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西垂,晚霞洋洋洒洒铺满了天际。
孔翰宁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驻足小憩,遥望着前方的山路。
今日天还没亮他就背起行囊出发,走了一天的路,此时又累又饿,口干舌燥。
山路难行,好在他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接近了记忆中的破庙。
那是什么?孔翰宁眯了眯眼,努力看清远处正不断接近的物体。
那是一匹马,上头好像驮了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人,那人半弯着腰左摇右晃,似乎下一秒就要从马上摔下来。
离得近了,孔翰宁瞧见那人的相貌,是个极美艳的姑娘。
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了,她松了劲儿贴在马背上,任由马儿带着她走向他。
“姑娘,你需要帮助吗?”他是去进京赶考的,本不该管这闲事。但孔翰宁细观这姑娘的衣着配饰皆上品,马儿身姿是不凡,断定她的身份不一般。
这或许是他的机遇,直觉指引他牢牢把握。
听到动静,女子瞬间弹起挺直了脊背,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兽,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你是何人?”
“在下乾州人士,姓孔名翰宁,是去京城参加科举考试的。路遇姑娘……”
“你有钱吗?”红衣女子打断他的话,一双美目将他上下打量,不耐烦的神色下藏着深深的虚弱。
“啊?”孔翰宁没料到对话会是这个走向,一时怔愣在原地。
“没钱的于我无用。”一个子儿都捞不着。
女子已驾着马与他侧身而过,脊背挺得笔直,可仔细观察便能看出她的身体正在发抖,已是强弩之末。
“我只和两类人打交道:一类是家财万贯之人,为我所偷;一类是经天纬地之才,为我所用。简言之,我只与让我赚钱的人和为我赚钱的人往来。”
女子回过头,一张脸被霞光映得风情万种,“你既是赴京赶考的学子,可有把握出人头地?”
谈到考取功名,孔翰宁来劲儿了:“我有信心连中三元。”
意思是他已经在乡试和会试中接连考取了解元和会元,极富才华和实力。
“好!那我便用金银铺路,助你登临丞相之位。”
言罢,她像是终于找到托付般松了口气,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
人事不省。
月上中天,夜风呼呼。
“宿主,你醒啦?”拼夕夕欢呼雀跃,吵得她以为脑子里住了个麻雀,“你不是受的伤不重吗,怎么会昏迷了这么久?”
“在我之前你到底有没有跟着别人执行过任务?怎么跟个傻白甜似的。”顾凌伊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我那伤都那么唬人了,可不得做戏做全套,昏迷一下增强可信度。左右不过是美美睡上一觉,反正有人给我安全送到这破庙。”
顾凌伊觑了眼抱着树枝回来烧火的孔翰宁,装作悠悠转醒的模样。
“……恭喜宿主达成阶段性目标一【受伤被男主救下】。”
“唔,这是在哪儿?”顾凌伊揉着眼睛打量所处的地方,哑着嗓子开口。
“姑娘你醒了?这里是一处废弃的庙宇,勉强可以遮风挡雨。荒郊野岭无处落脚,只能委屈姑娘将就一晚了。”
“无妨,江湖人走南闯北不拘这些。我叫影无踪,想必你也听过我的名号……”
顾凌伊简单介绍了下自己,言语中不经意地透露出自己的财大气粗,成功收获了目标男主盯待宰羔羊般的注目礼。
很好,鱼儿上钩了。
孔翰宁迫不及待地展现自己的价值,“我寒窗苦读数载,在考场上初初崭露头角,此番去京城是为一展抱负。听影姑娘此前的意思,像是在招揽可用之才?”
她像是十分急迫,昏迷前三言两语便表明了对他的相助之意,确有些可疑。
“谈不上招揽,只是有事相托。实不相瞒,由于我身份特殊,朝中那些手上不干净的权贵都对我恨之入骨。所以我所求之事办起来颇为棘手。故我想从未来的朝堂新贵身上找找门路。”
一阵冷风灌入庙中,顾凌伊咳喘起来,一张小脸更显苍白,纤瘦的身躯隐隐打颤。孔翰宁默默挪了挪身子,背对着风口,为她挡住夜间的寒风。
止不住的咳嗽声平息下来,顾凌伊像是有所好转,继续说道:“我虽在此前已结交了一些文人才子,却仍没有十足的把握认为他们可以跻身上层的京都圈子。”
“数月前我途至乾州方宁镇,曾与一卖瓜的老翁攀谈一二,听他说起家中独苗颇有才学,我从话中了解到那人相貌品行不俗,必然大有作为,故约定日后与之相见。”
顾凌伊面不改色地编着瞎话,十分满意孔翰宁脸上的神色变换,转而加重了语气,面上一派悲痛神情。
“谁料待我办完事再次来到方宁镇,去寻那老翁,就只看到黄沙中两个荒凉的坟包。听乡里们诉说完那乾州刺史的恶行,我一时气急,驱马赶上那镖队洗劫了那批金银。”
“虽然过程中不慎受了些伤,好在将钱散还给了乾州百姓。”咳咳,由殿下负责以他的名义返还,“也让那贪官刺史没了贿赂的财宝,得罪了高官,吃不了兜着走!”
