌人和狡诈的头狼,大昭将士一开始吃了不少亏。武寄晖与景明原本猜想依照如今弛虞的存粮,肯定无法长期对峙,没想到弛虞人驻扎在边界,几次交锋下来,虽有折损,但仍能每隔几天便来一次夜袭。最重要的是,燕隆并没有发动他的银狼猎,这几次前来偷袭的骑兵,都是弛虞的普通将士。

    而潜入丰州城中的鹰女一直悄无声息,躲在暗处等待与燕隆里应外合。

    武寄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弛虞这一次为入侵大昭所做的准备,朝中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将是一场惨烈的战争,弛虞一直是大昭最强劲的敌人,如今燕隆有备而来,大昭只怕招架不住。

    “弛虞已经坐不住了。”武寄晖望着远处隐隐可见的火光,目光平静,“试探的次数多了,弛虞士气将会大减,燕隆必定要让他的部下打一场胜仗。”

    “将军,您有什么安排?”景明顺着武寄晖的目光向北方望去,同样看到了弛虞骑兵扎营的火光。

    “草原是弛虞的地盘,我们如果做不到强攻……就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武寄晖似乎是笑了一下,“你出身金殿,暗杀想来不在话下。”

    景明点点头,武寄晖继续说:“好,大昭能不能赢,就看你了。”

    他将自己的计划告知景明,换来景明略显惊愕的表情:“将军,您真要这么做?”

    武寄晖哈哈大笑:“能让金殿武卫露出这副表情,值了。别忘记,战场之上,我是主将,你是副将,这件事你要听我的。”

    “是,将军。”景明背好自己的大刀,带着两百亲兵前往丰州城内搜查鹰女的下落。

    寒夜漫漫,所有人都在等待天明。

    天色渐亮,弛虞骑兵缓缓逼近,丰州城墙上的大昭将士们纷纷严阵以待,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武寄晖率领将士出城迎战,一时间,厮杀声响彻云霄,战场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

    “当——”武寄晖挥出长戟挡下燕隆的弯刀,燕隆一边大笑,一边挥刀砍杀,他年轻体壮,远比武寄晖灵活,每一刀都直取武寄晖死穴。武寄晖是大昭虎将,一柄长戟灵活如龙,次次挡下燕隆的致命攻击,但终究上了年纪,时间一长动作便慢了下来

    “你老了——”燕隆躲过长戟,手中弯刀直取武寄晖头颅,武寄晖眼神如电,以长戟撑地,忽然上身向后仰去,而手中长戟借此力道,向上狠狠弹射出去。

    燕隆闪身躲过射向自己的长戟,拼着被刺穿的风险,将弯刀送出——

    “嗤——”是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武寄晖捂着被砍伤的腹部,抬起右手将长戟钉入燕隆肩头。两个人豁出性命,谁也不肯先松手,□□良驹嘶鸣不已,带着主人狂奔起来。

    “唔——”武寄晖吐出一大口鲜血,但手中的力道丝毫不减,燕隆没有想到他是真的不要性命,只得抽回弯刀,生生将肩膀撤离长戟。

    “够狠——”燕隆怒吼一声,将围上来的大昭士兵砍翻在地。

    武寄晖大笑:“燕国主还是年轻啊。”

    大昭将士见自家将军占了先机,一时间士气大盛,随着阵阵鼓声怒吼而战。弛虞骑兵虽强,但马匹却是他们的弱点,受到特训的大昭将士专攻战马,这一次,弛虞骑兵在大昭人手中栽了跟头。

    燕隆并非斗气之人,眼见情势逆转,弛虞战马损伤许多,立刻下令撤退。

    这一次,大昭全胜,弛虞狼主率领银狼猎撤退至弛虞境内。

    武寄晖拼着一条性命伤了燕隆,自己则被弯刀刺中腹部,若不是身上甲胄挡住弯刀深入的攻势,此时武寄晖早已气绝。

    饶是如此,武寄晖也受伤颇重,他强撑到燕隆率兵离去,才双眼一黑,从马上栽了下来。

    手下急忙把武将军抬回城中。

    闻讯赶来的景明看到武寄晖身上的伤势,忍不住担忧:“将军,您真是不要命了。”

    武寄晖赤着上身靠在床上,除了满身沁血的绷带和发白的脸色外,武寄晖精神状态一如既往地好:“上阵打仗哪能不受点伤,不必担忧。”

    “眼下弛虞受挫,燕隆必然要报仇。”武寄晖拍拍景明的肩膀,“不要忘记我们的计划。”

    景明郑重道:“将军放心,我必定不会出错。”

    武寄晖叮嘱了几句,将舆地图又细细看了一遍,他将舆地图递给景明:“将这份地图好好看一遍,若有不明白的便来问我。”景明知道这是关键时期,万万不能出错,双手接过地图,他将今日在丰州城内调查的结果回禀一番方才离开。

    丰州城紧邻弛虞,常有商人往来运输,故而城中有很多高眉深目的弛虞人,这次弛虞公然撕毁协议,让在丰州城内生活的弛虞人处境艰难。景明将当地刺史呈上来的弛虞人名单细细清点一番,命令手下按照这个名单挨家挨户地查找鹰女的下落。

