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娉仰得脖子发酸,  笑得脸都僵了。心里暗道一声倒霉,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又犯了这人的忌讳。不就是和雪娘抱了一下,他何至于摆着这么一副臭脸?

    难道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

    别人不知道,  这人还不知道吗?她之所以穿越,  不正是因为原主之死。她占了原主的身体,  理应为原主尽到该尽的义务。

    所以说老男人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只会更心塞。

    “郡王,我今天和祖母还有雪娘去云来酒楼吃饭了,是祖母请的客。我原本是不想去的,  但又拗不过祖母。她年纪大了,  性子也颇有几分小孩子气。我想着若是我与她处得好了,  你这个当孙子的夹在中间也不为难。”

    “竟是为了我?”

    不然呢。

    “自古婆媳大多如水火,男子夹在中间更是为难。祖母也是婆婆,  而且还是婆婆的婆婆,  我把她哄好了,  你也轻省许多。”说着,  她贴近一些,  睫毛微颤。“你知道的,  我最是在意你。郡王好,我就好。郡王若是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是吗?

    温御眸色更冷,  方才这个小骗子不是说自己可以为了雪娘生,  也可是为了雪娘死。轮到他这里,  只有在意二字吗?

    “我若不好呢?”

    “郡王若是不好,  那我也好不了。郡王您告诉我,  谁给您气受了,  我替您去出气。骂人我可以,  打架我也不输人。”

    倒是能干。

    温御冷哼一声。

    三喜吓得要死,险些把头埋进衣襟里。她家姑娘真愁人,平日里瞧着通透又精明,一遇到郡王爷就犯病。会骂人可不是什么好事,能打架更不值得拿出来炫耀,没有哪个女子拿着这两样出来显摆。这样的话也敢讲,当真是病得越厉害,胆子就越大。换而言之,就是仗着阎王不收不怕死。

    叶娉哪里是不怕死,她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毕竟不入虚空焉得虎子,她与虎谋了皮,怕也没用。

    “郡王,你身上怎么这么凉?你是不是冷?咱们赶紧回屋吧。”

    她主动去拉温御的手,与之十指紧扣。

    温御垂眸,落在相交的两手之间,神色不明

    两人牵着手,一路竟是无言。主要是温御冷着脸不说话,叶娉怕又触了这人的霉头,不得不装哑巴。

    吃完炙羊肉,身上难免沾了气味。她回屋后,赶紧命人备水沐浴。待她散着半干的发,穿着单衣出来时,温御已不在屋内。

    “郡王去哪了?”她问三喜。

    三喜挠头,“奴婢不知。”

    她一个下人,哪里敢问郡王的事。

    “去找余九打听。”

    余九是温御的近侍,负责温御的一应起居。对于这一点,叶娉很满意。比起日久生情的贴身丫头,还是贴身侍卫更让人放心一些。毕竟到底是吃到嘴的肉,若是被别人舔过那就不好了。

    三喜“哦”了一声,颠颠地跑了出去。

    不多时,三喜回来,说郡王出府了。

    叶娉心下莫名,又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去想。等到湿发干透,屋里的烛火也亮了起来。她晚饭都没吃,歪在床上睡着了。

    一夜无梦,醒来神情气爽,床侧并无睡过的痕迹。

    这倒是奇了。

    姓温的不回来睡,去哪里睡了?

    三喜偷瞄她的脸色,支吾道:“郡王昨夜回来了,听说在书房歇下了。”

    新婚才几日,就夜不归宿。

    很好。

    那人怕是最近几日如同囫囵吞枣一般蛮干,应是对男女那档子事失了兴致。如此也好,她昨夜可是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睡得好,心情自然不错。用早饭时还想着今天温老夫人会不会找她们打牌,一直等到辰时三刻,那老太太也没上门。

    近午时,曾婆子来报,说外面都在传庆阳郡主当街踩死了一只白猫。

    天下皆知白猫救圣的典故,寻学百姓倒是没有多少的忌讳,但世家高门不一样,尤其是赵氏子孙。庆阳郡主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众目睽睽之下踩死了白猫是事实。此举并没有犯罪,也不在律法之内。

