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张宣纸, 每一张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从开始的两个字,什么温雅温嵘温卿温棠。到后来变成了三个字,温采薇温南嘉温悠然温灵素等等。
叶娉目瞪口呆, 眼睛都看花了,心道这男人也太拼了吧!一个没影的孩子而已, 有必要着急取名字吗?而且一取就取一大堆, 用得着这么多吗?
“如何?可有中意的?”温御问道, 语气中难掩期待。
“…都好。”
“挑一个最好合意的。”
“郡王取的名字, 我觉得哪个都好。若真让我选,倒是让我为难了。”
叶娉作苦恼状,心下却是在吐槽。这么多的名字让人选择,没有选择困难症的人也被迫有了选择困难症。别人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现在她根本不知道怎么选。
温御皱眉,他是一个也不满意。
“若不然我再写一些?”
叶娉已是瞠目结舌,还要再取?
这男人是不是疯了!
十几张泛着墨香的纸,加起来不说上千个名字,几百个总是有的。就这还不够,难道给孩子取个名字也要卷吗?这才第一个, 万一她生好几个呢,难道每生一个都要面临这样的选择困难吗?
“要不等孩子出生后能抓握东西时,让她自己抓阄?”
“也好。”
他再想一些,以便到时有更多选择。
叶娉准备将这些名字一个个剪下来给孩子抓, 抓到哪个是哪个,既显现了他们当父母的明主, 又不用他们自己纠结。
自己的名字自己做主。
皆大欢喜。
她一副珍之重之的模样, 将纸张收好, 道:“日后孩子知道此事, 必定大为感动。”
一个孩子选完了,剩下的都留着,以后备用。
“不必让她知道。”
“为何?”
不会是不好意思吧?
咦!
他耳朵是不是红了?
可惜没等叶娉看清楚,温御已经去到屏风后面更衣。步子之大一步抵别人两步,犹如躲避什么东西一般。
再出来时,又是那个人人惧怕的温大人。官服冠帽腰刀在侧,神情肃穆眉眼染霜,行走间如利刃出鞘,气势似寒山将倾。
这样一个男人居然能为给孩子取名通宵达旦,说出去谁信。
一夜不睡,还要正常上班。
可真辛苦。
叶娉感慨着,决定再睡一个回笼觉。
她如今有钱有闲,可以数钱数到手抽筋,大部分时间都能睡觉睡到自然醒。至于晚上常常睡不好的事,她决定忽略。
人生不能太完美,八分刚刚好。
她再次拥着锦被进入梦乡时,温御已到了通天台。
宋进元早早等在通天台下的衙门外,一边伸着脖子张望,一边还有闲功夫和守卫们打着趣,说笑间两颊的酒窝时隐时现。
若是不知他身份的人,还当他是一个随和的世家子,哪会想到如此未语三分笑的俊俏儿郎是永昌城人人提之色变的笑面恶鬼。
温御的轿子一露面,他就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像个下人似的亲自给温御打帘,态度十分之殷勤讨好。
“何事?”温御一看他这样子,就知他有事相求。
他嘿嘿一笑,“就知道瞒不过你。”
温御睨他一眼,径直往衙门走。
他赶紧跟上,一路上唠唠叨叨。原来是他想出了一个法子,决定破家而出后自立门户。无奈他爹娘一听,当下就骂他是不孝子。
“空见大师不是说不破不立吗?我破府而出,在外面自立门户,是不是不破不立了?如此一来,我那命格肯定破了,你说是不是?”
“你觉得天这个字怎么样?”
宋进元听得一脸懵,他在问承天这个法子怎么样,承天答非所问,问他天字怎么样?天字当然好,要不然谁都想当天子,谁都想一手遮天。
“好,好。承天,你的字里不就有天吗?天这个字当然好。你说说看,我说的这个法子行不行?”
是了。
他的名字里有个天。
所以他的女儿不能叫温天。
台这个字呢?
温台?
要不温通?
“承天,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宋进元总算是发现了,温承天这小子明显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真是奇了。
良久,温御终于发表了意见。
“可行。”
“你也觉得可行,是不是?”宋进元大喜过望,“我就知道我这么聪明,区区一个命格还能将我难住。不就是不破不立吗?我破了就是,然后再立。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这样的法子都能被我想到…”
他站在原立欢喜时,温御已经穿过衙门,到了通天台之下。
仰望如天梯,巍峨而神圣。白玉石铺就的台阶,看似高耸入云。台上四象八卦,祭台法场自陛下登基后,便一直尘封寂静。
人定胜天,这是母亲说过的话。
舅舅以此为鉴,从不寄望上苍和神灵。
“温承天,你小子话没说完跑这么快作甚!”宋进元追了过来。
“胜这个字怎么样?”
“我说你老问那些字干什么?”
又是天,又是胜的,难道还想胜天。温承天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心下腹诽着,便看到温御似乎笑了一下。当下惊奇地瞪大眼,像见鬼般瞪着温御。
“温承天,你…你不对,你居然在笑!”
“身为人父,为子女计深远,当从取名开始。”
“叶大姑娘怀上了?”宋进元惊呼出声,温承天这小子可以啊。
“还没。”
“还没怀上你取什么名字?”
