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云城。

    天空透蓝,春日阳光从树叶间的罅隙跳跃下来,鎏金色的一簇,透过干净澄澈的玻璃,淡淡勾勒出窗边少女羸弱的身影。大概十五六岁的光景。

    蓝白色的校服套在她身上,有些偏大,衣领几乎遮住了精巧的下巴。

    风涌动着,轻轻吹拂着她额前的软发。在阳光的映衬下,她低垂的眼眸有点像琥珀色,又接近蜂蜜色。

    她握着笔,笔记上的步骤早就停滞在了几步前,像在走神。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面前的光影迭变,女生微微掀了掀眼帘。

    前桌,穿着黑t的男生往后靠着,手肘顺势搭在桌沿上,他回头看她,一头短发利落。窗外的黄昏从身后透了过来,他的五官在光影中立体清晰起来。

    陈樾懒散的歪着头:“喂,好同学。”

    他一向是这么称呼她,因为两人经常竞争着班级第一。鹿可感觉无论他说什么,语气中总夹杂着恶劣的嘲讽。这会儿教室里声音嘈杂,这份嘲讽稍微淡了些。

    见他态度难得不错,鹿可凑过去:“嗯?”

    “我这多了一张电影票,”陈樾安静地注视她,似乎在等待回答。

    鹿可认真的想了下:“你是想不好和哪个基友去看电影吗?”

    陈樾:“……”

    鹿可很快理解到他这话的精髓,觉得这人又在臭显摆,和他往常得了第一名翻看她卷子一样。

    鹿可翻了个白眼,把笔帽扣上:“这个问题你找错人了,我只有任年年一个闺蜜,不像你。”

    陈樾皱眉:“不是,我——”

    下课铃应景的响起,又在周五,最后一节自修课。教室里像一锅煮熟的粥,咕噜噜冒着泡,声音在周围炸开。

    鹿可只看到他薄唇翕动了几下,眼前上演着电影中的默声片。

    还没回过神,前门“砰”地一声,鹿可移开视线。李国强推门进来,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刷的布置完本周的作业,又大步流星的走了。

    鹿可回过头,发现他还是转身对着她,于是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肩,好意提醒:“老师布置作业了。”

    他像块硬木,唇蠕了蠕,脸却被窗外的火烧云映红了。

    鹿可不得不把声音提高了些。

    静默几秒,陈樾转回身,也没看黑板,只是腾出一只手摸出桌兜里的手机。

    漆黑的睫毛低垂,遮住眼底的情绪。

    鹿可刚出教学楼。

    听到后面有人喊她,顿住脚步,回过头,肩上的发丝飘起又落下,笼在一层薄薄的暮色里。

    陈樾朝她跑了过来,少年在她面前止住脚步,胸膛起起伏伏,掺杂着浅浅的呼吸声。

    他挠了一下头,弯着腰:“那个。”

    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我想和你看个电影。”

    几秒后。

    “不行。”鹿可皱了下眉。

    “你还是找别人吧。”

    鹿可抬步向前走,过了几秒,感觉后面有个人影追了上来。似乎在刻意的收着步子,跟着步调,走在她右边。

    陈樾看着她,局促:“那一起回家吧。”

    鹿可一脸不解:“你忘记了吗,我已经搬家了,咱们不顺路。”

    今天的陈樾有点不太能理解,鹿可想了想,也没明白。

    陈樾低下头:“也是。”

    鹿可扫了一辆单车,妈妈去医院上夜班了,家里没人,她准备去云城大学的爸爸那里。

    爸爸是云城大学建筑学院院长,现在他还在学校,做科研搞课题,还能找到人。忙的时候,他得出差去各个学校开各种会议,几周见不到人影。

    大约十来分钟,鹿可骑车拐进云城大学,大学是开放性质的,保安也不会拦人。

    这个时间点,不是上下课点,又是小道,往来的学生也很少,难见人影。

    绿树成荫,斑驳的光影从叶间跌撅下来,单车铃响。

    鹿可眯了下眼睛,阳光时不时的穿透树叶,落在面前,有些晃眼。

    忽然,斜前方蹿出来一只姜黄色的猫。

    鹿可意识到的时候,下意识的用脚点地,握紧手刹,但太近了,来不及,只能重心侧向一边,以免发生小猫被压到。

    一阵尘土掀起,车轮孤零零地旋着,鹿可重重的摔在了路旁。

    手肘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她抬起手肘,果然已经蹭破了皮,伤口上还沾着灰尘,有细密的血滴正往外面渗着。