    然而悠悠众口,不出半日已是传得沸沸扬扬。

    陛下如何想世人不知,阖京上下却是纷纷指责庆阳郡主不敬先祖。即使庆阳郡主力证自己是被人诬陷,传言却是愈传愈烈。

    所以昨天那个人真是庆阳郡主,怪温老夫人今天来。

    叶娉不无讽刺地想着,老太太此前何等不满陛下赐婚,不满她的出身和名声,又是何等满意庆阳郡王这位未过门的大孙媳妇,听到这个消息必是又气病了,看来近些日子都不会来找她们打牌。

    她一个人吃了午膳,下午去雪园找温如沁说了会话,聊的也是外面的传言。温如沁算是事情的亲历者,难免比别人更是上心。

    姑嫂二人合得来,便是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竟也扯到了天黑。

    午膳吃的多,晚膳叶娉不想吃,也就没留在雪园用饭。说了一下午的话,她嘴都快说起了皮,歪在窗榻上有些发呆,竟是一个字都不想再说了。当她闲闲地望着窗外出神时,丝毫没注意曾娘子和三福等人担忧的目光。

    “郡王妃不吃饭,这可如何是好?”曾娘子说。

    陪叶娉去雪园的是三喜,除了三喜谁也不知道叶娉中午吃了两碗饭。

    三福和三喜差不多大,原本在庄子上谁都嫌她吃得多,谁也没拿她当回事。她记得当日郡王妃去庄子挑人时,自己正在劈柴火。

    那时她一心只想劈完那一堆柴火,这样吃饭多吃一些别人也不会说她。没成想郡王竟然一眼看中她,将她到了永昌城。

    从叶家到公主府,她成了郡王妃身边的一等大丫头。郡王妃从不嫌她吃得多,反而最是喜欢看她吃饭,还说什么看她吃饭都能下饭。

    看别人吃饭还能下饭?

    三福很不解,毕竟她看到别人吃饭只会越看越饿。

    在她心里,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郡王妃那么爱吃的一个人,居然不吃晚饭,肯定是因为郡王昨天睡在书房的事。

    “郡王妃,是想郡王了。”她说。

    曾娘子一声幽叹,“郡王妃太过痴情,情深之人最易受伤。”

    三福刚想附和,突然结巴,“郡王…奴婢见过郡王。”

    曾娘子也吓坏了,跟着行礼。

    温御淡淡看了她们一眼,神情不明。

    那个小骗子,真的因为他连饭都不吃了吗?

    他迈步进屋,一眼就看到对着窗户发呆的人。

    窗牖半合,斜阳如金。

    一身绣金翠色衣裙的女子靠在窗边,殊色的小脸似被镀着一层金光,朦胧之中艳光四射,极纯又极媚。

    那双水灵的大眼先是迷茫,尔后生怯,又带着几分讨好。

    许是真的有几分在意他。

    温御想。

    他幼年时常拿食物喂宫里的那些野猫,那些野猫却不敢与他亲近。每每在无人时,才会靠近将东西吃光。

    后来他不再放置食物,而是边洒边走。说来也怪,原本胆小的野猫竟然跟着食物走。待到吃到他脚边,也能让他摸一会儿。

    一夜而已,远远不够。

    他想要的更多。

    思及此,他越发神情漠然,眼尾眉梢都似结了冰。

    叶娉一副不敢靠近的样子,等到他径直换了衣服后离开,还保持着呆愣的模样。心里却是不停祈祷着,巴不得他今夜也睡在书房。最好是以后分屋而居各睡各的,自己再也不用夜里受那些酷刑。

    她不知站了多久,久到烛火大亮。

    曾娘子等人全守在她身边,一个比一个小心翼翼。

    若不是怕崩人设,她真想大笑出声。如今她贵为郡王妃,还腰缠万贯。若是姓温的以后真的和她相敬如宾,做一对形同虚设的夫妻,她怕是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有钱有权,还没有男人,这是什么神仙日子。之前她以为嫁进公主府是人生巅峰,看来她还可以更上一层楼。

    烛影摇曳,她装作神情落寞的样子。

    “他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他,谁都知道是指温御。

    三喜哭丧着脸,“郡王妃,您…您是不是被嫌弃了?”

    叶娉无语,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被嫌弃怎么了?

    她骄傲了吗?

