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李泰起床后便先往后院去,见到徘徊于阁门前方的高百龄便入前问道:“阿叔还是不肯见人?昨晚饮食如何?”
高百龄闻言后便长叹一声,满脸忧苦之色的摇摇头“昨日见过户里五郎后,主公便闭门不出,进奉的饮食也全都原样发退出来,只说不要再去扰他……”
高乐随队入京,第一时间便被高仲密着人引入宅中,并且询问其家人现状如何,从高乐口中得知,除了那位再被高澄强行纳作妾室的夫人李氏之外,其他儿女们尽数没官,且就高乐自己所知已有两个夭折去世。
虽然渤海高氏在河北仍有高季式等族人存在,但高季式其人在高仲密叛逃后便谨慎言行,整日饮酒自娱、不问他事,对兄长家眷也都懒于关照。高仲密儿女们仍皆稚嫩,自是处境凄惨。
尽管高仲密对此早有预料,也能想象得到家人们必定受其连累而处境凄惨,但当真正听说准确情况之后,一时间仍然有些接受不了,悲伤之余更是满怀的内疚。
李泰自知这样的情况,别人说上一万句,都不如自己想得开,眼下的高仲密除了悲痛之外,想也不乏不知该要如何面对他人的羞惭,自己强行入内的话也未必就能安慰到他,反而徒增心理上的负担。
于是他便又召来两人留此听使,劝说守在此间一夜的高百龄且先归舍休息,自己便也往前堂去。
李泰刚刚来到前堂还未及坐定,便有门仆来告广陵王元欣正待登门,他连忙行出站在大门前等候迎接,不多久广陵王仪驾队伍便抵达了门前。
“伯山可是一个真正的大忙人,几番入访难见,不想今天竟见到了。”
广陵王见李泰站在门前相迎便笑语说道,待入近前下马才又说道:“不过今天不是来访伯山,你家司徒公在邸?日前便同我约好要在今天同往南郊草市去访觅奇珍,他准备好了没有?我今天可是预备了大笔的钱绢,不许你等少流再炫耀夸艳!”
说话间,他便指了指身后队伍中几驾大车,原来车上竟然装满了钱绢财货。
李泰闻言后自是一乐,日前李礼成婚礼上诸家宾客入见他家那奢华厅堂与起居环境,顿时便在京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许多人在婚礼结束后便忍不住询问打听这些奢华美观的异域奇珍何处得来,人对美好生活自是有一种发乎本能的追求,之前大家都是苦哈哈的没有什么物质条件,那也只能捱日子。
可今竟然有人开始偷偷的享受起来,这自然就激发了大家的攀比心:我又比你差在哪里?你既然可以,我凭什么不可以?
尤其是这些元魏宗王们,早在洛阳居住时本就生活奢华有加,西迁之后却诸事不如从前。眼见权柄旁落于霸府,本身又全无权柄,也只剩下一点对奢华享乐的追求了。
于是在李礼成婚礼结束不久,李泰便顺势在南郊盘下一座庄园,专门用作陈列售卖这些来自西域的奇珍商货。
之所以不选在城中,主要还是城中人多眼杂,且不方便派驻众多安保人口,为免被人零元购了给洗劫一空,还是放在城外安排专人防守才算安全。
李泰自知广陵王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大豪客,哪怕在诸元魏宗室当中,其家境之豪富都首屈一指,只瞧他装钱都要用几驾大车,可见心中的购物欲也是爆棚。
但今高仲密却仍因家事而忧伤不已,显然是不方便带着广陵王前往购物。
李泰将广陵王引入宅内中堂之后,才将情况向他简略一说,广陵王听到这话,顿时脸上笑容也是一敛,长叹一声道:“方今世道贼势猖獗、家国不安,受此乱世伤害者又岂止高司徒一人啊!人谁心底没有几分伤心故事,若就因此孤僻厌世、离群索居,又何益于事?”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轮到自己头上却很难如此豁达。若真能这么容易就看得开,当年贺拔胜也不至于颓丧到心灰意冷、满怀死志。
广陵王这两年同高仲密也是混得感情很好,得知高仲密因此伤怀后便也暂时放弃了撒钱购物的想法,略作沉吟后便又说道:“司徒公他怀抱如此,我倒是不忍弃之独乐,总需想办法为他稍作开解。
唉,他又有什么看不开呢?同那些无辜遭殃的百姓相比,他家今日结果也算事出有因、并不算是无辜。如今却又拿此来刁难自己,并让身边亲近之人担忧,委实不是这个年纪的人该做的事情!”
