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庄进入车内后,容嬅要他坐在左侧的垫子上。期间,他不敢抬头,和公主独处,已是逾矩。可方才听到公主唤他,身体作出了更快的反应,不由自主。

    一扇门,将车内和车外隔成两个世界,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完全听不到外头的声音,文忠驾车也很稳当,车的内壁不知涂了何种香料,气味清甜。这种清新并没有舒缓楼庄的紧张,他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官袍的遮盖下,他抠起衣角,不知道公主要说些什么。

    看到楼庄“谨小慎微”的模样,容嬅忍不住问:“楼庄,你很怕我”虽说自己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但也不至于如此“凶神恶煞”。

    “回公主,臣没有。”楼庄低头行礼,为自己辩解,怎么会怕

    “那你为何不敢抬头”

    听到此言,楼庄迅速抬头,耳垂通红,不敢直视容嬅,仿佛要“慷慨就义”一般。

    容嬅也不敢逗他太狠,“楼庄,你住在何处”

    “臣住在永崇坊。”

    “是和那位谢大人同住”容嬅记得上元节那晚,正巧遇到了楼庄和他的义弟谢燕北,谢燕北在工部任职。

    楼庄微微触动,“是,臣暂时和他同住。”

    容嬅心里有了计量,很快转移话题。

    “我给你的伤药好不好用”照常理,她的药是最好的,普通伤口,涂个几天就结痂了。

    听到伤药二字,楼庄下意识握拢掌心道,“好用,谢公主关怀。”

    “为答谢公主赐药,请公主请收下此物。”楼庄从袖中掏出一个棕色的匣子,双手呈给容嬅。

    容嬅接过匣子,匣子不算很大,掂了掂重量,很轻。收礼的规矩,无人时再细看。容嬅好奇,面上不显,心里已经猜想了好几回,直觉肯定,绝对不是首饰之类的物件。

    马车在兴庆宫附近的巷子里停下,楼庄从车里出来,坐在文忠的旁边。文忠有些猜测,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编排主子,行动上却对楼庄的态度愈发尊敬。

    马车继续前行,至永嘉坊,将容嬅送到公主府门口,张伯带着锦书、锦画和一干小厮、婢女们等候多时。

    锦书锦画在公主府伺候,凤阳阁大小事交给文忠处理,随后,他驾着马车带楼庄回宫。

    公主府原先是先皇后置办的旧宅,经张伯打理,庭院布局合理,一草一木恰到好处,十分雅致清幽。

    张伯年少时跟随先皇,先皇登基,在御前带刀侍奉,捉拿盛掩光时伤了腿,先皇爱才,因其善工部事,任其主持修缮兴庆宫和公主府。张伯旧疾复发后,留在了公主府。

    张伯为人忠诚可靠,容嬅在长安的大半产业都是张伯在打理,每年净收的银钱,大多用在女学上,其余就攒着应急。

    “张伯,东郊那几个庄子,早春收成如何”容嬅的庄子多在东郊,有小山头和良田,也有避暑的庄子。

    田里种粮,招徕贫苦百姓耕种,待遇较其他皇亲贵胄的雇农高的多,一年13两银子。除了缴纳粟二石,剩余的米粮,挑出一部分,年末分给这些雇农。

    山头就用来种一些容嬅爱吃瓜儿果儿,时令瓜果分一些给亲近之人送去,或者用来赏赐。

    张伯细细禀报:“您放心,今年的瓜果长势喜人,粮长的也快。今早,庄子的仆役还送来几筐新鲜含桃,现搁在小厨房里,请您尝鲜。”

    容嬅问道:“宫里送了吗”

    张伯答:“奴才派几个仆役去了,照您往常吩咐,给大慈恩寺的每位太妃都送了一些。紫宸殿、崇文馆、郡王府各一筐。魏中书那儿也有一篮。还剩两筐。”

    张伯办事面面俱到,很让容嬅放心。

    “把一筐含桃分了吧,大伙也都尝尝。”公主府的仆役不多,除了张伯,也就二十余人。仆役们白日干粗活,但夜间的活动不同于一般官宦世家的仆役。

    容嬅又交待了张伯别的事,要他今晚办妥贴。

    交代完后,容嬅捏着小匣子进了闺房,才从袖中把它掏出。匣子外观很普通,四个角是寻常的描金花纹。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三个放置在一块儿的兔子果真不是首饰。