    曾娘子道:“郡王公务繁忙,应是怕忙得太晚打搅郡王妃,这才歇在书房。”

    三福立马附和,“书房里侍候的白木是个本分的,郡王妃放心。”

    她说的那个白木,温御书房里的打扫丫头。本分确实是本分,模样也生得极为普通,叶娉确实很放心。

    不过叶娉放心的不是白木,而是温御。

    那个活了两世的老男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他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他若真有那个心,郡王妃的位置怎么着也轮不到自己。

    “罢了,男子当以大局为重,我就是太过在意郡王了。”

    她哀着一张脸,在三喜的服侍下更衣洗漱。

    一夜香甜无梦,醒来后越发盼着温御能再忙一些,最好是吃喝拉撒都在书房,别来打扰她的小日子。

    温老夫人不上门,她的日子一下子清闲了许多。

    让曾娘子备了一些东西,她带着三喜等人准备回一趟娘家。快到南城时,又让人去香满轩买了两份点心。也没急着回家,而是绕了一点路去到郭夫子那里。

    郭宅读书声朗朗,透过竹帘席,隐约能看到端坐着的叶廉和摇头晃脑的叶正。叶正到底小,眼珠子也活,一下子就和叶娉的眼神对着正着。

    小人儿虽兴奋走神,却没有站起来。

    一直到下课,他才跑出屋外。

    叶娉和郭夫子见了礼,将其中一份点心送给郭夫子,郭夫子没有推辞,直接将点心收下。两人说了一会儿,聊的都是叶家两兄弟的学业。

    叶廉踏实聪慧,是稳世之材。叶正天资过人,于数术之算极有天赋。郭夫子不吝夸赞,时不时引经据典,完全拿叶娉当成同道中人。叶娉见解独到,偶尔一两句便让郭夫子越发刮目相看。

    书香阵阵中,不知不觉过去小半个时辰。

    她是掐着时辰来的,这时正好放学。

    姐弟三人欢欢喜喜地回到叶家,自是让叶母和叶氏又惊又喜。叶庚不在家,一屋子的妇孺欢声笑语。

    叶母亲自下厨,恨不得将家里的好东西一股脑儿做给自己的大孙女吃。煎炒烹炸弄了一大桌,吃得叶娉撑得不行。

    饭后,女人们话家常。

    叶娉说了一些公主府的事,挑挑拣拣说了一些。听到她和温夫人差点对上,叶氏惊呼连连。听到她邀请温老夫人一起玩叶子牌,叶母大笑出声,还道原来世家大宅的老夫人也不过如此。

    接着叶氏先是说了回绝宋家提亲之事,很是有几分失落。后又说到宫里的太医上门,不仅给叶婷诊脉开了调理方子,还给她和叶母也各开了方子。

    这事叶娉还真不知道,她还打算再等些日子接叶婷去公主府。到时候她以郡王妃的名义递帖子,请太医上门。

    “郡王真是有心了。”叶母感慨,对那位身份尊贵的孙女婿越发满意。若不是对自己的大孙女上心,郡王怎么会看重他们。

    叶婷红着脸,眼眶也是红的。叶氏不停叮嘱叶娉,话里话外都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和女婿相敬如宾。

    叶娉自是一一应下,她也想和温御相敬如宾,最好是彼此尊重彼此独立。

    回到公主府时,天色已晚。

    府里四处的灯笼皆亮,暖光处处生辉。

    一进屋,满屋飘香。桌上八珍玉食,美味佳肴,足有十六道菜。或是摆形如花,或是颜色鲜亮,既雅致又好看。

    曾娘子说菜是温如沁准备的,说是送给她和温御的。不仅她这里有,温驸马和晴姨娘那里也有。

    叶娉在叶家吃得极饱,此时真是一点也不饿。到底是雪娘的一片心意,她怎么着也不会一点面子都不给。举着筷子迟疑半天,这个好看那个雅致,竟是一盘也不想打动。

    恰在这时,温御回来了。

    一大桌子的菜,小骗子居然半天都下不了筷子,或许真是胃口不好。看来她和那些小野猫极似,必须得勾着引着才能近人。

    “郡王,您用过饭了吗?”

