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绯打了两天点滴才缓过来,许绍南不上课的时候,给她端茶倒水,任劳任怨。

    张启明哪见过许绍南伺候人,他看着许绍南认真喂樊绯吃饭,樊绯不领情“我不吃。”,许绍南还哄“乖,张嘴。”

    “我不吃。”

    “妹妹。”

    樊绯张嘴,一边吃,一边眼泪跟珠子似的滚,许绍南倒开心,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

    这场景熟悉,家里那两位就是,张启明一时心绪难平心肌梗塞,随即阴阳怪气,“哟,许绍南,你怎么没喂过我饭呀?”

    许绍南在樊绯这里憋着的气,撒给张启明,“后院有,你端过来我喂你。”

    后院?茅厕。

    张启明想点把火把他烧了。

    舅舅同妈妈说柳长生的儿子在农场,樊音如火急火燎就来看人。她捏着许绍南的手反复仔细地看,“像,太像了。他更英朗些,你更秀气,但还是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

    不光樊音如来了,十里八乡的中年人和老一辈人都来看许绍南,同见了什么稀罕物似的。

    “你爸爸是个好人,大好人,劝我们家囡囡去读书,现在她在城里当领导呢。”

    “你爸是柳长生?虎父无犬子啊!”

    “柳会计经常帮我们干农活,我们孤儿寡母的,感谢他!”

    “……”

    沾了父亲的光,许绍南在马场里同明星似的,每天有收不完的吃喝,他没吃几口,全喂给樊绯了。

    樊绯要么不病,要么一病难愈,她睡在炕头上,许绍南坐在炕沿上端着一碗羊奶哄她,“起来喝。”

    她断断续续发低烧,村医来给她扎了好几回点滴,她也不见好,现在头红脑胀,理智没了,同小孩似的撒泼,“我不喝,你端走。”

    “妹妹。”

    他不大高兴时,会用那种不冷不淡的口气说话,樊绯一听,她更委屈了,躲在被子里闷声,“你不许那么叫我,我不愿意。”

    许绍南把瓷碗放在炉子上,“不愿意也行,你养好病,怎么打我骂我,我都挨着好不好?”他真诚,“那天晚上是我的错,我不该吓你,谁叫你那么说我呢?”

    “畜生。”

    樊绯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传到他耳朵里,他刚要说“是,你说得对”。

    樊音如打帘子走进来,“小绯,你怎么给人家脸色?”妈妈责备她,“他好几晚上没睡守着你。”

    樊绯是怕她妈的,立即露出头,闷闷说:“妈,他不是好人。”

    樊音如瞪她,“人家怎么不是好人了?”,柳长生的儿子,不可能有差。她说,“给你端水洗脸,喂饭喂水的,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感激。”

    樊绯委屈劲儿上来,她憋着泪又把头蒙上了。许绍南道貌岸然说:“阿姨没事的。”

    “小许,你别管她,她就是经常皮痒,没挨过打的缘故。你对她越好,她越上劲儿。”

    许绍南说:“我哪舍得对她不好呀?”

    这话落下,樊音如没说什么,她真没说什么,面色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只是眼里没什么光彩,一直到中午,许绍南端着饭去喂女儿时,舅舅端着碗同她说:“音音,这是天注定的缘分。”

    “我知道。”

    她到底还是心里不好受,柳长生和那个人结为知己,在观音庙里磕头说是要结为姻亲,世事多变,本以为是玩笑话,却像神仙作弄似的碰到一起了。

    前辈缘分已断,后生能不能续上还是未来的事。

    未来是不定数。

    她心里慌。

    到这个年纪早就明白情情爱爱不是人生的意义,打探家境好坏,女儿会不会吃苦才是实事。

    太高不攀,太低不嫁。

    里屋里的人可没这么多想法,樊绯一口一口吃,她现在妥协了,叫许绍南这样的美人伺候也是秀色可餐的事。一碗饭很快吃光了,她打了个嗝,许绍南拿着纸给她擦嘴。

    “你真会伺候人。”她阴阳怪气,“没少讨好女人吧?”

    许绍南对她的怪气两耳不闻,“我只伺候过你一个。”

    那真是,从小到大再怎么受苦,但鲜有他动手伺候人的时候,奶奶在他念大学的时候痴呆了,何鸢替他找了护工,他只有节假日去照顾一段时间,护工很少叫他动手。

    “同我在一起的话…”他毫不避讳她家里人在,“以后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打我骂我我都行。”

    他真舔着脸说白话不脸红。

    樊绯滞滞扭扭说,“不愿意。”

    许绍南嗯一声,“那不是你说了算的。”,只要讨好她家里人,她不愿意也得愿意。

    早上端来的羊奶还在炉子上,他看着白汪汪一碗奶,心思诡异,他端起来问:“喝不喝?”

