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惹了裴珩疑心,萧知遇守在东院闭门不出,偶尔出一趟门去街市逛逛,买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到中秋时,宫里摆了家宴,他俩完婚还没多久,按礼该一同进宫赴宴。但当日天公不作美下了雨,没法赏月,又逢裴王妃腿疾发作,裴珩原本都穿戴好了要跟他去,只得留下照顾母亲,没随萧知遇入宫。萧知遇倒没什么伤心的,反而松口气。
当晚年幼的太孙被雷雨声吓得啼哭不止,太子与太子妃忧心忡忡回东宫照料,老皇帝有些扫兴,一顿饭吃得意兴阑珊,很快便各自回去。萧知遇回到睿王府,心想这之后有几个月才到年关,不必非得和裴珩装夫妻一道进宫,居然觉得轻快。
他和裴珩就此碰不到面,裴珩身为睿王,又时有公务,他有时在东院闲坐,或去后花园赏玩,也只能听见裴珩进门时的动静,未见人影。
他甚至有闲心作画,他写字难看,画也平平,倒愿意花功夫练,还嘱托阿努去给他寻个画画的老先生。
阿努去问了世子的意思,世子不置可否,只问道:“平日画的什么?”
那画实在不好认,阿努迟疑道:“应当是梅花?”
世子顿了顿,不再说话。
阿努琢磨着这应该算是不反对,便真给萧知遇请了画师来教习。这老师傅一下得了个金饭碗,格外殷勤,唯恐二皇子的一时兴起被磨灭,特意亲自带了画具颜料,教二皇子作画,倒省了些麻烦工夫。
阿努在旁看了会儿,不由感叹二皇子实在平庸。
京师中的达官贵人们出身不凡,琴棋书画总有一样精通,当朝的四皇子更是书法大家嵇先生都称赞的水平。便是肚子里缺墨水的也附庸风雅,能卖弄些文采,这位二皇子却书画平庸,字写得更不好,只通些音律。难怪平日里他随世子出门去,遇上其他的王侯官宦人家,连家奴私下聊天吹水时,都对这位二殿下看不起。
但他转念一想,家奴哪里有胆子瞧不起二殿下,约莫他们主子便是看不上的,连带着下人也敢嚼舌根。
有一回萧知遇带着阿努在书肆里转悠时,遇上大理寺卿程永照之子程初,和当年五皇子身边的伴读屈梦成。
屈梦成近年来的消息,除了他年轻有为,做了工部员外郎一事外,只有前年工部的旧案:其父本是工部侍郎,因手下官员联合宁州地方官贪了一笔修堤的银子,致使宁州河堤在暴雨中塌毁,涉事官员全数抄家流放,屈侍郎也吃了瓜落,降为工部屯田部郎中。
屈梦成面貌俊秀,只透着几分凄苦相,手里正捧着几本书翻看,与旁边的程初说话,程初却兴致缺缺,没怎么搭理。
萧知遇定睛一看,屈梦成手里的几册书,冲外的那本,正是近来风头最盛的风月老叟之最新力作《翠微梦断:皇子与伴读不得不说的故事》。
二皇子:“……”
难得这么正经的书肆,为什么还能看到这些!
