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恋鸳鸯意犹未尽, 奈何小鹌鹑们灼热的眼神实在碍眼,他们依依不舍,还是断开缠绵得勾芡的银丝, 规矩束手,站至两旁。
缓了好几口气, 素素才反应过来, 自己得开门迎客。
青豆两腿打颤, 差点晕过去,咬住舌头会拉丝吗?好恶心又好诱人。她有点难受,吞咽困难。
下意识的,顾弈偏头看向青豆——这丫头淡定如斯,不紧不慢咀嚼口中的山芋,目光定定, 经验老道, 好像他们刚刚只是拉了个小手,而不是一场干柴烈火。好像她对此见怪不怪,见多识广。
顺那一道眼神, 顾弈和傅安洲目光交汇,当然,他们默契地没有下移视线。
作为同一种生物,处于差不多年纪,有在录像厅分享同一类电影的经历,顾弈和傅安洲都知道,彼此需要一点时间“缓一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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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 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十一点半, 两副牌结束, 收音机里高亢美妙的庆贺新年之词突然出现杂音, 看牌的青豆手空,跑去调频。素素宿舍收音机是半导体的老式收音机,各关节卡顿,偏偏调频的旋拧特顺滑,她轻轻一转,滋滋卡卡的尖锐杂音迅速划过耳朵。
青豆秀眉紧蹙,脸皱成一团纸。她最受不了这个声音了。
手搭上旋拧,刚要继续转,里面的声音清晰传了出来:“您好,您在吗?”
青豆愣住,嘀咕:“在啊,怎么了?”
打牌的几人齐刷刷往收音机看去。
“您有什么烦恼吗?您一定没那么快乐吧。”这人腔调一点也不像个播音员,普通话不标准,倒有点素素的口音,软绵绵的拖沓。
青豆十分震惊,那边怎么知道她有烦恼,没那么快乐?那人认识她吗?
顾弈伸手,按掉开关:“别听了!”
“为什么!人家正在说话呢。”青豆按下开关,非要听。
素素也一脸好奇,牌都放下了,手撑着下巴:“这什么频道啊,没听过呢。”
虎子顾弈和傅安洲看了眼波段,垂眼沉默,也不知道要不要拦着两个傻姑娘。
年三十,那家广播还算有良心,没分享少儿不宜的内容,只是平静讲了个鬼故事。
声音清晰,没有情绪,这最吓人了。
听到一半,青豆生出后悔,又不得不揣着想知道下文的好奇,哆哆嗦嗦听下去。素素听了两句跑去和小海聊天,两人缩在角落有说有笑。
三个男人打跑得快,顺便说起上回听鬼故事,说的是宿舍四人半夜听了同一个广播,却听到截然不同的四个鬼故事,最后三人陆陆续续以他们听到的版本死去,那个没死的战战兢兢调查,最后还是顺着自己听到的那个版本死掉了。
青豆抱着床边的支架杆:“不许说了!”
半夜听收音机是会被禁止的。二哥说,半夜听收音机会被收音机里的人抓跑。
青豆一直以为小孩子要早点睡,是为了长身体,哪里晓得,也有收音机的事儿——白天,收音机里是口家大事,民生快讯,到了深夜,中波能收到附近一些不良营生的频道,除了鬼故事还有性故事,晚上还能收到短波的外国电台,叽里呱啦讲鸟语,有俄国人讲的俄语,英美人讲的英语,以及中国人讲的英语。
好多人都听过,但听完不敢说,当偷听到军事机密一样默默咽下。
虎子第一次和顾弈对上深夜暗号,骂他怎么装这么像,平时道貌岸然,一副好学生样子,原来也不过是个t夜听下三路东西的人。
傅安洲从没听过。他对世界的好奇心很小,更多是审判。他对这些新式东西的了解,也就是在1990年夏天,与他们鬼混才知道,深奥虚缈的哲学之外,
有这么多实在的、刺激心跳的东西。
虎子见傅安洲这种翩翩少年都能拉下水,更加确定男人都一样。只是皮相上有区别。
更没区别的是,这种男孩子的品味都是如此类似。
他们为什么都喜欢程青豆啊?
程青豆想尿尿,又不敢一个人去,叽叽咕咕自言自语给自己打气,两个男生异口同声:“我陪你去。”
那一秒,青豆傅安洲顾弈三人皆有不自在划过。
虎子却觉得,最尴尬的是他。他一点都不想陪。那地方臭烘烘的,要不是自己的屎尿,他绝对不会专程护送一趟。
但为了不让顾弈和傅安洲尴尬,他也懒洋洋凑了个不三不四的数:“我也陪你,人多力量大,正好多撒点。”
素素和小海倒在下铺,头挨着头,和衣而卧,听呼吸,早会周公去了。青豆眼见没什么指望,缩了缩下腹:“我再憋一会。”
虎子憋不住了,拉上了顾弈。
面对哄臭脏乱、草纸乱飞的小便池,俩人隔开一个位置缚鸡排尿,虎子拱拱他:“你大学就没漂亮姑娘吗?”
