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在先秦被称为黥刑, 那会儿用墨汁。受过刑的人看起来很凶,给人威慑感,后人频频效仿, 尤其是小流氓们, 争先恐后给自己上刑。
虎子初中时也发过这种颠, 见六子纹了花臂,很是威风,大马路上牛到可以“螃蟹走”,是以, 他也跃跃欲试, 当时唬青豆拿钢笔水给他弄。
青豆真的点了蜡烛, 找出针尖,蘸了钢笔水在火上烫了烫。刚扎下去一个针眼, 血珠子一冒, 虎子就把青豆骂了一顿,说她想害死他!
青豆气绝, 不过也能理解。
王虎是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全家属院人人都知,虎子真的很怕疼。
青豆会有掐人习惯, 完全拜这厮所赐!稍微一拧他的胳膊,他就能嗷嗷叫唤, 像杀猪。后来碰上个不怕疼不叫唤的顾弈属于后话了。
虎子经年后再提文身,青豆肯定不理他。但他这次下定决心了。
“现在初中生比我牛。我也没办法,唬不住他们, 生意不好做, 这么多录像厅, 得罪这帮小子, 以后日子不好过,他们总归要成年的呀。但得罪‘条子’我更不好过。”
“最近还查得严吗?”
“严。”他叹了口气,“就得这个月份弄,还没那么热,下个月就该淌汗了,容易发炎。”
青豆耳根子可真软,三两句忘了当年被虎子倒打一耙的痛,问他:“那你搞这个,你妈说吗?”
“不说!”他朝青豆挤了个心知肚明的眼神,“要是说,我就告诉她,我媳妇儿给我弄的。”
青豆瞪住他,狠狠一针扎了下去。
青栀坐在书桌上伺候着,见真扎了,吓得“咦”了一声。青豆面冷心冷,朝青栀甩话:“好好看书。”
“你们在搞这么血腥的东西,我怎么看?”青栀据理力争,眼睛完全没有办法离开。
青豆:“真正心里有书的人,在火车上也能看。”
“我没坐过火车。而且,我心里没书。”她最讨厌读书!楼下的老主任退休,整日喊着要重返工作岗位,身上还有光和热,还要为国家再献几年力。青栀不理解,她每天都想退休。
青豆教育她,“你要好好读书,现在文盲没饭吃。以前‘男女’二字不认识,上错厕所都没所谓,因为每个人都不认识。现在你不认字,去百货大楼卖货连说明书都看不懂。”
青栀翻着白眼咬笔头:“看不懂就看不懂呗。”
“看不懂说明书,怎么给人家讲怎么用?你不讲怎么用,人家干吗跟你买?肯定跟讲得明白的人买啊!”
青栀耍赖皮:“那他们认字不就行了吗!我把说明书给他们!”
“那他们万一是文盲呢?”
青栀斥责:“他们为什么不好好读书!”
青豆语塞。被青栀绕了进去,下手重了。
虎子这回特男人,忍了极限没吭声,额角全是汗珠子,牙都快咬碎了,想着快好了快好了,没想到程青豆这么稳妥的人,居然这时候手抖。
他想开口骂她,没想到牙关颤得太厉害,太他了!急得他人往前一倾,张嘴咬住了扎针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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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应该是上辈子欠了王虎。
线迹“忍”字初成形状,他直喊疼,青豆停手后虎子暴露本性,开始敲竹杠,称要睡个懒觉,让青豆次日去看会儿录像厅,等他睡踏实了就来。
青豆习惯了鸡鸣起床,抱着题册往录像厅走。刚走到黑牌子上那三个狗爬的红漆字前,就看几个初中生骂骂咧咧跑出来。
说是骂骂咧咧,实际脸上笑开了花。尤其看了一晚难以言述的片子,次日一早看见靓女,色眯眯的表情刹都刹不住车。
当然也就是眉眼挑衅,响舌口哨。这些人对女人的热情心灵上是满的,身体上是虚的。
虚了一晚进进出出给他们续茶水的的小徐看到接班的人,揉了揉挂青灯的眼睛,把《情难自抑》往青豆跟前一扔。
“等会虎子来了跟他说,这碟子花了。”
“擦过了吗?”青豆问。
“擦了,擦几十遍,被那帮小b催死了。后来给他们换了张碟。”
青豆不敢看那男女纠缠的香艳外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取出碟片,一边呵气一边擦拭。
朝阳下,碟片的五彩炫光特别美。
照在墙上,有斑斓顽皮的墙影。青豆偏移角度,玩了好一会。
碟片上某时映见个人影,她一开始以为只是个路人,继续玩,后来人影凝固,她怎么晃碟片,他始终在。
青豆这才回头,是意外的傅安洲。
他一身不合背景的白衣,斜靠脏泞的墙,腋下照旧夹着本书。青豆“呀”了一声,指着他:“你别靠那个墙。”
他不解:“怎么?”
