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对八卦消息的热情也无关乎性别。
李泰跟赵贵约架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白水塬并向更远处流传开来,一时间无论将领还是营卒,所有人张口则必言此,否则便不算是消息灵通的潮流中人。
这样的事情本就很能撩拨人的情绪,涉事双方的身份也都各有不寻常的地方,一个是武川元老,一个是霸府新贵,他们之间的纠纷较量自然能够让人产生极大的遐想空间。
李泰率部返回白水庄上未久,访客们便络绎不绝的赶来。
首先到来的便是念华,他一路打马疾行而来,远远见到出庄迎接的李泰便开口说道:“伯山,你同中山公又是怎么回事?我在营中听不仔细、匆匆便来寻你,中山公他恃老欺少,实在有些过分,你就算不肯应战,群众也都不能说你胆怯……”
听到念华的关切声,李泰便有些尴尬,待其翻身下马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念兄的确是知事不详,这场比斗是我主动向中山公请求来的。”
念华闻言后顿时一愣,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又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那你又是为什么……唉,罢了,你总有须得如此的理由。但中山公乃是掌兵多年的宿将,麾下将士也都精勇威武,你可有得胜的把握?”
“若说有,那就太狂妄了。毕竟只是一场演练,若能得胜自然是好,即便落败,于我也不谓多么羞耻的事情,只能说国之大将名不虚传。”
李泰心态倒是很轻松,胜负对他而言本就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就算他输了,赵贵也难公然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要是赢了,那就是踩着赵贵的脸声名鹊起了。
念华见李泰如此,便也不再为他担心,转又微笑说道:“言虽如此,但伯山你如今终究也是领掌一方军政的干臣,积败难免沮气,声令或是难行啊。”
李泰闻言后便点点头,所谓胜负皆可,只是不想给自己和部下们太大的心理压力。他又不是骨子里犯贱,既然主动挑衅约战,心里当然也是希望能够得胜的,总不会是为了把脸凑过去让赵贵打得更爽快。
“念兄不来,我也要去寻你,想向你请教一下中山公麾下将士的技力如何。”
他上前一步,拉着念华的手腕便向庄内走去。
不同的将领有不同的带兵风格,私兵部曲的个人特色则就更加浓厚,军事才能强如高欢和宇文泰,也不敢夸言对下属诸军风格都能了如指掌、指挥自如。
李泰跟赵贵之间的矛盾虽然由来已久,但彼此间拉出人马真刀真枪的干架却是没有,唯一一次还是他差点被赵贵的儿子伏击干掉,那一场遭遇也瞧不出什么底色。
虽然说将熊熊一窝,赵贵几场大战的失律让人印象深刻,但其所面对的也并不是一般敌人。李泰自觉得他家部曲跟东魏主力强军还是有点差距的,倒是不敢指望能吓得赵贵狼狈逃窜。
“伯山将此问我,那真是所问非人了。我虽然出身将门,但却常年不入行伍,更无从察知别家门下营伍细则。”
念华听到这问题便有些汗颜,他家虽然也出身镇人,但因他老子上岸远比此间镇将们要早得多,所以他一直也都是过得养尊处优的生活,经历甚至比李泰更像是世族子弟,实在是无从回答,倒也不是刻意讳言。
两人走了没有几步,便听到庄外远处又响起了马蹄声,便且立定等候片刻。
“阿磐,你又怎么……”
彼此距离还有十余丈,崔谦的抱怨声便先传来,当看到站在李泰身旁的念华时,崔谦才稍作收声,入前下马稍作寒暄之后,便一脸无奈的望着李泰,虽不言语,但那眉眼间却似有千言万语。
念华见状后,索性直接告辞,临走前还跟李泰说去别处打听一下人事消息,稍后再来告知。
等到送走了念华,不待崔谦发声,李泰便先开口道:“表兄来的正好,我正要向你请教赵贵他门下兵将人事。事已至此,当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赵贵他自恃资望而妄自尊大,我若能将之力胜,必也能够大壮参阅诸后进武将们的志气!”
崔谦如今官居都官尚书,主掌军事刑狱诸事,对霸府众将才能资历等等也都还算了解,倒是不会像念华一样一问三不知。
此时听到李泰这么说,崔谦先是点头说道:“近年军中的确不乏恶事,老卒欺凌新兵、镇人排抑汉将,六军整扩之后更是频繁发生、屡禁不止,若能有一少壮共镇将元老争雄夺胜,也的确是能振奋人心。
但阿磐你实在不需作此冒进之计,赵贵他之所以号为元老,并不只因势力资望,更在于故义乡情。镇人们客寄异乡,本就敏于自警、推崇乡情,就连大行台恐怕都不失这样的计量,阿磐你又何必急与争锋呢?”