    樊绯偏头,誓死不屈。

    许绍南不管他,自顾自喝了一碗,最后剩一口的时候,他把人按倒在凌乱的被褥里哺喂给她。

    舌口重叠,满是奶香。

    樊绯不敢动,生怕妈妈进来撞见,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能受着叫他亲,眼泪跟水似的不断落。

    许绍南压着她,舔掉她唇角的奶沫,听她小声小声的喘息和哽咽,鼻对鼻,“这不就挺好的,非要跟我对着干,下回再惹我生气,我就再亲你一回。”

    “畜生!”

    真是硬骨头。

    “你还真难驯。”,手指捏着她的衣领扣子解开一颗,露出纤细的锁骨,他手脚并用压着樊绯,手捂住她的嘴,在左边锁骨上狠狠亲咬着。

    一个小小的红痕。

    他贴在她耳边,“再敢骂我,我就直接把这名声坐实了。”

    樊绯被他捂着嘴,眼泪跟不要命似的叮铃哐啷落。

    外间里,张启明背着书包火急火燎进来,“有没有水?有没有水?渴死我了。”他从小少爷脾气,没什么尊卑有序的概念,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就咕咚咕咚咽。

    樊音如看他,叫他“慢一点”,最近他住在樊音如那里,张启明个性跳脱,嘴巴甜,哄得她心花怒放,一时当亲儿子对待。

    “阿姨,许绍南呢?”

    许绍南端着碗出来,嘴里的奶味叫他不大好受,坐到桌边要喝他晾的茶,杯子在张启明手里端着,他不冷不淡:“给我把茶沏回来。”

    张启明知道喝错茶,“切,倒就倒,我还不愿意喝你的杯子呢。”

    樊绯掀帘子,樊音如说:“起来啦?”

    樊绯不理他们,径直出去。

    许绍南知道她在气头上,同樊音如说“阿姨,我去找她。”,也出去了。

    张启明端着水杯,看看樊音如,看看舅舅,他不好意思地说:“我也出去。”

    小河边水流潺潺,有牛群羊群在河边喝水。

    许绍南抓住她的手腕,“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办法,我心里已经有你了。”

    “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她反复质问,“我不要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

    他抱住樊绯,“你爸和我爸在观音面前发过誓的,你和我一定要在一起,拆不开的。”

    她推搡他,“我嫌你脏,我不要你这种人,走开。”

    他死死抱着,“我已经答应过你改掉从前的毛病,当个好人了。”

    “谁信你?”她哭起来,“你就是混蛋,我不要你。”

    张启明蹲在遥远的地埂子上看他们两个撕来扯去,他捏着根烟一口口抽,好几天装乖,嗓子都干得冒烟了,看戏似的评价,“这狗东西还有哄不好女人的一天,还真是狐狸精怕张天师,一物降一物。”

    樊音如铺了张报纸坐在他身边,他立刻将烟塞脚底板下按灭了,同她哈哈笑:“阿姨,您好。”

    “你爸爸叫张丰河。”她开门见山。

    张启明唉了一声,“您知道他?”

    “我当然知道。”她眯着眼,“我看你给你妈妈备注是何?我还认识你妈妈呢。”

    张启明不嬉皮笑脸了,“阿姨,您怎么认识的?”,他心里惴惴不安,总不能是他爸妈派来监视他的吧,要是抽烟这事儿叫爸发现了,狗腿得断。

    “嗯,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她看张启明,“你爸妈是怎么在一起的?”,那么认真的神色。

    张启明对他爸妈怎么在一起的,还真不大了解,这两人从来不会出现在一起。

    在幼年那些虚无缥缈的记忆里,更多的是他爸爸带的他,所以哪怕他后来抢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张启明也对他少有怨恨。

    他会捡好的说,“可能是父母介绍吧。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也不说。”,也不会说。

    谁都知道他爸妈是貌合神离。

    樊音如嗯一声,她看着远处还在河边纠缠不休的女儿和柳长生儿子。

    二十多年前,这样的场景她见过,她打算去河边打两桶水,却瞧见柳长生和小何拉拉扯扯的,谈恋爱这回事在少年樊音如眼里还是件羞脸事儿。她看见人,就提着水桶藏在了马槽后,后头那两人经常来河边约会,樊音如都撞见七八回了。

    “你父母不该在一起。”她说,“你父亲其实是看不上你母亲的。”

    张启明啊的声,“您怎么知道?”

