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踩过的台阶,随手拿袖子扫一扫,干干爽爽的就能坐下。
太子掀袍坐下,柳娇儿毫不犹豫的坐到他旁边。
“天气热就罢了,别的时候,女孩子还是不要直接坐在石头上为好,寒气伤身。”太子道。
柳娇儿歪头看着他,甜甜一笑。
这时候,掉了的牙也不觉得疼了。
“好,我听殿下的。”柳娇儿道。
“这里曾是乌太妃的宫殿,她是皇祖母的表妹,与皇祖母一同入宫,一生无儿无女。乌太妃性子冷清,唯独对父皇和孤很是关爱。这里一度热闹过,然而随着乌太妃病逝,渐渐荒芜,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模样。”
“如今,会来这个地方的人,除了安排洒扫的宫人,只有孤和父皇,还有万姑姑。”太子怀念道。
“姑姑曾在云台殿当值?”柳娇儿好奇道。
“听父皇说,他第一次遇见万姑姑,就是在云台殿,那时候万姑姑才十五岁,刚进云台殿,是乌太妃身边的三等宫女。”太子道。
不用细问,一个青春娇媚,一个少年慕艾,皇帝和万姑姑的交集,从此而出。
长辈的事,不宜多说。
太子点到为止,他指着不远处的松树道:“后宫中,少有嫔妃会在殿内种植松树,她们嫌它太过硬气。唯独乌太妃,偏爱松树风骨高洁,在院中种了许多颗。下雪天时,白色的雪裹住绿色的松针,凛冽清寒。每当雪积厚了,孤会堆个大雪人,就在最粗的那颗松树边上。”
柳娇儿想了想:“殿下是很久没有堆雪人了吗?”
“孤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太子好心情的笑出声来。
“但是,对于在天上看着殿下的乌太妃来说,殿下永远是她最疼爱的孩子啊。”柳娇儿仰头看着天。
宴会上婉转回旋的丝竹声,一直在太子的耳边吵闹。
这一刻,他的耳边一片宁静。
“等今年下雪的时候,我陪殿下一起来堆雪人吧。不,是殿下来陪我堆雪人吧!我从来没有见过雪人的样子。”柳娇儿欢快道。
“好。”拒绝的话,从太子嘴边打转,换成了一声答应。
“那拉钩!”柳娇儿伸出小手指。
太子宠溺的也伸出小指,一大一小的两只手,对在一起,定下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契约。
“孤该回去了。你喜欢吃桃子,孤让人送你一筐水蜜桃。脆桃,等牙长好了再吃吧。”太子说着说着,忍不住打趣道。
穆安暗暗记着太子的话,不出意外,去拾翠苑送东西的活儿,定落在他肩上。
太子离开宴会的时间,并没有很久。
皇后见到太子回来,对他笑笑,转而继续和身边难得进宫的娘家嫂子说话。
“娘娘,下个月青竹就要十六了。将军托妾身问一句,娘娘对青竹的安排,可有了决定?”大将军夫人小声贴耳问道。
皇后含笑的嘴角,明显的下垂了一瞬。
“青竹是个好姑娘,本宫会为她找个好郎君的。”皇后道。
大将军夫人柳眉微皱:“娘娘,是太子那边?”
皇后轻轻摇摇头,手指悄悄指了指天。
大将军夫人脸色一白,上好的胭脂水粉涂成的妆容,仿若假面。
“不瞒娘娘,将军这几日心情极为不好,似是在朝堂上受了责骂。”大将军夫人道。
皇后脸色难堪的咬咬唇,她看着大将军夫人雍容的装扮,和自己相差无几。
坐在这高台之上,若不是她发间九凤冠和皇后朝服独一无二,竟分不清两人谁是皇后,谁是臣妇。
大将军夫人不知皇后的心思,她继续带着些责难的语气,道:“青竹自幼饱读诗书,学的不比娘娘当年在闺阁中的差。娘娘您以前是极喜欢青竹的,还说要亲上加亲。如今,太子妃的位置,咱们家不能再想。可是,侧妃的位置,也不成了?”
“在外头做正头娘子,难道不比伺候人的妾侍好?”皇后恼怒的急声道。
大将军夫人愣道:“娘娘?”
皇后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道:“本宫知道哥哥和你的意思,青竹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她的好,本宫如何不知道。可是,你要知道,皇上与先帝不同。”
先帝耳根子软,大臣们吵吵嚷嚷,没事儿来个撞柱要死谏,先帝就没了法子,只能妥协。
但是,当今的脾气,和先帝截然相反。
谁敢违抗皇帝的命令,一死博清名,皇帝真能让人送上白绫、鸠酒、匕首,看着他上路。
大将军夫人萎靡下去,头饰珠宝的光泽似乎随之黯淡。
“将军守卫边境数十年,为国杀敌无数。郁家先祖的英魂,更是生在战场,死愿马革裹尸。如今,陛下防范郁家军权势大,真真让人寒心。”大将军夫人抬起袖子,遮住了下半张脸,小声道。
高台上独她和皇后坐着,她胆子大的,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皇后瞪向她:“郁陈氏,慎言!”