“迟早会有的。”
那倒也是。
既然还没怀上,男女未知,着急取什么名字?而且还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取名字的死样子。
宋进元一惊一乍过后,猛又想起自己的事。
“温承天,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我说,可行。”
“那好,你去劝服我家老头,他最听你的话。”
宋进元想好了,如果温承天这小子不同意,他就缠着不放。反正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子吃软不吃硬。叶大姑娘不就是用缠人之术掳获了这小子的心,他觉得这招应该好使。
谁知还没等他出招,温御竟然同意了。
算这小子有良心!
……
婚后第三日,温如沁回门。
她和沈翎先去了西院,然后再到东院。
红衣喜气,衬得她越发雪肤花貌。神情间不再是少女单纯的羞涩,伊然有了新嫁娘初尝云雨后的那种风情。
金童玉女的一双璧人,端地是一个闭月羞花,一个芝兰玉树。
行了礼,客套过后小夫妻俩分开。
沈翎说是向温御讨教,两人去的是前院书房。
叶娉和温如沁一起,回的是雪园。雪园一切布置如故,不过是嫁了出去三日,温如沁却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院子我会一直给你留着,公主府永远是你的家。无论日后发生何事,你随时可以回家。”
这是叶娉给温如沁的承诺。
温如沁原本就心情怅然,闻言自是又红了眼眶。
“二嫂…”
“可不兴哭,等会若是沈世子见你眼睛哭肿了,还当我这个嫂子欺负回门的小姑子。”叶娉赶紧给她擦眼泪,这傻姑娘泪窝浅,动不动就掉金豆子。“沈世子待你如何?”
温如沁羞赧道:“世子待我极好。”
“那就好。”
其实不用问,叶娉也知道沈翎会对她好。毕竟是一本甜文,男女主可劲的撒糖,沈翎肯定会对她好。
“夫妻二人独处时,你也不用太拘着。”
沈翎喜欢她,私下相处时她放开一些应该会更好。不用像书中那样试探磨合许久,才慢慢心意相通。
她却是误会叶娉的意思了,当下一张玉雪般的脸红得吓人。“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做。除去新婚那日要了一回水,后两天都没有要水…”
她声音越来越低,头都快埋到衣襟里。这样的事真是羞死个人,若不是眼前之人是二嫂,她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叶娉闻言也跟着红了脸,自己问的真的不是这个。
这老实孩子,回答得也太仔细了。
到底是没白疼她。
姑嫂二人说体己话,留在身边侍候的是红桑和三喜。两人也是满脸通红,三喜脸红之余隐约还有几分骄傲之色。
她家郡王爷和郡王妃,夜里至少要三回水。
这么听起来,沈世子身体也太虚了些。
叶娉鬼使神差般看了过来,一下子就和三喜的眼神对上,当下有些哭笑不得。她和这胖丫头之间奇奇怪怪的默契,是不是太好了些?
“闺房之事急不得,许是沈世子心疼你。”她斟酌道。
温如沁粉面桃腮地点头,她是这么想,世子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半个时辰后,两人离开雪园。
刚刚到了前院,便看到温御和沈翎从书房出来。二人皆是不凡的相貌,一个孤冷如刀,一个温润如玉。
美男们太过赏心悦目,叶娉不由得看迷了眼。心道难道这位沈世子会被庆阳郡主惦记上。只是不论是长相还是气势,温御明显更胜一筹,又是表哥表妹的,庆阳郡主为什么没瞧上他?
难道是煞气太重,庆阳郡主身为海王也不敢驾驭?
许是她眼神落了形迹,温御看了过来。
她心下一凛,笑得无害。
怪不得人家庆阳郡主不敢招惹他,这动不动就用寒气冻死人的男人谁喜欢。换成是她,她也宁愿找一个暖男。
四人同温驸马一起,去到国公府。
温老夫人虽然还是不太喜欢温如沁,但态度明显变了不少。外面都传二孙女是她教养出来的,二孙女嫁得越好,在夫家越是得宠,她脸上自然越有光。
“你有没有问雪娘,沈世子待她如何?”她私下问叶娉。
这可关乎着她的脸面。
“问了,雪娘说沈世子待她极好。”叶娉心道,这老太太不会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吧。“祖母,您也瞧见了,沈世子对雪娘那叫一个上心。我早就看出来了,人家沈世子一直看中的就是雪娘。雪娘可是您亲自教养长大的,相貌品性摆在那里,所以侯府才生怕被人抢了似的,着急忙慌地将人娶了回去。”
有些话说多的,听的人也当真了。
温老夫人可不会记得自己以前是如何的不喜欢二孙女,又是如何的看不上。她现在只知道二孙女是自己教养的,一个庶女都能嫁给侯府世子,全是因为她教得好。
“你和她说,让她在侯府好好为人处事,孝顺公婆相夫教子,别给我们温家丢脸。”
“祖母您放心,依孙媳看日后只有人夸咱们雪娘,万不会有人说她的不是。她可是您教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有错?”
