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一模考试,考的语文和数学。数学是徐玥的弱科,但她发挥得很好,一晚上她都很高兴。今天考英语,那是她最擅长的科目。”
“徐玥是贫困生,她父亲早早就没了,母亲精神崩溃。除了当年的补助金和贫困资助外,家里收入靠她舅舅资助。”
“但徐玥没有贷款,也不是悲观的人。一周前,她的舅舅给了她生活费,能支撑她和她母亲生活一个月。”
“她和同学关系也很好。”
“所以我断定,她不可能自杀。”
公安局内,陈铭宇放下资料,严肃地看着阮北晴。
“你对她了解充分吗?”
少女偏了下头,“什么意思?”
“我们在案发地一百米外的地方,发现了她的书包和遗书。”
阮北晴平静地对视着他,等着他后半句话。
“遗书上说,她的母亲病情恶化,舅舅寄来的钱是资助母亲养病的,用完之后富余不出太多。我们派人为她的母亲检查了身体,确诊为甲状腺肿瘤——这些事情,她告诉过你吗?”
阮北晴沉默。
“她成绩起伏很大,在火箭班排名中下游,家里入不敷出,担子都在她一人身上。你对她的心理状况足够了解吗?”
她反问:“你们确认她的母亲是癌症患者?”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小张敲着桌上病历单,“一清二楚地写着呢。”
“你看见的就是真的吗?”她笃定道,“我不相信法医,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知道我看见了血迹,只知道那位死者很可能不是我的朋友,而是一个假象,是用自杀掩盖的他杀。”
“”
简直一派胡言。
小张已经没耐心听下去了,正想着怎么赶人,阮北晴问:“书包,或者附近,有英语课本吗?人教版课本必修三,高考英语3000词小册子,有吗?”
“怎么?”
这个真没有。
他们找到的是一个红色背包,很干净,拉链上挂了一只浅蓝色毛绒小狗,可见书包主人的确曾是个热爱生活的孩子。
包里有试卷,有《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还有几个封装好看的手账本,唯独没有英语书。
“她的手离不开英语书,就像我离不开数学试卷。”阮北晴道,“昨晚我亲眼看着她把英语书带走,不可能没有,也不可能缺少页数。”
“以及,她一周前涂了指甲油,是透明防水款。虽然到了昨天,指甲油已经被她磨掉了大半,但小拇指上的指甲油几乎没有动。我看了看尸首,根本没有——你在冷水里泡七个小时,会连指甲油都磨掉吗?”
“所以我猜测,死者只是个假象,徐玥或许还活着。”
“”
搁这里编鬼故事呢。
无论是样貌特征,dna比对结果,还是遗书上的字迹,清清楚楚证明了死者就是徐玥。
小姑娘已经被送往殡仪馆,她的母亲依然痴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扶着冰棺哭了整整一天。
还有什么比这些更有说服力的吗?
陈铭宇皱眉,“北晴,你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他留了几分情面,没说出“要不要去看看脑子这句话”。
阮北晴的神色终于产生了变化。
“你们觉得我在开玩笑?”她想着那滩血迹,想着那来历不明的尸首,胸膛起伏了几下,拍桌而起,“你们就这么相信报告,相信外人提供的一切?路边有血迹,有一大滩血迹!这说明了什么?”
“那么多的血,从路沿石一路拖到岸边!她身上中了可能不止一刀,甚至可能不止一个人欺负她,而她还是个女生——”
“你说完了没有?”
小张已是不耐烦,“不信报告?不信报告难道信你?”他一敲笔录,“你自己看看,有一个字可信吗?”
阮北晴一愣,话在舌尖转了许久,自嘲般一嗤。
“是啊,你们根本不理解。”
她拎起书包转头便走,到门口时顿住,“所以,你们会觉得她是溺亡,会用自杀来了结这个案子,不会深究对吗?”
屋内很安静。座位上的两个人没有回应她的话。阮北晴压住心底复杂的情绪,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们根本不会救她。”
“从我爸消失的那天起,我就该知道的。”
她砸门而出。
小张敛起笑,终于确认阮北晴是个神经病。他呸道:“一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小崽子,她以为自己是谁啊?这是让她来做笔录的,又不是编鬼故事陈队,你别为这种人生气,无理取闹的人多了去了,陈队?”
陈铭宇用手抵在下巴上,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小张觉得很奇怪,“陈队,你真生气了?”
他又追问:“你和她怎么回事,你抓过她?”
陈铭宇的脸色微僵,掩下了眸中复杂情绪。
那是他和阮北晴心里的一根刺。
阮北晴表面上对他客气,那是因为她对所有人都淡漠习惯了。她心里大抵还是厌恶他更多一些。
“不重要。但她提到了一个值得思考的点。”
——为什么一个离不开英语的孩子,书包里却没有英语书?
-
11点15分,还有一个小时下课。
一模仿照新高考的模式进行,第二天下午考英语,上午没有科目,学生们自主复习。
阮北晴没赶回去上课,心事重重地推开一家奶茶店。
奶茶店开在学校正对面,此时还未放学,店内很是冷清。服务员热情洋溢地招待着她,“欢迎光临,妹妹想喝奶茶还是果茶?我们的桃桃气泡水正在打折哦”
阮北晴一言不发地往菜单上一指。
特浓咖啡,去糖,加冰。
“好嘞,那边有位置,妹妹稍等一下哈。”
服务员没在意她寡言少语的淡漠态度,收款后做咖啡去了。
阮北晴坐在最里面的角落,靠着墙,看向窗外。
卸下所有的气力后,她觉出了难以言喻的疲惫。
已经不止一次了。
她的话被当成耳旁风,她看见的旁人熟视无睹,而她,成了一个不断产生幻觉的“疯子”。
但,谁若有了和她相同的经历,她不信那个人不“疯”。
阮北晴注意了两年,发现周围时不时便会“消失”一些人,他们的一切活动、记忆,都会连带着抹除。
最初,是她关注的大v忽然没了账号,百度怎么搜也搜不到。
后来变成了她喜欢的歌手,变成了曾经教过她的老师。甚至于她闲得无聊打开优酷和爱奇艺,都能发现某位演员连着网剧都消失了。
一个人人间蒸发,阮北晴以为是被封杀了;三个人接连出现,她觉出不对劲。
出于好奇,阮北晴去微博问了句那些人的情况,得到的回复让她瞠目:
“啊?他们是谁啊?”
