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笼虽然成功取下了,但气氛却是怪怪的。

    李泰明显感觉到诸宾客们望向的眼神都有变化,也只是感叹这饭圈真不是那么好混的,下了木架后便翻身下马,将那妆笼递给于家老二:“幸不辱命。”

    “多谢李郎助事。”

    于翼两手接过妆笼,对李泰稍作欠身致意,往前走出两步,才又转回头来正色说道:“幸在李郎助事,使我傧部光彩大增,人情煊热,我也荣幸婚礼可以供人长作回味。”

    李泰闻言后不免一愣,片刻后才哑然失笑,这小子是在说并不介意被自己抢了风头,不得不说于谨的家教较之北镇军门高了许多。这于翼这般的年纪,已经懂得人情的维持。

    经过这一插曲,接下来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其他计划之外的事情,在迎亲队伍几作催妆之下,新妇登堂拜辞父母之后,总算是登车出发。

    随着迎亲车驾起行,傧相们的考验才真正到来。内堂催妆设阻虽然也有来有往,但毕竟有女宾观礼,有什么戏闹也都收敛,像那样群声要求李泰献艺的情况已经算是特殊。

    可是在这归程路途上,女家兄弟亲属们障车拦截可就热闹了。

    就比如当下,车驾刚刚起行,还没有完全行出台府,负责障车的宇文护等诸人已经摆开了酒水大阵,需要一步一饮、一饮一赠。

    新郎官于翼并诸傧相各自下马,于翼先抬手接过硕大陶碗将酒一饮而尽,旁边傧相们便从皮囊里抓出一把崭新的铜钱,向人群中抛撒出去。

    关中久不行钱,这一批礼钱还是新铸,洒向群众的是铜钱,但对诸障车的亲属人员却需要赠给金银钱。

    钱若给足,一碗酒能荡出大半碗,若是给不足,那这一碗能装多少就得装多少。若不满足主家障车的要求,队伍就不能前行,除非冲打过去。

    这样的婚俗也是由来已久,因多钱财见利、有时候不是主家亲属也会加入进来,乃至于形成一种婚闹现象,钱若不给足直接动手抢了新娘子的事情都有发生。

    不过今天倒是不用担心这种情况,也没有人敢在这种规格的婚礼现场上捣乱。但就算是宇文家自家人障车,也不会轻易放行。

    买路的金银钱需收放在健壮有力的傧相身上,真要失手被人抢去了,女家可是不会退还补给。

    李泰也记挂着这件事,当队伍起行时便大手一揽将诸钱囊收在自己这里,若干凤乐呵呵从他这里抓去了一大把的金银钱,便大步走向障车队伍里的内应李雅。

    俩小子一边泼洒着酒水,一边同行分赃,彼此分赃完毕才发现已经把迎亲的队伍甩在了大后方,便又乐呵呵的返回来故技重施,不多久两人身上都鼓鼓囊囊。

    其他人则就辛苦得多,新郎官于翼痛饮三大碗酒便已经醉眼迷离,须得家人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稳。障车的尉迟迥见他醉态如此,便示意他可以唱歌求行,若是不得群众喝彩,便要金钱洒路。

    其他几名傧相也都各有对手,李泰本与宇文护捉对,一手交钱一手端酒,那端酒的手跟得了帕金森一样,送到嘴边时已经洒落大半。

    宇文护乐呵呵将钱收进自己口袋,还在一边闲聊着:“伯山想不想知前在后园催妆时,哪户娘子发声相助?需不需我去替你仔细打听一下……”

    李泰这里还没来得及说话,斜里疾风撞来,只觉肋间吃痛,一口逆气倒灌,连带着酒水都呛进了喉咙里,捂着嘴连连咳嗽,然后才发现是虎背熊腰的尉迟纲入前抢走了他腰间的钱囊。

    “没有楼上女郎助阵,李郎你可失了风采啊!”

    尉迟纲甩着手里哗啦啦的钱囊,指着扶肋捂嘴还在咳嗽的李泰讥笑说道。

    李泰却能觉出尉迟纲这力道已经超出了玩笑戏闹的范畴,但也只当这家伙是莽撞起来失了力道把持,气息稍作平稳便笑道:“婆罗兄威若熊罴、疾如狡兔,让人无从防备,迎见了你我也只能拱手请行!”

    “主家障车哪有袖手放过的道理,既然已经失了路钱,就必须豪饮才能过关!”

    尉迟纲直从身后抓起一酒瓮,便向李泰面前推去,并大笑道:“往常你小子在堂也常豪饮,知你酒量不浅。设此三瓮美酒,若不一口饮尽,休想出门!”

    “这可真是为难了我,于氏主家还有宴事……”

    李泰本待抬手推开,尉迟纲却更上前一步,大手环在他的肩上,便要直接硬灌:“莫非做了掌兵大都督,我辈已经不堪游戏?于家宴事与我何干,这酒你今天说什么也得饮下去!”

