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姑姑越想越不对头。
姚大公子派乌肃进宫给她们看家护院,看似好意,一经推敲,只觉后背发凉。
乌肃是个身体健全的男娃儿,虽然叫他出事就跑。
但凡事就怕万一。
而且这是实证。
谁要有心拿来编织罪品,一个都别想撇清。
所以到底是有意护人,还是存心害人?
更令她坐立不安的,是突然冒出的“娘家人”。
为什么他们会跑到姚家门下,而她却全然不知情?
这破地方就没一件好事!
姚大滥杀婢女。
小葛鞭伤累累。
在家被惯出一身臭脾气的丫头,被当作下等贱奴虐打。
文姜也责罚过下人,多是训斥。
连打板子也是吓唬为主,总要留神不伤到皮肉。
更不许打脸。
这回见识到厉害。
只被搅得终日惶惶,恶梦频发。
本来困在这陌生宫牢里,就倍感压抑。
看到田夏的手伤后,终于憋不住爆发了。
“顾不上那许多,咱们必须走!尽快想法子逃回去!”
“不急。”
田夏关门落窗,进入内帐坐定。
看文姜姑姑这惊怵慌神儿的样子。
她想,她应该等伤口好看些,再回来。
“再这么下去,你迟早被他害死!”
“不至于。”
“那这伤怎说?什么事非要你受大罪!”
“是为救人才被误伤,难免的。”
文姜被一句一堵,气不打一处来。
又觉得六神无主,心里说不出的焦躁。
“你怎么变得跟你娘一样,处处都要替他说话?”
田夏不敢细述。
姑姑会觉得敷衍,不舒服也正常。
听她提起亲娘,不由想起亲爹。
“姑姑,咱给老爷子报了平安吗?”
文姜咬住嘴,片刻松开,叹了口气:
“你也晓得,这儿环境不好,怕惹是非。”
“那算了,真放出去,指不定被打下来,白送鸟命。”
田夏见姑姑沉着脸,抱臂望向别处。
虽然她嗔怒时总这样,但这回带着瑟缩,怕是惊吓更多。
看她眼圈乌青,显然连觉也睡不踏实。
“姑姑,我说不急,可没说不走啊。”
文姜一愣,立时转眼盯住她。
脸上三分惊喜,七分不确定。
“想走,也不是说走就能走,他能半道儿上把咱们截过来,哪能轻易脱身?说不急,是急不来,先打点着,等时候到了,才能确保顺当。刘夫人巴不得我滚到天边,丁点儿别沾她姚家门槛,我当然先就着那头,松松他的心。”
文姜听她说得笃定,大大顺了气,禁不住拍起胸口。
“原来你抱着这等心思?怎不早说,我可真怕……”
“怕什么?”
“怕你……看上大公子。”
田夏嗤笑一声:
“姑姑属实想得多,不是自个儿心里头在惦记谁了吧?”
文姜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
听她还有心情调侃,想来是不在乎。
当初会跑路,不就是因为不喜欢?
连暗送秋波多年的美先生,也不见她多上心。
哪有道理对一个相处没多久的人动感情?
更何况,那还是个草菅人命的屠宰户。
天理难容,总要报应临头。
脱身万般难,有心就有盼头。
怕的是陷进泥潭,却还不自知。
田夏的表态相当于喂了颗定心丸。
文姜操心惯了,定心丸也只是让她吊上嗓子眼的心重新悬着。
好在孩子也不单只是口头应付。
留宫的日子里,除了雨天,从不歇着。
总要四处游逛,锻炼腿脚。
文姜见田夏一天天的,出去得越早,回来得越晚。
特意叮嘱带上吕回伴身。
凡事都要有个清清白白的证明。
文姜自己也不闲着。
趁吕回不在,带同锦儿悄悄整备家当。
另一头叫小葛接近乌肃,煲汤送饭。
小葛是个通药材的,又跟她一样厌憎这地方。
能保周全最好。
说起来,田夏对小葛的态度有点儿怪。
特意嘱托重点照顾。
给了手头上最好的药治她鞭伤。
吃的穿的,不比锦儿差多少。
小葛自请去灶房帮工。
有厨子在,哪真要她多辛苦?
