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寨里每天晚上都要燃一夜的篝火,以照亮四方,确保无敌人来袭。
江致远带着亲卫视察了一周之后,确保无虞了,就朝主帅营帐中走去。
他本是传胪榜第五十三名,做个上县大令绰绰有余。也不知道是时运好还是时运不好,他刚刚得了功名,就遇到了张行榜下捉婿,说他生得一表人才,将张家三姑娘嫁给了他。
得了,大令不用做了,江致远跟着老丈人从了军。
“如何了?”张行有些醉态。今天那些小子又在聚众行赌,他忍不住去玩了几手,结果差点连大印都输出去。
张行又猛灌了几口酒:“真该把赢老子钱的那些臭小子送去燕北城当炮灰!”
江致远见惯了老丈人不靠谱的样子,也不惊讶于他的胡言乱语,拱手道:“大家都疲惫得很,但防线没有问题。”
张行挥挥手,道:“你也幸苦了,下去吧。”
江致远略犹豫,屏退了属下,只留自己翁婿二人。他走到张行身边,低声道:“岳父,小婿有些不明白……”
张行瞧着他,咧嘴笑了笑:“你不明白我为什么不降?”
江致远不说话了。
张行实在不是什么忠君爱国之辈,当初和胡人打仗,他就有了个“望风逃”的诨名,否则怎么会一把年纪了还在这边疆当武寨知寨。
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好,那反贼闻逆来势汹汹,他们武寨还能抵抗多久,燕北还能撑多久,实在说不准。难道这时候,自己这个“望风逃”的岳父倒要“以身许国”了?
“这天下,哪年不出一两个反贼?哪个不是两三个月就倒了?”张行又灌了口酒,“但凡这个闻于逢能坚持个一年,我就不会有什么犹豫,投降就投降,算给孩儿们一条活路。”
“现在?哼哼,才半年罢了。谁知道会不会我刚投降,他那边就倒了。那我不是得陪他一起完蛋?”张行笑道,“这燕北一时半会儿且打不下来。林太守已经求援了,朝廷在这一两个月就会有动静。嘿,说不定你岳父我还能捞个嘉奖呢!”
“如果……朝廷没动静呢?”江致远问道。
“哈哈哈,怎么会?难道朝廷不想要北方……”张行的笑凝固在脸上,他打量着面前的女婿,皱紧了眉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江致远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岳父,咱们的粮道断了,我派人去查看,发现不仅粮进不来,消息也根本送不出去!”
“怎么可能!”张行大怒,将酒罐砸在地上,“这么多山路、小路,那些反贼还能全部堵死了不成?你只要把信送到后面的宁安城,自然就能送到朝廷!”
江致远摇头:“问题就在宁安城。宁安太守降了,除了咱们,朝廷没有人知道他已经降了。他把咱们送信去的人都杀了,有一人装死逃回,才说出了真相。”
咚!张行瘫在地上,后背撞在木墙上,撞得震响。
“怎么办?”张行慌了,“你立刻去联系林太守,将咱们的人接进燕北城去。”
“不对,只要咱不撤退,闻于逢就不知道咱其实撑不了多久了。要是咱撤退了,那岂不是把老底亮给他看?”张行又拉住了江致远,“咱们其实情况也不差,说不定能把那闻贼熬走呢?”
江致远低声道:“岳父,其实还有一条路。”
张行皱眉沉思着,半晌才摇头道:“不行不行,闻于逢根基太浅,我怕他造反不成,反连累你我。”
“岳父,或许有两全之策。”江致远抬头,“小婿带了两位贵客来,或许他们能给咱指条明路。”
“谁?”张行连忙问道。
“我。”姚青绶从帐外进来,魏鸣紧跟在她身后,“张将军,久闻大名了。我叫闻于逢。”
张行右手一摸,把大刀砸在桌上,怒骂道:“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来了回不去吗!”