“好多人在那里尿尿!”以及乱搞。
这条破弄子出了名的脏乱差,蝼蚁鼠辈聚集,随地大小便是家常便饭,好姑娘好男孩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青豆是有六子哥朋友罩着,大家都知道豆子是妹妹,不是女人,所以不会对她如何。她也没把这里当别人的店,尽职尽责,经常洗刷墙面,还写了禁止大小便,想把环境搞好一点,可怎么写标语,依然经常出现污渍。后来虎子让她别折腾了,那些人根本不识字……
“是吗?”傅安洲不紧不慢直起身。
青豆真佩服他,好像什么事都不着急。要是她听说有人在这里尿尿,她还靠过,大概会当场跳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青豆问。
“你怎么在这里?”傅安洲好整以暇,料到她会问。
她哪里会卖关子,老实先回答了:“这家录像厅是我朋友开的。”
他看了眼招牌,“我说呢,之前来没见到这里有录像厅。下次有空给你捧场。”傅安洲很上道,接着就回答了她,“我住这里。”
“啊?”青豆惊讶,面露不解,“不可能。”
傅安洲垂首低笑,踩扁脚下不知谁丢的烟头,好会抬起头,眉梢间尽是戏谑,“怎么?好学生终于在谁口中听说我了吗?”
青豆是听过。图书馆之前,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图书馆之后,她有竖起耳朵,获取不少傅安洲的信息。
和顾弈差不多,也就是一些家庭情况。他家是做进出口贸易的,这行青豆了解,只要有渠道,积压小,这生意来钱特快。虽是大家不齿的个体户,然不可否认,富是真富,车接车送。妈妈么,出现过,是美人。
青豆不好意思,垂下了手。
傅安洲接过她手上的碟片,学她刚刚玩的手法,在墙上晃了晃,不过瘾似的,又把斑斓映在她脸上。七色光铺满少女青涩的脸庞,色意满满。
“喜欢拍照吗?听说过丁达尔效应吗?”没等青豆回答,傅安洲指向阳光云层处,“那里有一束光,拍下来会很美。”
青豆顺他手指的方向抬起头,望向那束光。不自觉地,扬起了笑。
恰是此刻,傅安洲收回手,两手的拇指食指框出一个相框,半闭一只眼,朝她咔嚓了一声。
等她回头,他的目光仍在框子背后流连。
“要是能拍下来就好了。”他上前将碟片还给青豆,“酒窝特别美。”
他和那本破旧的《地下室手记》离开了,脚步把地上的碎石踩得咯咯作响。
青豆茫然地看着他后脚跟扬起的烟尘,愣愣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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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青豆
稍作整理,拿着报纸包的小方盒鬼鬼祟祟往天台去。顾弈说这次来给他多带点烟,跟虎子赊,她不敢辜负未来的清北大学生,实打实给了顾弈带了一条十包。
放炉子里点着,是一把熊熊大火呢。够他烧到高考结束了吧。
顾弈在天台候了好久。脚边躺着最后一根还没死全乎的烟蒂尸首。
云团兜头滚动,金色的光影刺上眼皮上,像一场不疾不徐的昏昏旧梦。
听到地动山摇的脚步,顾弈抿唇笑了。小时候还想,为什么这么小个姑娘脚步声这么大,结合后来的扁平足可能,估计是脚掌力量薄弱。
青豆气喘吁吁推开天台门,没想到他已经来了,更没想到,他就这么大字型躺在了天台地上。
像死了半个月的尸体,一动不动。
青豆把烟扔进他怀里,转身要走。顾弈一把拉住她,“这么急干吗?”
青豆挣开他的手,也没看他,“我要回去看书。”
顾弈直起身,撕开卡纸包装,取出两包揣进兜里,剩下的还给了青豆,“太多了,我们宿舍查得严,你帮我保管。”
青豆两手负背,撇得干干净净:“我们宿舍也查柜子的!”
顾弈嘶了一声:“女生宿舍查得没那么紧。”
她把烫手山芋丢还给他,“我不要。”没那么紧也是紧的。她害怕!她胆小!她又胆小又害怕。
上次一包烟塞在靠墙的床垫下面,还好说。这次这么多包,她往哪儿藏啊!
顾弈拉过她的手,把烟塞进去,“帮帮忙。”程青豆特喜欢整理东西,而且码得很整齐。一般整齐的柜子,检查的人不会翻得太厉害。
青豆正要拒绝,下垂的另一只手被他拽到了唇边。
青豆迅速抽出手,以为他要做出什么动作。上次他抽烟的眼神已经够这次居然直接要拉她手!还是要亲她的手?青豆心下一惊,连连后退,靠至墙边。
顾弈蹙起眉宇,“你手上怎么了?”
青豆迟疑地左右看看,才抬起他指的右手,看清那排牙印,恍然失笑,“哦,这个啊”
他问:“怎么回事啊?”
青豆告诉他,这是给虎子刺青,他不吃痛居然咬她!
她以为顾弈会问纹了什么,结果他再次捞回她的手,左右翻转,观察了一下那圈牙印,再度皱起眉心,“草,那要不要打针啊?”咬这么狠?
“什么针?”青豆心头一紧。
顾弈一本正经地看向她:“狂犬疫苗啊!”
程青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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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拗不过顾弈,只能趁大家返校、就餐的时间,四处找地方。
她蹦起来看白头翁的窝,想着可不可以藏一包进去,可她太矮了。连草丛挖土的方法都想到了,又怕下雨淋湿,毁掉顾弈的高考利器。
头顶上的天已是一片喧黄的雨的预示,她揣着校服里的烟茫然无措,站在图书馆门口想对策。
木质阶梯的声音咯吱咯吱响起,身后的人像从时光循环里走了一圈,早上消失在面前,此刻又从她身后冒了出来——
“南城可真小,一天见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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