西魏军队的主体成分与结构正在发生变化,新旧交替也是必然的事情。崔谦认可李泰的想法,但却不认可他的做法。
李泰闻言后也连连点头应是,说就言听计从、做就屡教不改,眼下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将这场比斗应付过去。因此崔谦也没有再多作说教,入庄后便将赵贵的部曲人事情况讲述一番。
大阅渐近,白水与华州城之间人事讯息的流动本就频繁,一些劲爆的事情不需要一天就能在两地之间完成传递。
台府中,大行台正在准备入京汇同皇室并朝臣们一起前往白水参加大阅,突然听到下属进报这一个消息,脸色陡地便是一沉,直接拍案怒声道:“眼下国家难道承平无事,气力旺盛到要作此惹人烦躁的闲戏!”
旁边案席中宇文护见叔父一脸的怒态,便也点头附和道:“伯山这次做事的确是有些欠妥,他今年首参大阅,不思如何做得……”
“关伯山什么事?老兵桀骜、事非一桩,所谓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
堂室之中并无外人在场,宇文泰言谈便也随意一些,听到宇文护这么说便又瞪眼不悦道。
宇文护闻言便有些傻眼,连忙又小声提醒道:“但据传言,此事是伯山他主动挑起,中山公本不欲应之……”
“观人论事,怎么能只看片面!前者老兵惜物,皆欲远我,若非伯山使计周旋,至今恐怕都无转机,但他自己则就难免得罪群众。明处暗里,不知已经承受了多少的刁难非议。他为人处事棱角分明,的确是有几分自傲不群之处,我既使之,人或不知,我能不知?”
宇文泰讲到这里,眉头又皱了起来,沉声说道:“赵元贵应此少流挑战,真是有些不知所谓。内外老将不乏,若非忿情难忍,伯山为何独独挑衅他?之前京中便因东宫人事而见恶于朝廷,归府后不暇歇息又因铠曹一事再结怨群众,岂能自安?
赵元贵他但有丝毫德长耆老的容人之量,就应该明白那小子只是恐遭群众排抑而张牙作态、盼人威之罢了。元贵本就不以威勇著称,稍作忍让壮其声誉又能如何?如今应战下来,即便夺胜于少辈又能彰其几分威风?无非自恃资望、轻我心腹,于我门中逞其薄威!”
听到叔父这一通抱怨,宇文护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李伯山入府以来的确增补诸多、事绩不俗,但与诸元从故义相比,仍是功勋见绌。况中山公旧年定势大计之功,近年虽然声迹有薄、但也不好削之补益后进吧?”
“人事不同,怎可一概而论?彼类共我同奖王室,自谓等夷,虽济于当下,后辈恐难养之。但伯山却是我家臣门生,事业长可使任,是能壮我门庭家声的人选,虽然无功于朝廷,我自有池渊蓄之养之。”
宇文泰讲到这里,又用有些别样的眼神打量了宇文护两眼,略作沉吟后才又开口说道:“你之前与伯山常有情势互济、同声共气,怎么今天有些反于常态?是否日前责你刻碎、事才不逮伯山,因忿疏远?
若是这样,可就太让人失望了。家事国事、如今行不过半,正需要广纳人间才力各作使任。即便是我,也知才有专长、事有专功,不敢夸言事事都能领袖人间。既知自己的不足,那便更寻长处去做发挥。户中收聚的这些才力,归根到底不还是要供你兄弟使用?”
宇文护听到这话后连忙避席而起,一再表态绝无此意,心里却暗暗感慨,照这趋势进行下去,未来谁使用谁可真说不定。
“我记得伯山身边仍有府卫护从,你且先赴白水,将众府卫收回,不准他役此食禄公门之士私相聚斗。并转告于大将军公允仲裁,无论胜负如何,不准继续纠缠不休,若误大阅事程,一定从严惩处!”
宇文泰又对宇文护吩咐道,而宇文护在听完这话后,下意识抬头望了叔父一眼,你这心眼都偏到胳肢窝了,怎么好意思说公允?赵贵他从戎多年,门下凡有出色家将门生哪个不任官任爵,不准食禄之士私相聚斗,你让他派谁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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