    然而几日搜寻并无收获,鹰女仿佛融进人群中,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武寄晖并不着急,他在等燕隆养好伤过来报仇。

    果然又过了几日,弛虞骑兵照旧前来骚扰偷袭,武寄晖带伤上阵,率领亲兵出门迎战。

    弛虞国主这一次是来报那一戟之仇的,他率领银狼猎,势必要砍下武寄晖的脑袋。

    望着装备精良的银狼猎,武寄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身后背着的长弓。那是武家陪同先祖打下江山时使用的传世之兵,现在,他将带着这张弓,为大昭幼主守护山河。

    景明站在城头,紧张地攥紧腰间束缚大刀的布条,他看着城下迅速撞击在一起的两国兵马,抬手示意一队骑兵迅速集合。

    武寄晖策马驶入银狼猎阵中,挥动长戟对准燕隆:“上次刺伤国主,今日特来送上大礼赔罪。”

    燕隆死死盯住武寄晖,手中弯刀带着千钧力道砍向武寄晖。武寄晖知道现在他们两个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他和燕隆过了不下百招,都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武寄晖带出来的骑兵全是抱着必死决心的死士,见主将越战越勇,纷纷拿出死战的气势来,与银狼猎厮杀在一处。

    终究是寡不敌众,武寄晖带出来的骑兵损伤大半,武寄晖身上也血痕累累。燕隆见武寄晖支撑不住,决意要取他性命,当即示意银狼猎围攻武寄晖。

    武寄晖不除,弛虞难安。

    银狼猎听到命令立即转变方向,弯刀如网,直取武寄晖性命。

    武寄晖体力逐渐不支,他怒吼一声,将长戟横在胸前,隔开砍向自己的弯刀,同时双腿夹紧马腹,向西南方向突围。

    大昭骑兵竭力为武寄晖开出一条生路,掩护武寄晖撤离银狼猎的包围圈。

    此时,城外的大昭将士不过千余人,景明尚在城中,一时半刻支援不到,机不可失,燕隆立刻率领银狼猎追杀武寄晖。

    武寄晖策马狂奔,带领部下撤退,燕隆和他的银狼猎紧跟其后,势必要将武寄晖的首级斩下。

    战场已经从城墙之外,转移到西南方的山谷中,武寄晖还在奔逃,燕隆紧追不舍,几次追上大昭残兵,随手砍杀了几人。

    武寄晖粗粗地喘息,他顾不上擦拭满头汗水,只想快些甩掉身后的追兵。

    渐渐地,武寄晖身后的大昭骑兵只剩不到三十余人。

    燕隆同样气喘吁吁,他看着前面狼狈逃命的武寄晖,心中快意不已,大喊道:“武将军若是投降,我还能留你全尸!”

    武寄晖岂会被他一句话扰乱心神,他认准山谷中狭窄崎岖的小路,想利用天险甩掉身后的燕隆。燕隆早已看穿他的心思,从马背上悬挂的皮袋里抽出几支长矛,对准武寄晖的后心狠狠掷去。

    “将军小心——”竟是大昭士兵为武寄晖挡下致命一击,武寄晖看着跟随自己出生入死毫无怨言的将士,心中又怒又悲,他吐出一口血沫,加快了奔逃的速度。

    武寄晖慌不择路,竟然逃进了狭窄的山谷之中,燕隆看着无路可逃的武寄晖,大声道:“武将军还要逃到哪里?”

    “大昭从来没有投降的将军,只有战死的勇士——”武寄晖挥舞长戟挑翻两个向自己靠近的弛虞骑兵,他竟然继续向山谷中深入。

    燕隆见他继续前行,环视一番山谷的地势,发现这里的入口是一条极为狭长的碎石路,倘若大昭在这里埋伏,他们将无处可逃。

    忽然间,燕隆发现自己上当了。

    他策马持刀冲向武寄晖,此时的武寄晖早已筋疲力竭,被燕隆一刀砍翻,从马背上坠落下来。

    “唔——”武寄晖闷哼出声,他的手臂被燕隆几乎砍断,只连着丝丝皮肉。

    “你用自己做诱饵,竟然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燕隆心思电转,立刻擒住武寄晖,他冷笑,“好计谋,只是武将军不要忘了你的性命还在我手上。”

    武寄晖冷笑,被燕隆狠狠踹了一脚。

    几乎是同时,山谷顶上出现了大昭精兵的身影,那极为狭窄的入口则被乱石木桩彻底拦断。

    景明站在山谷顶端,对被包围的燕隆喊道:“燕国主,如今你们已经无路可逃,速速投降。”

    燕隆冷笑着将武寄晖的手臂彻底拧了下来,他将武寄晖的断臂高高举起,道:“不想你们武将军活命了吗?”

    景明阖上眼:“国主还要负隅顽抗吗?”说完,景明示意手下挥动令旗,山谷之上传来隆隆的滚石声。

    燕隆脸色大变,没想到景明当真不在乎武寄晖的生死,周围还有气息的大昭骑兵想要救回将军,被银狼猎一个个割断了喉咙。

    武寄晖看着同袍们的鲜血,死死盯着山谷之上的景明:动手,不要犹豫,动手!