    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只看手艺就知道不是出自名门大家,这几只兔子大概是楼庄自己刻的。兔子木雕的表面没有木刺,非常平滑,雕刻的用心皆在此处。

    第一只兔儿活泼可爱,叉腰站立,第二只躺在地上,摊开肚皮,四肢微微蜷起,像是在伸懒腰。第三只兔儿拿着一串糖葫芦,眯着眼睛吃的津津有味。

    “公主,这兔子到是新奇。”锦书也觉得这兔子很可爱,形态各异,羽羽如生。

    “能把兔子刻的这么灵动,是花了心思的。”容嬅喜欢木雕鲜为人知,收藏的木雕大多是亲近之人送的,多是一些花鸟鱼虫,难得多了几只小兔子,爱不释手。楼庄也算是歪打正着送了这件称心的回礼。

    “这兔子收好,就和父皇送我的那些搁在一块儿。”

    锦书将这几只兔子用红绸包好,重新放入锦盒,细心收好。

    翌日辰正,楼庄直接骑马前往大理寺,案子破了,才能去殿前诸卫复职,暂时辛苦张德豫。

    这些日子,他反复回想发生的种种,隐约明白了陛下让他任大将军一职的用意。一是苏将军告老,黄将军调任,殿前诸卫大将军必须有个资历高的人顶上,放眼望去,也就只有自己了。二是为着分权,不可能从羽林军调人充任,使两支亲军有交叉之处。

    容桓昨日下值,先回府陪王妃用了饭,又匆匆忙忙回到大理寺,在官署宿了一晚,一个晚上他想了很多,李二或许就是个替死鬼,直接吊在梁上,室内并无助力工具,就像凶手故意告诉众人:李二不是自尽,是被人谋害,这件事背后另有主谋,快去查。

    楼庄提供的消息,也有几分道理,这毒味道独特,昨日楼庄禀报的时候,容桓心里就产生了一个念头。

    之后,翻阅从小藏书阁拿的吐蕃风俗志,更加确定了这个念头。楼庄说的那几个吐蕃人,大概是几个喇嘛。

    辰正一刻,王府里派人给容桓送来早膳,揭开食盒盖子,内有莲子粥,鸡蛋煎饼,水晶饺。

    下人说莲子粥是夫人做的,容桓一听就明白王妃的意思:少动肝火。

    其余两样是延龄做的,手艺越发精进,蛋的焦香味儿十足。

    底下一层是一碟洗净的含桃,定是容嬅送的,含桃难得,也只有她的庄子栽了含桃树。

    前朝皇家子弟争权夺利,派系林立,相互倾轧,以至于最后互相残杀,被先祖逐个击破。而本朝,皇叔一脉和父王这一脉十分融洽,即便自己曾被议储,陛下也未有过半分不愉。

    用完膳食,楼庄还要一会儿才到。容桓吩咐杨主簿,到大理寺正门口等待楼庄,然后直接引他到监牢。

    辰正二刻,楼庄抵达大理寺,杨主簿见到楼庄,暗自称奇,这正三品大将军未免也太年轻了,长相也英俊不凡。

    “楼将军,下官姓杨,是王爷的主簿,他吩咐下官在此等候,引您到监牢里。”

    楼庄不解,都还没部署逮人,怎么就先去监牢人多眼杂,不敢多问,带着满腹疑问,跟在杨主簿身后。

    楼庄从未来过大理寺,在外头时觉得和宫里官署并无不同,直到跟着杨主簿,越走越往里,走过一扇又一扇铁门,开锁的声音反复回响在这过道里。他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每间牢房关着的犯人都用阴鸷的眼神盯着自己。

    大理寺有些牢房关押着一些穷凶极恶之徒,等案子查清,就移交刑部。

    有些犯人其实已经可以移交刑部,但容桓要“榨干”他们最后的价值,就一直关押在此。

    大概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到了审讯的牢房,容桓坐在上座,旁边还坐着一个身着粗布短衫的小厮,这小厮胆子真大,敢和郡王平起平坐。

    “王爷。”

    “你来的正好,去瞧瞧这四人是不是那日你遇着的。”容桓瞧见楼庄,要他上前指认。

    四个身穿翻领长袍的中年汉子被绑在刑架上,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说的不是汉话。四人刚受刑不久,衣服都是尘土和鞭痕,却不见一丝血迹,头发乱的像草垛,其中两个还是秃头,难怪当日全都戴着襥头。