李泰听到这番感慨,想笑却又不好意思发笑,只能在心里感慨这位广陵王果然是非常豁达之人,估计就没有什么让他看不开的,能够成为八柱国之一,除了这个宗室耆老的身份之外,估计也跟这非常豁达开朗的心态有关。
“若能将阿叔心中幽怨化解开来,那我一定要多谢大王!”
李泰又向广陵王抱拳笑语说道:“那些携带珍货入国的陇右商客们,我多与之相熟。来日必定为大王专设一场,毕呈奇珍以供大王挑选。凡是大王华堂有设,必是京中绝无仅有的奇珍孤品!”
广陵王听到这话后眸光顿时也是一亮,旋即便指着李泰大笑道:“我就知道伯山户中必有珍藏!你丈人专制陇右多年,而你又新破晋阳而归,国中凡所掌兵之人,谁也比不上你畅行宝库之间,我是绝对不会跟你客气的!”
时下掌兵大将一大财源进项那就是通过战争掠夺物资与人口,而李泰率众在东魏腹心之地浪了一大圈,甚至还攻破晋阳宫,单此一战所得便胜过了许多大将大半生的积累。
所以尽管他还有许多乡事产业的经营并不为人所知,但如今也是许多时流公认的一个大富豪。
当然,实际上李泰所掌握的人事资源要比他们所猜想的还要更加惊人,已经是就连宇文泰知道了都得垂涎三尺的那种程度。
“其实有件事情,我之前便曾向司徒公讲过,只不过他那时心中仍有诸多挂碍,并没有即刻予我回应。如今看来倒是不失为一桩化解当下忧愁的良策,当然也要请问一下伯山你的看法如何。”
广陵王又笑着说道:“我前共司徒公言,既然捐弃前我、走入关西,便已经是新生一场。如今他既不需要为了事业生计奔波劳累,也该要考虑一下余生后世。户中孤阳难调,终究不是长计。如果能够再择一位良家淑女照顾起居,料理家务,也是余生一桩福气……”
李泰听到这里,眸光顿时一亮,便也附和着点头说道:“大王所言正是,其实我也曾有此想,只不过身为晚辈,终究不好过分干涉长辈事情,一直没敢吐露所想。大王如果能为纾解忧怀,实在感激不尽。”
他也不甚清楚高仲密同李氏感情究竟有多深厚,但今李氏早已经开始了人生新篇章,高仲密也实在没有必要再孤独终老。这么说或许有点刻薄,但忘记一段感情最好方法就是开启一段新的感情。趁着如今仍然年富力强,也不耽误继续生儿育女并教养成人。
李泰也担心高仲密或许会抑郁成疾,毕竟这阿叔本身就气量不大,痛失家业家人的同时还被干孙子给偷了家,这滋味委实不好消受,还是得开启新的生活篇章才能免于长久沉湎于此。
听到李泰对此也表示支持,广陵王便又笑语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放手去做,总要为司徒公再续一桩良缘。伯山你有事且去,我便先入舍去探问一下司徒公心意如何。”
李泰今天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去处理,不过也知道这事自己还是不方便在场,毕竟广陵王跟高仲密也算是个损友关系,半开玩笑就能把事情说出来,但有自己在场的话,高仲密总要维持长辈体面,即便动心也不好轻易表态。
他这里正盘算着待会儿该去哪里混上一天,门仆又来告李屯门外求见,连忙示意将人请入进来。
李屯入堂之后,神情颇显凝重,向李泰抱拳说道:“郎君今日若无要事,能否过府看望一下主公,主公今日心情着实欠佳……”
听到这话,李泰心中又是一奇,这些老男人都是怎么了?怎么不做自己的舔狗来继续关心呵护自己,一个个都闹起了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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