    眼见这一幕,不独李泰,宇文护也察觉到尉迟纲是带了一些情绪在其中,连忙上前拉扯并皱眉道:“婆罗你收敛一些,今日大喜,伯山他义助……”

    哗啦一声,酒瓮在推搡间被碰碎,李泰转身避开了尉迟纲的勾缚。尉迟纲却仍不依不饶,继续欺近过来:“李大都督怕我什么?你是里外光鲜的少壮,见羞同流的俊才,难道只是靠人多势众张起的威风……”

    说话间,他两只大手便直向李泰脸庞拍合过来,带起的劲风足见用力甚猛,眉眼间的怒态更是不加掩饰的流露出来。

    李泰这会儿也总算明白过来,这家伙是借着障车由头来发泄对自己衔职胜他一筹的羞恼。

    他两臂一搭一压,直将尉迟纲粗壮的臂膀勒在肘间,趁其无从动弹之际,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广宗公莫非醉了?此时此间不话私事,来日有闲可再计议……”

    “东州小儿、巧言令色,你也配共我……”

    尉迟纲颇以臂力为傲,一着遭制却抽动不出,神情顿时更显羞恼,摆起硕大头颅便直向李泰迎面撞来。

    李泰撤臂侧身,反手一记冲拳捣在尉迟纲腋肋之间,贴身抬臂拉住他将倒身形,并顺势将他臂弯架在背后,将之往宇文护方向推去。

    “婆罗,你过分了,伯山他并未触你!”

    宇文护也是沉下脸来低斥一声,欲待按住仍要扑向李泰的尉迟纲,却被其抬臂晃在了一边。

    这会儿别处几人也发现了此间似有纷扰,尉迟迥连忙入前来一把攥住尉迟纲的手腕,脸上则强笑道:“听闻伯山北州亲猎猛虎,壮迹惊人,舍弟他却颇不信服,还想角抵较力一番呢。伯山你如果事无可隐,敢否应战?胜则服众,败亦助兴!”

    周遭众人听到这话,也都纷纷拍掌叫好,北镇风气尚勇,关中亦同此趣。更何况李泰之前后园催妆时也挺招人仇恨,不乏人想看他出丑。

    李泰闻言后微微一笑,抬臂扯下袍服上的笼袖,抬手在面前重重拍了两拍,便向尉迟纲招了招手。

    尉迟纲见状后便也低吼一声,虎背绷如满弓,张开的两臂形如铁钳,直向李泰扑来。

    两人身形未近,拳臂便接连碰撞起来,砰砰闷响中各自都在抢抓先手,听的人只觉得肉疼牙酸。尉迟纲臂粗力壮,在这力量的碰撞中显然更占上风,挥格开李泰手臂便向他拦腰抓握过来。

    李泰只觉得腰间一紧,两脚旋即便被提起离地,两手合十作锤状直向尉迟纲后脑砸去,屈膝侧顶重重一撞。尉迟纲闷哼一声却仍不肯放手,身躯侧摔之际顶肩撞在李泰肋侧。

    两人同时跌倒,李泰也借此挣脱开来,屈腿踹在尉迟纲腹前、借力拉开距离,当尉迟纲那熊罴一般的体格摇晃站起时,李泰早已立定作势并迅猛冲来,脚踝勾插其人下盘,过腰一记背摔,拳肘接连猛击着尉迟纲的软肋要害。

    讲到力量,李泰自不是尉迟纲的对手,无论年龄还是体量,彼此都有着悬殊的差距,也正因此其兄尉迟迥才会邀斗,显然也是知道尉迟纲心中积郁,想要以此任其发泄一番。

    但讲到技巧和敏捷,李泰虽不说倍胜之,也是非常出众,他在关西可不是谁家外甥,势力未壮前能靠的只有自己。拳脚雨点般砸落下去,已经渐渐顾不上角抵章法。

    尉迟纲当然也不是只仗余力之类,两臂格于面前,抓住李泰进攻的一个空档便一拳轰出,直将李泰挥飞数尺,再待攻来时却被尉迟迥拉阻了下来。

    “既非生死之搏,强出胜负难免要伤和气,尽兴即可。”

    宇文护也走上前来,叫停了这番较量。

    众人围观一番,或是感叹于李泰的角抵技巧,倒也没有看出、或不深思其中的隐情,只是一通叫好。

    “今日游戏尽兴,情义仍长,不需再作别类戏闹阻碍吉时。新人且入前来,畅饮三杯,车驾通行!”

    宇文护又拍拍手,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然后说道。

    于老二这会儿已经喝得有点懵了,于宽入前来抱拳笑道:“少类量浅,归后仍有礼程在待,亲翁家盛情难却,能否别者代劳?”

    “入此户中,从我法度!喜乐嘉时,酒不醉人!设规于此,各自尽力!”

    宇文护脸上挂着笑容,语气却是不容拒绝,视线一转,看了看尉迟纲,又看了看李泰,最终视线才落在新郎于老二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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