不过是由着她殷勤罢了。
偏偏面上总不冷不热,保持着距离。
丫头几次想要亲近,都碰了软钉子回去。
不过回头想想,小葛再乖巧,到底不是贴身家养的。
锦儿又是个小醋坛,别看现在跟小葛姐姐长妹妹短。
那是因为她小姐亲疏有分。
真要对小葛热络起来,有她闹别扭的。
眼下身处困境,文姜已是一头乌糟。
再为些细枝末节费神,真就要把脑壳烧坏了。
再说外头。
姚二公子替哥哥分担要务。
一面布防整兵,一面治地安民。
恨不能化影分身。
姚大公子则忙着抢钱。
他令轻骑部队扮作牧民,散布四野,游击敌所,劫掠钱帛粮草。
把剽来的物资充作军饷。
各部头领凭本事自拿好处。
对下犒劳,对上献贡。
姚将军谨守承诺,把献上来的所有物品。
不管能用上的还是用不上的,一件不留,全交付给田夏。
田夏让文姜亲自分拣入库。
她不沾手,只过个眼,确保心里有本帐。
这日巡游到宫人居住的屯馆。
吕回说他做管事以前,就随众住在屯馆。
住了有近十年。
屯馆沿水而建,区域狭长。
一条青灰石板路,左右两排房子,一字铺开。
紧邻主路的,是值守班房。
隔着班房,后面是宫人就寝的地方。
监人住在南面,宫女住在北面。
刚进来时,还能看见宫人往来。
越往东越是偏僻。
到屯馆最东头,就没什么房子了。
前头一片空旷土地。
主河分出一条支流,朝东北方延伸过去。
这条河道,口窄底广,水流颇急,看着坡度不小。
田夏走着走着,瞧见不远处水里,有东西浮沉。
阳光下一闪一闪的,还挺好看。
她快步走过去,趴在岸头,伸手要够。
那物件离岸近,水面却低。
努力向下捞了两把,没够到。
吕回见状,忙把衣袍掖在腰带里,也不脱鞋子,坐地下水。
水深没过膝盖,鼓浪滚滚。
吕回一手扶岸壁,一手探下水,把那物件捞进手里。
爬上岸来,交给田夏。
一个皮袋子,摸在手里光滑溜溜,袋口扎得严丝合缝。
是从来没见过的玩意儿。
“这什么?”
“回夫人,这叫鱼袋,质轻而不透,便于顺水漂流,因挂在草杆上,才没漂走。”
“干什么用的?”
“兴许……是谁的随身物。”
见吕回吞吞吐吐,田夏愈发想弄清楚:
“你只管实话实说,还是将军吩咐不能透露?”
吕回忙道:
“这却不是,不瞒夫人,鱼袋是用来传信的。”
“通过河道传信?能传到哪里?”
“…………”
田夏观吕回神情,咂摸道:
“将军和君母都不知道?”
“宫人们内心孤寂,无所依伴,写下内心期许,或有那些不识字的,用树叶、花瓣代替词句,装入鱼袋,投进烩河,送出宫去,以作慰藉,家里有丧的,也悄悄投些祭物下水,夫人,你道它为何名为烩河?烩字同秽,有藏污纳垢之意。”
田夏低头看河,表面粼粼波光,河道幼细。
说是藏污纳垢,她到觉得瑕瑜互见,不掩底质。
比之较平稳的主河,水流活跃,反还更显生机。
吕回湿漉漉往地上一跪:
“小人斗胆恳求夫人,莫将此事告知第二人。”
“行,但我传不传是一回事,别人爱管不管又是另一回事。”
“小人明白,谢过夫人,那这鱼袋……”
田夏把手上鱼袋放回水里,任它漂流而去。
随即抬头望向烩河上游。
那个方向,影绰绰有一座高楼。
独木柱般,耸然而立。
高楼下一片林子,雾森森的。
衬得楼影摇曳,好像浮在乌云上,透出一股诡异。
田夏叫了吕回起身,迈步往那处去。
吕回动也不动,只在后面道:
“那是不祥之地,夫人最好莫去。”
田夏停住脚,回身望他:
“这宫里还有不祥之地?”
“夫人有所不知,那楼叫鸾子阙,是座观刑台,底下设有虫坑、腐笼、逍遥桩等极酷烈之刑具,前唐时有招待外客,以观赏酷刑作乐,为此不知惨死多少宫人,至今怨气不散,每至半夜,就能听见冤魂哭泣吟唱之声,君母深以为忌,把那地方封了,谁也不能进去。”
“你亲耳听过冤魂哭泣吟唱之声?”
“小人……确曾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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