“怎么会呢?”姚青绶不紧不慢地在张行面前坐下,“我听闻张将军好赌,但赌术不佳,所以来教教张将军如何下注能必赢。这种赤子之心,也要被杀的吗?”
张行冷哼,道:“你竟然有这种好心吗?”
“我来之前,真不知道这武寨撑不下去了。”姚青绶坦诚道。
她也没想到这次来还有这多么惊喜,估计闻于逢自己也没想到,这个张行上辈子望风投降、这辈子如此死硬的原因竟然是他的造反动作太快了,半年就推平了北方,对上了这个大名鼎鼎的“望风逃”。
张行不敢和“闻于逢”发怒,但转脸见到自己女婿,被女婿出卖的怒火实在难以压抑,抽出刀来就要砍江致远,骂道:“你这个白眼狼!你竟然敢陷害我!”
张行高举着刀朝江致远砍去,魏鸣眼疾手快,握住了张行的手腕。用力一捏,咔嚓一声,张行手腕脱臼,刀被魏鸣夺了去。魏鸣抄过刀来,一刀砍在案几上,入木三分,再难拔出。
“张将军且先息怒,贵婿也是为了您好。不如听我讲讲我所说的必赢方法。”
姚青绶本想劝降张行,但既然知道了现在武寨的情形了,当下就改了主意。因为就算张行降了,也没有太多好处,自己这边还得带着这一寨的伤兵当拖累。
“什么主意?”张行将受伤的手往身后藏。
他可算明白眼前人为什么敢只带一个随从,就闯进自己的地盘了。起了冲突他们俩未必能活着出武寨,但是最先死的一定是自己。而他张行既然得了“望风逃”这种诨名,自然是惜命远胜旁人的。
“你联系林子澄,说武寨撑不下去了,要求燕北城接收你们。”
张行冷笑:“然后在我们进城时,你们发动突袭,一举拿下燕北城?你未免将燕北想得太简单了。”
姚青绶摇头:“不,我既然说让将军必赢,怎么能想出这种主意陷您于不义呢?”
“您尽管进城,且看着局势如何。若林子澄胜算大,你尽可以帮他,只当我今日没来过。此时此地此番话,我和魏鸣若泄露半点出去,我闻于逢天打雷劈!”
“若我这边胜算大,张将军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好赌,当然应该赌最大的彩头。试问这世间,还有比‘从龙之功’更大的彩头吗?”
张行被姚青绶一行话说得心神激荡,他压抑下心中的情绪,双眼一眯,问道:“你竟然如此有信心?难道你在林子澄身边也安插了卧底?不可能……不可能!”
姚青绶但笑不语,她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道:“三天,将军只有三天时间考虑,要不要按我说的去做。告辞了。”
姚青绶和魏鸣离开时是江致远亲自送行,二人骑马走远了。
确认无人跟踪后,魏鸣终于压抑不住好奇了,问道:“少主有什么必胜的方法吗?就算宁安是咱们的了,粮道也断了,可燕北城守个三个月没有问题。三个月后,朝上诸公再蠢也该发现燕北的异样了。”
他突然想起少主似乎很重视派去燕北城里的内应,一拍手道:“难道是那些内应有什么妙用吗?不能呀。短时间内,那些人站稳脚跟都难。”
姚青绶不答反问:“我先前让你们征集的壮丁如何了?”
“已经有三百人了。”魏鸣答道,“都是从咱们占领的城镇乡里征集的,每人的工钱也都发放了。”
“行,等张行入了燕北城,就将这些人都带过来吧。”
姚青绶虽嘴上说给张行三天时间选择,但是如今武寨外强中干的事情已然被自己这个敌军首领知道了,张行根本没得选。
果然,不用三天。在姚青绶二人造访武寨后的第二天夜里,武寨中的人就趁着夜色掩护,全部撤进了燕北城。
姚青绶在瞭望台上目睹了这一切,开启了燕北城破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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