此时,孔翰宁的眼中难以自抑地蓄满了泪水,他已然明白影无踪愿意助他进入官场是认出了他是那老翁口中的儿子。
都道他乡遇故知,最易催人肠。当孤苦无依的孔翰宁在外艰难求学时,遇上了曾见过他亡父,又间接为他父母亲报了仇的人,又怎能没有触动?
他抱拳欲拜,被顾凌伊于半空中扶起。
“好了,今日我受伤幸得你相助,我们扯平了。”任务规定要被男主救?行,他想救就让他救,反正这人情我是不会欠就对了!两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儿,我干嘛要用日后数不完的恩情来还?
拼夕夕:“……”行吧宿主,真有你的。这谎话也能圆,除了佩服我无话可说。
“影姑娘为我父母报仇,而我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怎能与姑娘大恩相提并论?”孔翰宁正襟危坐,总算让顾凌伊看出点男主的样子。
如果连这点基本的担当和感恩之心都没有,顾凌伊真的不知道这本书的三观垮到什么地步了。
拼夕夕:“宿主你不就是想利用这个来反向让男主欠你人情吗,不要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好嘛。”我算是看透了你的真面目!
顾凌伊:【微笑jpg】
“我今日见你本人,观你周身气度,谈吐举止,便知道孔翁没有骗我。”
“瞧瞧你的书本,烂成那个样子,可见你时常翻阅,手不释卷!”
孔翰宁默默把那些淘来的二手书往书箱深处塞了塞。
“看看你的衣袖,上边的破洞都因为学习没有时间补,那些墨迹都是你刻苦读书的铭证啊!”
孔翰宁装作不经意地活动胳膊,将破了的那面衣袖压在手臂下方。
“还有你这布鞋,为了抓紧赶路,烂成这样都来不及换。你的求学之心,不可谓不诚啊!”
孔翰宁:“……”默默将脚缩到阴影处。
他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儿,但是他说不出来。大概是他心思敏感了,像影姑娘这么豪爽豁达的江湖人士,口无遮拦一点儿,也是正常的……吧?
“才学方面,你是真的牛!”简单而直白的话语往往最能打动人心,你瞧那孔翰宁的眼神儿,一下子就炽热起来了呢。
孔翰宁:没错!是我的问题!是我小人之心了。你瞧影姑娘的眼神,是多么的真诚啊!
拼夕夕:“……”男主的人品方面是没什么说的了,只是这个脑子是不是也有点什么问题?
不是说顾凌伊这人人品差,一直拿贫穷说事儿。寒门学子有多苦,她知道。可孔翰宁这人在原书中,不仅踩着顾凌伊这个女炮灰上位,还攀附权贵,排挤同批寒门学子,实在是令人所不齿!
就算要按照任务资助他,她也要在言语上膈应死他!孔翰宁那点儿想变成人上人,为自己的贫苦出身而自卑扭捏的小心思,她可是拿捏得死死的。
二人相谈甚欢,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气氛十分和谐美妙。
——如果可以忽略顾凌伊话中三番两次的嘲讽和指桑骂槐的话。
不过她做足了礼貌的姿态,同时采取打俩巴掌给个枣的高级话术。
“不错,你虽家徒四壁却有经纶满腹,志在鸿鹄,是个可造之材。我会全力助你在官场上平步青云,不单是与你达成协议,更是为报答你今日救我之恩。”
闻言,孔翰宁许下豪情壮语,激动离场,坚持要在庙外为顾凌伊守夜。
“哼,假模假式!”顾凌伊愤愤吐槽。若不是她早知道这狗男人其实是那过河拆桥的狼心狗肺之人,真要被他这副谦和有礼的君子模样给哄骗过去。
“检测到男主角孔翰宁对宿主的好感度上涨至百分之四十五。”
“这男人什么德行?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顾凌伊感到一阵无语。
原身对他掏心掏肺的也没能换他半分青睐,她夹枪带棒地呛了他几句,好感度就刷上来了?
顾凌伊:怪起来了。
“或许是因为宿主肯定了他的才学,相信他会出人头地,给了他同等的尊重吧。”拼夕夕可不是什么情感大师,它只是检测到孔翰宁的自尊心在方才得到了相当大的满足。
顾凌伊什么都没说,继续吊儿郎当地躺在稻草堆上,透过屋顶的大窟窿看月亮。
她或许是明白的。
孔翰宁此时还只是个一穷二白没前途的布衣,她方才的举动肯定了他的才学,被信任的感觉让人心神激荡。
可她还是不愿意去理解孔翰宁。
她为原主顾凌伊感到不值。
仅仅是因为没有像女主一样,在孔翰宁有所成就的时候遇到他,难道就有错吗?难道顾凌伊的心意就该被糟蹋吗?
“因为担心一路追你至此……”冰凉如水的声音随着月色流淌进破败的寺庙,打断了她漫无边际的纷繁思绪。
赵弥贞从佛像后缓缓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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