大将军夫人被皇后一声呵叱,不敢再说,她没了心思,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下买醉。
皇后看着大将军夫人这副不懂事的作派,恨铁不成钢的扭过头。
难怪皇上不满将军府,如此行事猖狂,在君主面前没有身为臣子的卑下本份。若这不是她的娘家人,她定然当场责罚大将军夫人。
铁骨铮铮、满腔英雄胆的郁将军府,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
皇后心里百感交集,生辰大喜的日子,过的居然不太开心。
虽然心里不畅快,今儿到底是为皇后庆生,内外命妇皆入宫贺喜,她不能失了身份。
太子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太子妃与他同席。
“殿下,妾身可要同大将军夫人敬酒?”太子妃轻声问道。
她相貌温婉,一身太子妃宫装,穿的端庄大气,书香气足。
太子却莫名的觉得憋闷:“你是太子妃,为何要给臣妇敬酒?”
“虽有君臣之分,但若是家宴,大将军夫人是舅母,为妾身长辈。母后与大将军夫人惯来亲近,如此也是给母后增光。”太子妃细声解释道。
太子定定的看着太子妃,许久不说话。
“殿下,是妾身脸上妆容不整吗?”太子妃紧张的抬起手,侧头问身后宫女:“蔓玉,你瞧瞧我的妆容是不是花了?”
“没有,太子妃的妆很好,很合规矩。是孤方才想到别的事情,一时失神。”太子道。
太子妃松了口气,笑盈盈的重新转回身来。
“殿下这阵子忙碌非常,等回东宫,让宫人替殿下捏捏身子,好好松松乏。”太子妃温柔道。
太子拍拍太子妃的手,回答她之前的问题:“即便是宗室王妃,也该是她们给你敬酒。君在前,亲在后。太子妃自幼学规矩,应当懂这个道理。规矩,不可破。”
“是妾身想左了,谢殿下提点。”太子妃道。
宴会结束时,已是天黑。
一盏盏宫灯,挂在道路两边,不用担心看不清路。
太子携太子妃离开,刚走到门口,被元谨之拦住了。
“太子妃嫂嫂,我同您借太子哥哥一会儿,可不可以?”元谨之活力满满道。
太子妃柔声道:“难得谨之进宫,殿下请去吧。”
“那你等孤一会儿。”
“妾身可以自己回东宫。”
夫妻二人难得有默契,话同时说出口,内容却截然不同。
元谨之睁着大眼睛的张望着,太子道:“那你先回吧,路上让他们轿子抬的小心些。”
太子妃后悔自己的话,说得太快。
可太子已经做了决定,她不能出尔反尔。
太子妃柔顺的给太子理了理衣衫,而后在宫婢环绕下离开。
元谨之急冲冲的拉着太子到一边:“太子哥哥,长话短说,您还快告诉我,下午在假山那儿的妹妹是哪家的姑娘。”
太子看他急切,不由想歪了。
“她年纪还小。”太子道。
元谨之不解道:“瞅着她的个子,牙都没换完,我也知道她年纪小啊。”
“你不是对她起了爱慕之心?”太子道。
元谨之气的直跺脚,他义愤填膺道:“太子哥哥,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好色之徒啊!我今年才十三岁!”
“将军府的表弟,十三岁就被安排了通房。”太子道。
“谁能和将军府的豪奢作派相比。”元谨之嫌弃的撇撇嘴:“男儿岂能长在脂粉之中。”
“既然没有爱慕之意,那你为何执着她是哪家的姑娘。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们非亲非故,即便知道她家在何处,也去不得见不到。”太子道。
远处,陈王妃停住脚步,等着元谨之。
元谨之叹了口气:“太子哥哥,您想的可真多,我只是觉得她可爱,好奇问问罢了。不过,您说的也对,即便我知道了,还是不能一起玩耍。得催着父王、母妃快给我生个妹妹了。”
太子被他这话气笑了:“竟说胡话。走吧,我送你去皇婶那儿。”
太子亲自把元谨之送到陈王妃面前,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目送陈王妃和元谨之离开。
热闹过后的皇宫,在黑夜里,更显寂静。
抬着轿撵的粗使太监,沉默的跟在太子身后。
月光扑洒在太子的脸上,竟然照出了几分寂寥和脆弱。
“穆安。”太子道。
“奴才在。”穆安从后面走上前,躬腰低头的应道。
“明儿记得挑些品相好的水蜜桃,送去拾翠苑,别让小姑娘觉得孤是个食言的人。”太子停下,说完转身走到轿撵前,进去坐下:“回东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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