    叶娉迎上去,笑得讨好。

    这人也不嫌麻烦,直接收些东西搬到书房去该多好。

    温御嗯了一声,依旧冷漠。

    更衣过后,他又走了。

    叶娉望着那一桌子的菜,每一道都尝了一口,然后让三喜她们分食了。

    三喜和三福一边吃,一边操心主子们的事。整整十六盘菜,全都进了她和三福的肚子,曾娘子只吃了一点。

    “郡王妃,夜里还有些凉,郡王好像没有拿厚衣服…”曾娘子点到为止。

    叶娉望着书房的方向,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到底人在屋檐下,哪怕再是想过自在日子,面子上的事还是要顾及一些。

    书房离主屋不远,走路不到半刻钟。远远看着那一片竹海涛涛,清风裹挟着竹叶的清香扑面而来,

    此地之清幽,确实是一个静心读书的好地方。

    嫁进来好几日,叶娉好像一直在忙,还没有机会在公主府四处逛一逛,竟是连这里都没有来过。

    古色古色的屋子,红漆梁柱上是雕刻精美的雀替。橘黄的灯光从书房的窗户透出来,虽看不见人影摇曳,但想来温御就在里面。

    “郡王妃,您不进去吗?”三喜见叶娉要往回走,心下大急。主子都走到这了,为什么不进去看一看?

    “不了。”叶娉作凄楚状,“郡王应是不想见我的,这门亲事本就不是他所愿。我痴缠于他,他心中必是不喜。他娶我,是因为圣意难为。他新婚几日与我同床,是怕我被人耻笑。他对我已是仁至义尽,我该知足了。”

    “…呜呜。”三喜用袖子擦着眼泪,她家姑娘真是太痴情了。“大姑娘,你好可怜…你真是太可怜了。”

    “你别哭了,我不可怜。”叶娉面容越发哀婉,“我心悦郡王,原本以为这辈子只能远远看着。天可怜见,许我嫁进公主府,成了他的妻子。我入了温家的族谱,将来还能与他同穴而葬。哪怕是一直做一个有名无实的郡王妃,我也甘愿。”

    三喜死死咬着唇,生怕自己哭出声来。

    叶娉见火候差不多,再演下去就过了,道:“等会你让人把厚衣服送过来,我就不进去了,知道他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主仆二人刚走没多久,一道修长的人影从旁边的竹林现身。

    墨衣墨发,神颜冷峻,正是温御。

    他站在黑夜中,静立了许久。

    那个小骗子,是不是真的伤心了?

    他是不是过分了些?

    ……

    叶娉又睡了一个好觉,夜里还做了一个极其美妙的梦。梦里她居金屋,食山珍,左右两边各坐着一位神仙模样的贵公子,别提有多快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刚开始她看不清那两位神仙公子的脸。后来等她看清了,竟是一个长得像温御,另一个也和温御一般无二。

    可见她认识的人之中,姓温的最美。

    今日她不准备出门,料想温老夫人也不会来。所以她打算还雪娘昨日赠席面的人情,请雪娘过来吃饭。

    早早吩咐下去,今日她准备请雪娘吃酱骨头。

    温如沁应约而来,初时还有些不敢进屋。

    二哥的屋子,她可是从来没有踏足过。她和世人一样,也听说过二哥屋子里白骨森森的传闻,并且信以为真。待真的进了屋,瞧着并无任何吓人之物,一直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下。

    酱骨头一是要酱料好,二要火候到。闷了一上午,骨松肉烂,肉汁丰腴酱香四溢。甫一端上桌,便引得姑嫂二人食欲大开。

    吃酱骨头,宜豪爽。

    温如沁见叶娉上手拿着吃,颇觉新鲜,自然是有样学样。

    吃肉啃骨头,再是优雅端庄的大家闺秀也秀气不起来。吃到兴头时,叶娉直接挽了袖子左右开弓。

    突然一阵凉风从门外进来,屋中的气氛瞬间凝结。

    凉风过时,温御已迈步进来。

    一袭深紫的官服,俊美而矜贵,堪比昭光同辉。他唇角的浅笑刹那而过,如同昙花一现转眼凝结成冰。那微抬的右手中,提着一个精美的食盒,上面还有云来酒楼的记号。

    叶娉抬头一看,人都傻了。

    他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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