    她又小心翼翼的卷起裤腿,也磕破皮了,鹿可尝试着站起来,可是感觉哪里都痛,她站不起来,周围也没有人。

    想发消息给爸爸,手机甩了出去,在七八米外。

    像被遗落在了孤岛。

    热气涌上眼眶,鹿可抬起手背擦了一下,眼睫有点湿,生理性疼的。

    她坐在路阶上,树荫遮住头顶的阳光。四月的云城,乍暖还寒,风一吹是有点冷的。她穿的又有点单薄。

    很久过后,头顶蓦地传来一道声音,从容不迫地。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鹿可仰起头,面前的男人穿着红色篮球服,一手揽着球,正蹲下身看她,视线不期而然的对上。

    他像是刚刚打完球回来,额前的短发还向下滴着水。

    摇曳的光照到他的侧脸,勾勒出一段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莫名性感。

    鹿可屏住呼吸,恍惚间,耳边只剩下心跳不断地放大声音。

    他目光一偏,注意到她膝盖上的伤口,轻“啧”了一声。

    “摔倒了?”

    鹿可轻轻吸了一下鼻子,没说话。低下头,下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眼眶似乎有光在闪。

    那人又道:“扶你站起来好不好?”

    过了两秒,鹿可深深点头,一大颗泪水掉了下来,打湿了地面。

    她已经坐在这里很久了,一个人。

    小姑娘哭哭啼啼的诉着,“我想打电话给爸爸,可是手机也摔了出去。”

    江熠敛了下眉,松开球,寂静里篮球“哒哒哒”的滚远了。

    他站起来,转身往远处走。

    等鹿可回过神时,他又在面前蹲下,塞了个东西给她。她低头看,是她的粉色外壳手机,屏幕中间横了一条缝。

    鹿可吸了下鼻翼,正低头看能不能用,然后感觉一空,就被他横抱起来。

    被一个陌生男人抱了起来,鹿可格外紧张,瞳孔不由得微微放大。

    血流夹杂着窘迫感,向她的脸颊袭来,热的滚烫。

    这人怎么突然抱她?

    她被放在了后座上,手指紧紧的扣着手机,心跳的很快。眼神在不受控制中,四处游离。

    她的目光忽然就定格在,滚到花坛里的篮球上。

    江熠刚准备推着自行车走,就感觉衣服下摆被扯了扯,侧过脸。

    小姑娘手指着花坛处,鼻子红红的,湿润的长睫一抬一敛间,秾黑娇艳。

    “哥哥,你的篮球没拿。”

    江熠笑了笑:“等会儿来拿。”

    他推着单车,慢慢向校医院的方向走去。

    等他转过身后,鹿可才偷偷用手指,揩去眼角残余的酸涩。

    一路上,人陆陆续续的多了起来,应该是学生下课了。想到这,鹿可打开消息框,没有看到鹿华的消息。

    她鼓了鼓脸颊,向鹿华发了好几条长消息。

    跟轰炸一样。

    校医院的走廊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灯光也显得略些刺白晃眼。

    校医生拿来托盘,上面放着医用碘伏棉签和医用绷带。

    “伤口进了沙子,涂一下消毒杀菌,避免伤口发炎。”江熠看着她咬着下唇,小脸一副惨白的模样,解释道。

    鹿可瞪着校医生手上,那根棕红色的棉签,如临大敌。

    江熠嘴角微微勾起,“闭上眼睛,咬咬牙就过去了。”

    鹿可吞了口唾沫,深呼吸:“不行。”

    江熠含糊的“嗯”了一声,拖着漫不经心的调子。

    过于紧张,让她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鹿可不假思索:“他万一看我闭眼睛,就不打算小点心了怎么办?”

    准备处理伤口的校医生,听到对话,手一顿,悬在半空中。

    脸上略显尴尬。

    鹿可坐在椅子上,江熠矮她一截,在她面前半蹲着,她无需仰头就能看他。

    她看到,江熠喉结微微滑动,嗓子里似乎有细碎的笑意,隐隐的,让她听的并不分明。

    停顿了几秒。

    江熠摸了下鼻尖:“那哥哥替你盯着他好不好?”

    “他对你下黑手的话,哥哥就对他下黑手,哥哥刚刚打完球,手特别黑。”

    说完,他摊开掌心,仿佛要印证似的给她看,眼睛盛着一抹光亮。

    “噗嗤。”

    鹿可被他逗笑,因为闷声哭过,鼻子还堵着并不通气,一不小心正对着他打了个鼻涕泡泡。

    她捂着脸,顿时觉得很难为情。

    指缝间的空隙不瘦不宽,透过去看事物带着点粉色。

    她看到,江熠突然起身,走到桌前,俯过身,抽了两张摆在桌上的餐巾纸。

    脚步渐渐近了,纸巾夹在清瘦的指尖,递到面前。

    鹿可的一颗心,不受抑制的砰砰跳了起来。

    她这会儿脸还热着,低着头飞快的接过,用纸巾用力擤了一下鼻涕,揉成一团,握在手心里。

    搭在凳边的尾指蜷曲,她稍微清了清嗓子:“谢谢。”

    然后抿紧了唇,不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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