    这是最关键的一局,只要困住燕隆,那么城中的鹰女和弛虞王庭将出于被动的地位,大昭才有稳赢的机会。

    虽然景明保证过自己一定会按照计划行事,但当真到了这一刻,景明竟然有一分犹豫。武寄晖是大昭虎将,武氏一脉全部都是大昭的忠臣,当真要让他死在这里吗?

    景明深吸一口,冷静地下达命令:“动手——”

    霎时,山顶堆积的火油滚石携裹着熊熊烈火从山顶落下,银狼猎再是矫健灵活,也无法躲避铺天盖地的火石攻击。燕隆的手下被火石砸伤者不知凡几,一时间,山谷里哀嚎不断,银狼猎第一次遇到这样沉重的损伤。

    更为糟糕的是,银狼猎的甲胄乃是由莹草浸桐油编制而成,如今山谷一片火光,甲胄遇热则更加滚烫。原本保护内脏的甲胄忽然之间变成了火炉,灼烫着银狼猎所有人。

    武寄晖坐在地上忍不住大笑,此时此刻燕隆已经不顾上失去一臂他。武寄晖被浓烟呛得直咳,他用仅存的左手从背上解下硬弓,抬起左脚将硬弓拉开,左手控箭,在浓烟中对准了燕隆。

    “嗖——”这是武寄晖在人世间射出的最后一箭,白羽箭没入燕隆肩膀,将他的左肩狠狠扎穿。

    武寄晖再也没有了力气,他已经看不到燕隆气急败坏的样子,也听不到耳边的哀嚎,他躺在地上,想起自己一辈子不得志,如今为了大昭死在战场上,已经是得偿所愿。

    只希望容家不会太为难他的女儿,不要为难他的挽盈。

    “武家一直是大昭的忠臣良将,如今大昭江山危矣,我岂能坐视不理?”他还记得自己对长公主说的话。

    他是武家后人,这一生都是属于大昭的,他不后悔。

    武寄晖,不后悔啊。

    “躲避火石!”燕隆心知不妙,立即下令让队伍重整。

    银狼猎不愧为精锐部队,在队友大量损伤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听从指挥的冷静。

    燕隆顾不上地上躺着的武寄晖尸体,他让部下躲避落石,同时寻找突围的可能。

    头顶的落石渐渐停了,燕隆听到景明劝降的声音,他狠狠啐了一口,忽然听到从山谷入口传来的马蹄声。

    燕隆心中一惊,立刻趴在地上将耳朵贴近地面,果然马蹄声更加清晰,听那声响,是弛虞的铁骑。

    救兵来了。

    燕隆心中一振,对手下道:“鹰女来救你们了。”

    听到鹰女前来,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鹰女乃是弛虞国主的亲妹,是弛虞最厉害的女人,比他们这群男人都不遑多让。

    如今听到鹰女前来的消息,众人宛如吃下一颗定心丸。

    厮杀声从山谷入口传来,鹰女循着马蹄印一路追赶,终于找到了兄长被困的山谷,她率领弛虞女兵与守在入口处的大昭士兵砍杀起来。

    景明一早看到鹰女带来的骑兵,他居高临下地对这位一直潜伏在丰州城中联络女兵的鹰女喊话:弛虞撕毁协议,劫掠大昭百姓,如今自尝恶果,鹰女,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这段话在山谷中回荡,被称为弛虞鹰女的女人猛地扭头看向山头的景明,她面容俊美与燕隆有几分相似,同样高眉深目,肤色略深,一双眼睛比手中的弯刀还要明亮:“笑话——”

    她劈翻身前的大昭兵,用同样带着内力的声音回应景明:“国主应当为弛虞战死,他死了,还有我。”

    那话的意思竟是不顾燕隆的死活。

    山谷中的燕隆听到妹妹的话反而兴奋不已,好妹妹,不愧是弛虞的鹰女。

    景明早已料到鹰女的反应,他向北方望了望,笑着说:“鹰女可以不顾国主的性命安危,但不能不顾弛虞百姓的性命。你可曾听说过大昭金殿武卫的能力?”

    鹰女脸色一变,果然向北方看去,那是弛虞第二大城镇都林,在渐渐暗下去的天色中,都林已经变成了一片红色的火海。

    “你们,卑鄙!”鹰女大怒。

    “卑鄙?我不过学了你们弛虞的手段罢了。”景明冷笑,“都林以北是你们的都城赤昆,倘若你们不肯投降,那赤昆也将变成火海,弛虞人将消失在这片草原。”

    赤昆是弛虞人大量聚集的地方,也是王庭所在,若是那里变成火海……弛虞一国将灭亡。

    鹰女看着浓烟滚滚的山谷,再看一眼变成火海的都林,终于咬牙道:“好,我与大昭签订和约退兵停战。”

    说完,鹰女及她的部下纷纷扔下弯刀以示诚意。

    大昭与弛虞这一战,大昭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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