他忍不住抬起袖子遮脸,扭头就走。
屈梦成偏偏认出了二皇子,喊道:“殿……哎呀,二公子且留步!”当即躬身施礼,没成想怀里抱着书,一躬身便掉出了一本。
好巧不巧,正是那本香艳夺目的《不得不说的故事》。
屈梦成面不改色,飞快捡了话本塞进袖子,再度躬身拱手,萧知遇只能当没看到,别开眼睛。
那程初仪表不凡,颇有些腹有诗书的儒生气度,听屈梦成口称“二殿下”,便格外打量他几眼,想必是听了什么不好听的传言——毕竟话本子太盛行了——他并不十分恭敬,只跟着施礼。
他见二皇子手里拿着书,便故意拿经史子集的学问请教,特意强调是仰慕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名声。
“我有幸曾与五皇子清谈,受益不浅,想来同受掌院学士教导,二殿下应能指教一二。”
萧知遇愣了愣,面皮逐渐涨得微红,小声道:“不敢,我才疏学浅的……”
支吾片刻,也答不上什么。
屈梦成察言观色,解围道:“程兄才高好问,却哪有这样上来便急着提难题的,怕是学士也没法一下答上来,倒不如留个名帖,改日再谈不迟。”
他说得圆滑,捧的捧救的救,谁也不愿得罪,程初极瞧不上这做派,冷笑着瞥了一眼,又心想二皇子在宫中幽禁五年,不符当年名声也属正常,便露出遗憾之色,只是目光似笑非笑的,含着轻蔑。
连后面的阿努都觉得不快了,萧知遇却好似毫无所觉,惭愧着补救道:“哪天我进宫遇到学士,便同他请教……若再遇到你,我就跟你说。”
程初微妙地不屑,拱手道:“不必了,哪里能劳烦二殿下,过几日我随家父去拜访学士就是了。”
萧知遇顿了顿,许是终于察觉了对方并不友好,抿了嘴唇不再说了。
这位大理寺卿之子很快告退,带着家仆离开,身侧的仆人撇嘴道:“这二皇子生得不俗,却好生没趣儿,连府上的书童都比他伶俐,难怪不得宠,被睿王冷落。”
程初竟也没呵斥。
屈梦成听得分明,觉着尴尬,试图岔开话头:“我有个雅间就在二楼,殿下要不要上去坐坐?”
萧知遇当然婉拒,屈梦成便寒暄几句,目送二皇子离开。
阿努不免有些忿忿的,安慰道:“那姓程的没教养,殿下可别跟他置气!”
他跟随裴珩久了,见世子是个睚眦必报的,便以为身为皇子的萧知遇受此侮辱定要生气,哪知萧知遇却像根木头,脸上的愧色褪去后,便如往常一般挑选诗集话本,神色平静。
“殿下不生气么?”
萧知遇想了想,“有什么可气的,他们说的是实话。”
他说着出了书肆,改向书画铺子去了。
阿努心里还是不解气,殿下性子木讷也就罢了,整天待在东院画画,偶尔听琴,也不想着和世子多见见面缓和关系。
旁人取笑他,他忍了;世子不喜他,他便躲着。
阿努简直没见过他这般面团似的人,没脾气地任人拿捏。
到了九月底,宫中又出了一桩喜事。
老皇帝年过知命,这些年后宫只有两位公主出生,且是刚登帝位时所出,之后多年无子,市井之中常有些缺德故事,编排朔州一战中皇帝伤了根本,在传嗣上无能为力。
不成想这把年纪了,宫中又诞下一位小皇子。
皇帝老怀宽慰,赐名岁和,是为六皇子。
六皇子出身不高,生母不过是浣衣局的婢女,随女官去给皇帝送衣的时候被临幸的。
萧知遇听闻此事,便寻了个日子,回宫给父皇道喜,并看望刚出世的幼弟——他回宫,总要寻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这回送他回宫的车夫依旧是赵诠,萧知遇看了他一眼,道:“劳烦赵副将了,军中不忙么?”
赵诠笑道:“南衙能人多了去了,我闲着,少我一个不少。”
萧知遇便不说话了,上了马车,前往宫禁。
皇宫在京师北部,京师南侧多是南衙十二卫禁军巡防守卫,到了北边,便是北庭禁军把守,泾渭分明。
行至宫门口,进宝已在那里张望,昨日萧知遇便差了睿王府的仆人给皇宫递消息,进宝得令,这就来候着了。
见了赵诠认出是那没礼貌的车夫,便没好气,白眼翻着,扶了二殿下就走。
“殿下,六皇子生母已被赐封婕妤,在会宁殿中住着。殿下应还记得,这位新封的徐婕妤,是……是画眉姑娘。”
萧知遇怔住。
画眉是景华宫昔日的小婢女,贵妃失势之后,宫人们被遣散,画眉分去了浣衣局,进宝在那儿当差时,发现一旦有人说贵妃闲话,画眉便会岔开话头。
年初父皇宠幸了一名宫女,那时萧知遇便知道是画眉,却不知何时有的孕,如今都诞下皇子了。
“她身体怎样了?”
进宝叹气道:“前些日子诞子时难产,听太医说伤了身体,怕是……”
萧知遇心里一叹,进宝四顾无人,悄声道:“殿下,婕妤她想见你。”
“为什么要见我?”萧知遇问道。
进宝摇头,表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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