    “你父亲经常欺负小何。”

    她抿着唇,马场里最坏的人就是张丰河,他这人蔫坏,表面不说话,实际上坏点子最多,受他折磨最多的就是小何。小何爱背一只碎花包,张丰河不是往里塞癞□□,就是丢一只死老鼠。

    柳长生比他们大七岁,又是马场里孩子们的老师,常来教训张丰河,再把小何的包洗干净了给她。

    “怪不得我爸妈不对付呢,原来是冤家成亲呀。”张启明嘀咕,“那我妈少年时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

    樊音如眯着眼想,那遥远记忆里,只有一个蓝布扇子尼龙裤,常扎着单个麻花辫的小姑娘,“她不爱说话,受了委屈也不说,更不哭不闹,但她这个人也很厉害,重活累活抢着干,经常和我们开玩笑,温温柔柔的。”

    她直觉像自己女儿,“其实跟小绯的个性有两分像的。”

    张启明慢慢皱起眉,那真是世事无常,要是他妈早年跟樊绯一样,观音神女高不可攀的,怎么后来变成了冷漠无情唯利是图的女强人了?

    “然后呢?”张启明问,“我爸妈怎么到北京去了?”

    樊音如脸色僵硬,“他们那几个人本来就是北京来的,回去也是应当的。”

    神仙总要归位的,只是叫他们这样的凡人受苦受难。她的确苦了半辈子,现在想想也可笑,怎么会以为神仙会为了凡人逗留呢?

    她看那两人,扬声喊,“小绯!回家了。”

    许绍南早看见地埂子上两个影子了,他手上温柔,嘴上全是威胁,“你要是再跟我耍脸子,我就当着你妈的面亲你。”

    樊绯骂他,“你这个畜生!”

    “我是!”他斯斯文文扶着她肩笑,作势要温柔亲她的样子,嘴上一点不留情面,“你都说我是畜生,我要是不畜生些,还真对不起你给我按得帽子。”

    小狼崽气急了咬人,她眼泪汪汪,捏着许绍南的手就给了他一口,死死的,他也像感不到疼似的,支着给她咬。

    樊音如瞧见,她明白女儿急了是要撕别人一块皮肉下来的,立刻起身制止,“樊绯,臭丫头你皮痒是吧!”

    母亲的苛责从遥远地方传来,樊绯松开他,甩脸就走。许绍南手腕上已经有个渗血的牙印,他没觉得什么,跟上去,“你都咬我一口,可解气了?”

    “走开!”

    连着好几天,樊绯都没再出现过,她自己有钱,跟妈妈说“我要回家”,搭上大巴回城去了。樊音如理解她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不喜欢许绍南,也帮着遮掩行踪。

    许绍南不是傻子,他步步紧逼,把人逼走了。

    也好。

    扑猎物要时紧时松,她总不可能跑出小城,就算跑不出去了,她也得回北京。

    支教两个月后,许绍南收拾东西要走,校长叫住他:“许老师,你等一等。”

    校长是知青,五十多岁的人,头发花白,把自己打理得十分干净得体。他说:“我有东西,想叫你带给一个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我听说你是柳长生的儿子,这封信是二十五前,有人夹在我的邮箱里的。邮递员看没写地址没有邮票,就退回来了,我看了信头,应该是给你爸爸的。”

    许绍南心噔噔跳,他接过来,“好,谢谢您。”

    回到屋里,展开信,字不算好看,歪歪扭扭的。

    “给柳长生:您已经离开数月有余,我忽然发觉有孕,盼您速归。小何。”

    许绍南把信揉成了一团。

    小何,何鸢。

    何鸢怀孕了,是他父亲的么?

    许绍南心绪繁杂,若是何鸢因此记恨他父亲,杀了他,或是指使人害他……可何鸢那副情根深种、信誓旦旦的模样怎么也不像害他父亲的人。

    “许绍南,许绍南,你人呢?”张启明在院子外面喊叫,“你怎么也不等等我?舅舅喊咱们下午去骑马呢,你去不去?我听他说观音妹妹也来。”

    许绍南将信纸丢在了炉子里,火噼里啪啦地烧干净。就算何鸢真因此记恨父亲又如何?