    楼庄心里惊疑,郡王的速度也太快了,才过了一晚,就把四人全部拿下。

    他拿起钳子,为首第一个魁梧的秃头汉子迅速保持戒备状态,瞪着楼庄。楼庄挑起他的下巴,仔细看了一会儿,接着又挑开他的衣襟,一串珠子映入眼帘,胸口正中是一个图腾刺青,骷髅头。

    其他三个,也都被楼庄用钳子挑开了衣襟,没错了,就是那四人。同样的,另一个秃头脖子上也戴着同样的一串珠子。既已知晓其来历,楼庄拼命忍住想吐的冲动,面色也差到了极致。

    “怎么怕了”容桓戏谑。

    “未曾,只是这股味儿让人难受至极。”楼庄确实有被熏到,这四人身上都有一股怪味儿,尤其是俩秃头。

    “慢慢习惯,以后跟着本王“长见识的”机会多的是。”

    容桓起身拿过楼庄手里的钳子,强行抬起魁梧秃头的下巴,“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坦白的话,或许还给你留几分颜面。否则,现在就杀了你们四个,也不违背我朝律法。”

    这四人嘴硬,也不怕“死”,只用官话大声嚷嚷自己无辜,官差和土匪勾结,随意抓走平民,大邺律法何在。

    四人昨夜在平康坊流连,醉酒走到巷子深处小解,被张伯和几个武艺较好的仆役用沾了迷香的帕子捂住口鼻,头一歪,就不省人事,等醒来时,就被关在了大理寺。

    “不说也无妨,这些物件都是从你们身上搜出来的。”

    “小厮”持短木棒挑起其中一块玉佩。“平安符,倒不知吐蕃何时流行中土的小玩意儿了,还是鸳鸯花色。”

    魁梧秃头见状,随即怒气冲冲用吐蕃语骂他旁边被绑着的同伴。

    楼庄也迅速反应过来,这“小厮”是个姑娘。再仔细看,她的耳垂上有一粒红色小痣,楼庄当即明白,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公主。至于面容不像,大概用了易容的法子

    “嘴还挺硬。”容桓放下钳子,从袖口中掏出白瓷瓶,打开瓶塞,一股血腥气冲出,四人脸色迅速变化。顷刻间,容桓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了,慢悠悠把瓷瓶盖好,塞回袖中。

    “堂兄,不必审了,咱们出去细说。”容嬅示意楼庄一同跟上,留下那几个吐蕃人相互嚷嚷。

    走出牢房,楼庄感觉轻松些许,容嬅扮小厮自然要扮到底,跟在容桓身后。

    “公主懂吐蕃语”楼庄低声问。

    “会一些。”容嬅自小读书,就对西域风土感兴趣,还苦学过吐蕃语和突厥语,所以,刚才那四人在嚷嚷什么,她一清二楚。

    “方才我瞅见那半边玉佩,眼熟得紧,便想起曾和堂兄处置过的一桩案子。堂兄你可还记得瑛娘”

    容桓思索片刻,“记得,她的恩客张生被人从河里捞了出来,开始以为他是溺水而亡,后来仵作验尸,是中毒而亡,我就是凭着张生身上半块玉佩找到了瑛娘。”

    “的确,有些乐户会“私定终身”,把一些玉佩、香囊给她们的恩客,视为定情。方才看见那枚鸳鸯佩,我便想起瑛娘。”

    容嬅走至楼庄身侧,道:“我从他们口中得知,其中一人是平康坊乐户的恩客,那乐户唤作喜儿。把她找到,说不定就有什么蛛丝马迹了。楼庄,我和你一同前去查探。”

    楼庄迟疑,平康坊三曲所在位置,鱼龙混杂,黑的,白的都有,有些官员的宅子也在平康坊,若被认出,也很麻烦。

    容桓看出楼庄的迟疑,以为他避嫌,“长宁(容嬅的封号)多次跟随本王办案,你只需保护好公主。”

    既然容桓如此说道,楼庄只好领命。

    ps:

    楼庄的雕刻手艺是燕北教的。

    雕刻大师——谢燕北

    楼庄的画眉技术也是燕北教的。

    美妆博主——谢燕北

    楼庄婚后帮公主挑衣服的技能还是燕北教的。

    时尚达人——谢燕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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