顾弈想也没想,斩钉截铁:“没有。”
“真的?”上次在田里收麦,说的好好的,上了大学有的是漂亮姑娘,顾弈就是没见够世面,才会对青豆鬼迷心窍。顾弈也说,是的,上了大学可能会不一样。
“一个像话的也没有。”顾弈没骗人。姑娘头发理短,缩在不合身的迷彩服里,晒得乌漆嘛黑。三个月军营生活结束,他只认识一个班长,原因还是要找她领饭票。
“程青豆这种还不好找?”虎子出门经常能碰见差不多的姑娘,还好几次叫错过人。除了酒窝不多见,娇俏玲珑满大街都是啊。
“没有!”他从没遇见和青豆一样的姑娘。
“那你”虎子不好说。一个空间里,他真不想朋友之间这么抢姑娘。就算他喜欢素素,但只要素素和别的男的在一起,他都会克制。在他眼里,哥们儿还是很重要的。现在呢,傅安洲已经算是好朋友了,刚刚那一出,多尴尬啊。两个朋友异口同声要陪青豆去上厕所,在虎子看来,与决裂无异。幸好,这俩人也挺会装傻,相视一笑,假装没明白陪同的深意。
“我什么我!我说你!”顾弈拉上裤链,蹙眉后退远离尿池,“以后别拿自己跟豆儿开玩笑。”
“哈?”虎子慢他半步,抖了抖,“什么?”
“让你以后别拿豆儿开玩笑。”他正色复述了一遍。
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不过声儿听得出,挺严肃的。
等顾弈走了,虎子才反应过来顾弈说的哪一茬,当即恶心得狂冒鸡皮疙瘩:“咦”真当自己媳妇儿了,比他还入戏。
穿过纵深阴暗的过道,顾弈刚要进门,窗外响起热闹的炮竹声。清冷的月色协同烟火,映进红红火火的天光。
凌晨一点,正经广播下班,只有不正经的广播还在说话。青豆再转动调频旋拧,稀奇古怪的频道为她陈列新奇的夜晚世界。
她趴在床头,歪着脑袋,听湘西僵尸复仇屠村的故事。这个故事并不迷信,特点不在僵尸恐怖,而在赶尸人歹毒,利用职业便利,掌握防腐技术,通过控制人心深处的恐惧与歹念,让他们互相猜忌,自相残杀,达到复仇目的。
男生们听形容一点也不血腥吓人,不以为意,只有共情力极强的青豆陷进去了。
傅安洲找了张下铺躺下,又确认一遍,“要不要上厕所?”
青豆嘴硬,表示自己憋尿很厉害的,上学多年,从来没有举手要求上厕所。
顾弈不知道她这是哪门子的厉害:“原来你的三好学生文明学生是这么来的。”
傅安洲凑近她的床
头,柔声道:“你急的时候叫我。”
青豆随口应好,注意力仍在湘西僵尸上。
灯泡光灭,鞭炮的火花更为明显。屋内很快弥漫硝烟气味,湘西僵尸逐渐显形,鬼影在暗夜宿舍中越来越猖狂。
青豆瞪大眼睛,不敢闭眼,生怕一闭眼生怕一闭眼咦?她没闭眼怎么眼前更黑了!还出现了个张人脸!
青豆定睛一瞧,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吓得尖叫颤抖。鬼啊!
只是嘴巴刚一张,发出的那一声“啊”还没扬开,就被对方用力捂住了嘴。
青豆没有意识到是顾弈,她沉浸在浓重森冷的恐怖气氛中,一切事物都和僵尸有关。就连大手捂上来,她脑子里都只有一个想法:手是热的,竟不是森森白骨!
顾弈半身压制,附至她耳边压低声音:“别t喊,不知道以为强j呢!”
青豆回神,怔怔盯住他。
“问你!”顾弈蹙眉,急促呼吸来回烫着她翕动的眼皮,“还要不要尿了?不尿我睡了。”
青豆一时失去知觉,摇摇头,“不尿了。”
顾弈真烦她这不利落的劲儿,他t上铺困得眼皮都掀不开,也没听她翻身的动静,以为睡了,没想到低头一看,这丫头两眼锃亮,跟鬼魂附体了似的。
“真不尿了?”顾弈不耐烦,呼出的气喷得青豆又是好几阵眨眼。
青豆迟疑步程,纠结得想死。
下一秒,顾弈径直压上了她的小腹,指尖精准一陷:“确定?”
青豆脸一苦,“唔”
他们挨得很近,手上牵了根绑东西的细绳。女厕所脏得没法进人,除了顶上没飞上纸,四壁和地面铺满沾着秽物的草纸。
青豆捏着鼻子,去了男厕所。她没站到坑里,就着个草纸堆,把嘘嘘声淹了进去。
尿到一半,她憋住了,拉拉绳子:“你在干吗?”
顾弈闭着眼睛,沉沉叹出口气,胡说八道:“看月亮。”
“今天是满月吗?”青豆都忘了看呢。
“是新月,没有月亮。”
青豆:“真的吗?”
顾弈不知道,也没睁眼。一些天文传说知识告诉他,满月在月中出现,他们处在年三十和初一的夜晚,满月是低概率。
青豆深呼吸尿完后半程,这泡尿好长好长,长得她断断续续尿完,腿竟有点发麻。
拉起裤子,疲惫袭来。
她拉拉绳子,顾弈也拉拉。她又拉拉绳子,那边也拉了拉。一根绳子如是来去三四回,两人低头都笑了。
没有原因,就是好笑。
出了厕所,青豆手上还拽着绳儿。她拜托顾弈不要松绳,“如果遇到危险我就拉拉绳子,你记得救我。”
顾弈盯着她,把那句“那就跟我睡”的荒唐话咽下,迟疑地点点头。他太困了,差点说昏话了。
青豆牵着绳子,紧咬下唇:他刚刚又看不起我了!
不过没事,1991年是很好的一年!这个年过的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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