    她不该把痛苦强加在许绍南身上,毁了他的人生。

    许绍南拿着火棍将煤翻起来,张启明进来时,信纸已经烧光了。

    张启明看许绍南在笼火,“这大热天你加什么煤呀?快别靠近火堆了,咱们俩现在浑身一股子焦烟味,都跟烟熏腊肉似的。”

    许绍南侧眼看他,“张启明,我问你一件事,你妈妈是不是也来过这里?”

    张启明还是从樊音如那里知道他爸妈的陈年往事,想也没想就说:“是啊,你也知道那年代的政策,上山下乡,我爷爷奶奶都是高干子弟,肯定要下乡的呀。”

    许绍南看灰烬里的纸印,“嗯。”

    他爸爸柳长生,并不是什么高干子弟。在童年记忆里,只听爷爷奶奶说过,他父亲小时候命途多舛,听说寺庙里能吃饱饭就去寺庙,军队里能吃饱饭就被送去当兵,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回来了。

    谁也不知道,他竟然在这西北的农场生活了几年,还认识了这群大院子弟,或许他的失踪,也和这些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张启明揽着他的肩称兄道弟地说:“许绍南,你爸和我爸妈认识,也和小绯她舅舅妈妈认识,咱们这叫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有缘千里来相会?

    许绍南说,“是啊,无缘对面不相逢。”

    他和观音妹妹的确是缘分,但张启明不是,他当年是抱着一腔恨接触张启明的。

    他想毁了何鸢的儿子,本意如此,可许绍南确实没料到,何鸢这个女人能冷心到连自己的儿子都嫌恶。

    张启明自来熟,两人关系越来越好,他也就慢慢把背后不干净的关系遮掩了起来。

    “去骑马!”张启明嘻嘻笑,“他们家马场贼大贼好玩儿,还有好多马。”

    “好。”

    暑假都结束了,樊绯还是抵触着许绍南,从前是讨厌他美色豁人,现在是单纯避讳这画皮恶鬼。

    她骑了一匹白马,马场没有什么马服可言,都是随意套着自己的衣裳。樊绯穿着蓝布扇子,灰色尼龙裤,黑布鞋,头发丝抿光盘在脑后,白面因太阳晒得红。

    许绍南脑子嗡得响,倒不是她今天这模样漂亮,而是这场景似乎在哪见过,仿佛是上辈子的记忆回旋而来。他都能听见耳边烈烈风响,有个声音在叫他,“喂,我在这呢。”

    这一晃神,舅舅已经带着两匹马狂奔而来,他说:“骑马,你们父辈年轻时候都是一等一的马背好汉,你们也不能差。”

    张启明和许绍南看着眼前这喘气的高头大马,齐齐抿嘴,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讲实话,可能连上马都不会。

    这两人手足无措,一脸不会骑马的模样,舅舅还没说什么,不放过任何一个嘲讽许绍南的机会的樊绯说:“不会么?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

    许绍南啧一声,他说这姑娘真得就欠收拾。

    被激起怒火的男人胆子比天大,他踩着马镫,也如有神助一样,翻身上去了。

    张启明目瞪口呆,“许绍南,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学得?”,他也想,但踩着马镫用力,马一动,他跳下来,直摇头“不了不了,你们骑马,我不敢。”

    许绍南拽着马缰绳走到樊绯面前,他有几分死皮赖脸,“好久不见,也该消气了。”

    樊绯不理他,“驾”,叫马走到另一边去了。

    许绍南跟着,“还没消气,你这气性也太大了些。”

    樊绯挥鞭,啪一声,落在许绍南的马屁股上,只听马嘶鸣一声,向前狂奔。

    还没骑过马的许绍南并不懂如何驾驭快马,他在马背上颠来滚去,跑了几个回合,噌得滚下马来,滚了好几个趔趄。

    他坐在泥坑里,满身污泥,气喘吁吁地缓神。

    樊绯骑在马上,她用木头簪子把头发全盘在脑袋后,露出一张饱满白皙的脸,她那天早上涂了口红,艳丽的浓红,拿着马鞭指着他,“许绍南,我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你再敢接近我一寸,我就不止叫你摔马了。”

    许绍南倒在泥坑里看她,他那匹马早就跑远了,这勒马来回踏的女人,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谁说梨花暗带雨,满枝凌霜明含俏,她啧了一声,“这是教训你的。”,引马踏草而去。

    他想起身,左腿呲呲的疼。

    来年开学,许绍南是瘸着腿报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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