温老夫人哼哼两声,眼底明显有几分愉悦之色。
不多会的功夫,温夫人和温廷之也来了。
温廷之一身的锦衣华服,碧绿的玉冠束发,横穿着一根同样碧绿的簪。那绿玉实在是绿,绿得通透,绿得润泽。
叶娉眼神微妙,盯着那玉冠看了好几眼。
“你一直盯着廷哥儿看作甚?”
温老夫人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看向叶娉。
叶娉对这老太太有些无语,该精明的时候不精明,不该精明的时候比谁都喜欢抖机灵。“孙媳瞧着,大哥和大伯母越发像了。”
温老夫人立马变脸,看向温廷之的眼神有些复杂。
她最是看重这个长孙,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一想到长孙长得极似王氏,半分也不像长子。心里很是不舒坦。
温夫人心下狂跳,不由得掐紧掌心。
温御睨了过来,视线落在她身侧。她遍体生寒,忽然有种落入冰窟之感。四面皆是冰壁,冻得她无处可寻庇护。
“娉娘,你如今嫁了人,万不可再如此莽撞。”
“大伯娘,难道你和大哥长得像是不能见人的事,说都不能说吗?”
“好了,都少说两句。”温老夫人生怕在孙女婿面前自曝家丑,眼神有些不虞地看着温夫人和叶娉,难掩警告之意。
叶娉作乖巧状,趁人不注意时还朝温御抛了一个媚眼。
新嫁娘回门之日不能在娘家过夜,是以在国公府用过午膳后小夫妻俩就告辞离开。温如沁依依不舍地拉着叶娉的手,忍着没有哭。
温御的眼刀子过来,叶娉不露痕迹将她往沈翎那边轻轻一推。
“以后常回家看看。”
如果你哥欢迎的话。
温如沁羞红了脸,并未多想。
她还是很怕温御,此时见自家二哥还是一副冷脸煞神的模样,心里很是发悚,不知为何竟然不敢应下。
最后还是沈翎解围,“二嫂放心,我会待雪娘好,日后必让她时常回娘家看看。”
沈翎的话,让温如沁越发脸红如血。
叶娉很欣慰,内心直呼磕到了。可惜的是她没有机会多磕,旁边的冷面煞神持续释放着寒气,让她吃糖都吃得不甜。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
罢了,山珍海味都有了,少吃点糖也没什么。
……
入夜。
温御不知去了哪里,三喜在和叶娉说话。
“奴婢在外面远远看到了,那梨子可真大。”
三喜说的是梨园的梨,听府里的老人说那梨不同一般的梨,不仅个大且清甜多汁。除了温驸马和温御身边得用的下人有幸尝过外,旁的下人连味都不敢闻。
“把你的口水擦一擦,到时候有我吃的,必有你一口。”
“谢郡王妃。”
三喜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自打大姑娘嫁进郡王府,她都裁了好几身衣服了,以前的衣服全都穿小了。
以前大姑娘出门做客时,那些姑娘小姐身边的丫头总是明里暗里地嘲笑她。笑她主家那么穷,她还能吃得这么胖。
现如今她家大姑娘成了郡王妃,她要得更胖一些,日后有机会见到以前嘲笑她的人,她必定要好好炫耀一番。
吃得胖怎么了,那是她家主子能耐。
她刚给叶娉散好发髻梳顺,温御回来了。
温御不喜旁人近身,他一进来所有人都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叶娉一眼就看到他手里的匣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将匣子递到跟前。
“给我的?”她心下一喜,嘴里嘀咕着是什么东西。
打开匣子的瞬间,她顿时两眼发光。
通体碧绿的玉镯玉簪玉印章玉耳坠,琳琅满目。每一样都水头十分,玉色上乘。在她眼里这些东西一个比一个金灿灿,统统都是钱。
她兴奋地拨拉着,并没有将东西往身上套。
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
这些东西若换成银子,怎么着也有一箱子。
发财了,发财了!
不过如果直接送她银子,她会更开心。
“郡王,您对我真好。”她眨巴着眼睛,一副备受感动的模样。一出手就送这些好东西,老天鹅看来不是不懂浪漫,而是浪大了,有些漫过了界。
温御漆黑的瞳仁尽是柔和,一些死物而已,虽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喜欢,但既然她喜欢,日后给她多弄些便是。
叶娉凑过来,在他脸上“叭唧”一口。
“我真是太喜欢郡王了!”
喜欢他,还是喜欢他送的东西?
俗世中,真的有如此多的欢喜吗?
叶娉喜滋滋地低头把玩匣子里的东西,并未注意到他幽暗的眸光。心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为何全是绿玉?怎么没有白玉紫玉红玉?
她想啊想,还真让她想到了。
莫非自己昨日多看了几眼温廷之头上的玉冠玉簪,这男人以为她是垂涎温廷之头上的玉冠,所以就倒腾了这老些的绿玉首饰送给她?
她算是沾了温廷之的绿光吗?
她起了促狭之心,拿起一枚印章置于头顶,然后笑看着温御。恐怕这位天下第一刑司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头顶一点绿真正的含义。
温御先是眯眼,不多会的功夫漆眸骤沉。
修长的大手将她头顶的印章拿开,冷道:“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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