“有过《xxx》这首歌吗?还上热搜榜第一?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们都没看出来吗,楼主这是在写小说。”
阮北晴:“?”
她录了个清唱音频上传,附文:“你们真的没听过?”
问到最后,她收到了乱七八糟的评论:
“催更催更!”
“好精彩,我差点以为是真的了[狗头]。”
“楼主声音真好听,写个小说居然还把歌编出来[赞][赞][赞]。”
阮北晴起初只是怀疑,但那些大v和歌手离她太远,她也没精力深究。
等事情平息下去后,她按部就班的上课,准备高考。
谁知不久后,她莫名其妙成了旁人口中的“疯子”。
同学们都避让着她,老师都让她去看看病,连母亲也长吁短叹,说她总会对着空气说话、“看见”一些不存在的人。
邻居怀疑她有精神分裂症,劝她开药、给她心理疏导,差一点就把她绑到精神病医院电击治疗。
更有甚者,找了奇奇怪怪的“大师”来给她“施法”、“驱魔”,给她喂了乱七八糟的香灰水,害得她肚子疼了好几日。
最开始,阮北晴真以为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她本性并不算冷漠,有几个能说的上话的朋友。除了天天承受母亲的河东狮吼,基本是个没有烦心事的人。
可这一桩桩事件发生后,一切都变了。
她去开药,却摆脱不了“病症”。
她尽力去融入每一个团体,旁人却见了她就跑。
她如往常一样,准备了一千只千纸鹤做初中闺蜜的生日礼物,隔天看见自己的礼物掉在了垃圾篓。
那时阮北晴还想,他们不理解不要紧,她多忍让就好。
她成绩很好,从高一开始就拔尖,在尖子班都算是重点关照对象。阮北晴在外面得不到认可,只能满心扑在学习上,企图用成绩填补自信。
有一天,她却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考了第一,写了满满五页的演讲稿,穿上西装,在全校面前做经验分享。
本该是最耀眼的时刻,台下迎来的不是掌声,而是一阵哄笑。
“我们听疯子分享什么?精神病史吗?”
“她可别讲着讲着又说讲台上多了个人,把经验分享变成鬼故事交流会。”
“她原本成绩哪有这么好,十有八九都是那病的作用吧再说了,光学习好有什么用?我宁肯自己学习差点,也希望自己是个正常人。”
阮北晴手一抖,讲稿滑落在地。
聚光灯汇拢到她身上,惨白而扎眼。
她仓皇去捡,台下笑得更大声,甚至响起了掌声。
那不是迎接英雄的掌声。
而是看见马戏团的动物表演失误、看见小丑不慎跌倒的掌声。
分明是梦。
她却怔懵了。
因那笑声太过刺耳,因那排挤太过熟悉,好像她在很久以前就被如此对待过,好像她正站在讲台上,笑声真真切切在耳旁响起。
她能感受到扎眼的灯光,能听见外面连绵的雨声。礼堂台上的空调对着她吹,冰冷刺骨都好似真的一样。
她忽然就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老师们拼命维持秩序,鼓励她继续的份上。她默默拾起了稿件,在满堂嘲讽声中,一张又一张整理好。
是梦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有很多情绪,不甘、郁闷、委屈极度的困窘和气愤之下,她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写的稿子,冷静了下来。
不止一次被嘲笑。
没有明面上的嘲笑,也受到了所有人的孤立。
她一直忍让,一直迁就,得到了什么呢?
——得到了一句,“怪物本该格格不入”。
梦里如此,现实也如此。
等台下的人安静之后,阮北晴垂眼看着讲稿,忽然笑了。
她把讲稿撕得粉碎,扬手洒起。
“一群废物。”
“说我是疯子,你们连疯子都考不过。”
她无视台下的骚动,无视喧闹的话语,目光直直看着礼堂后方,看着那束照在自己身上的灯,带着蔑视。
“如果我有道题解不出来,我敢说这道题是错误的;如果试卷上多扣了两分,我敢说阅卷老师是错误的。我碰到过许多次这样的事,最后都证明我对了。”
“可你们敢吗?”
“既然你们都没有这个底气,凭什么你们口中的话,你们所看到的世界,就一定是对的?”
反正是场梦,她也不在意了。
她把想骂的话通通骂完,酣畅淋漓地在脑子里过了嘴瘾,心中郁结宣泄而通。
梦中她下了讲台之后,许多同学觉出不满,在背地里骂她。
她抄起讲稿砸了过去,甚至很暴戾地扬言:“我劝你小心一点,精神病杀人不犯法。”
看着他们气恼却惊恐的眼神,她竟得到了一种超乎寻常的满足,一种践踏规则、藐视一切所带来的快感。
——也不枉帮她看病的医生说,她没有病,只是得了中二病。
事情本该这么结束。
直到不久之后,发生了另一件事——
消失的人,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她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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