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子立刻挡在言温松面前,目含戒备。

    “向员外好计策,那我便也不客气了,”他在冬子忧心的目光下,平静开口,“你大可试试看,衙门是相信我这大贺朝前首辅之子,扬州首富言家子孙,朝堂钦点的南直隶解元,会贪图向府的三瓜两枣还是判你诬告?更何况,我爹娘均受陛下追封,向元策不知忌讳,就凭他当年作的那首诗,被捕入狱也是合情合理,人证物证确凿,向员外,要不咱去衙门溜达溜达?”

    向员外身体陡然僵住,闻声赶来的向元策听到这番话,表情霎时变得极度扭曲,要冲过来,却被冬子拦住了。

    言温松一条不剩地指出了他们当年愿吃哑巴亏的所有缘由。是的,向府动不了言温松,整个杨州城就没几个人能动得了言温松。

    向员外恨啊,恨得牙痒痒,恨不能给儿报仇。

    冬子听得目瞪口呆,小心翼翼去瞧自家爷脸色,发现言温松只是额头出了一层汗。

    他暗道不妙,自家爷的病要发作了。

    事情发生到眼下地步,言温松有所预料,不管曾夫子非要他来向府道歉的用意何在,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原身做不了低声下气的事儿,他来做,却不代表他没有底线。

    气氛剑拔弩张,双方的人僵持住,谁也不愿意先松口。

    突然,一声马鸣从门口飘进来,将这方空气撕裂出一条口子。

    “老爷,曾老夫子来了。”一名小厮快步跑来禀告。

    向员外听罢,落在言温松身上的目光变了又变,逐渐带出几分审视。

    而言温松则盯着手里的茶杯,眸色不定。

    “快请老先生进前院。”向员外吩咐道。

    那小厮就跑下去了。

    没一会儿,曾怀英便在念如的陪伴下迈入前厅。

    “夫子今日怎生来了寒舍?”

    “学生拜见夫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向员外微微欠身,言温松则端端正正作了一揖,曾怀英视线在他半露的脸颊上停留一瞬,而后自然地朝向员外颔首。

    “昨日听温松说要来贵府道歉,担心他礼数不周,老夫特意过来瞧瞧。”曾夫子踏上台阶,喘着咳疾,在念如搀扶下坐进椅中。

    言温松忙给他倒来茶水,恭敬道:“夫子有言在先,温松定不敢冒犯向员外,着实是诚心赔罪的。”

    曾怀英轻轻抿口淡茶,看向向员外。

    言温松也看向他,“是吧,向老爷。”

    向员外:“……”

    他按住身后气红眼的向元策,笑容极其不自然地转换一下,恰巧曾夫子咳喘上来,仿佛没注意到。

    “二郎说的是。”他扯了扯嘴角回。

    向元策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总有一日,他要言二郎跪在他面前求饶。

    言温松从冬子手里接过贺寿图与东海珍珠,稳稳抬手,呈于向员外面前,“那温松便提前祝贺老太太福如东海,松鹤长春。”

    向员外冷哼一声接过,悄悄藏进袖口里,不管装得如何不在意,商人贪财嗜宝的本色难以遮掩。

    “我便替家母先收下了。”他说,话罢望向曾夫子,“此刻已近晌午,既然夫子今日大驾光临了,不若留下一起用膳?”

    曾怀英笑了笑,“实不相瞒,老夫身体抱恙数载,久治不愈,怕给你们过了病气,便不多留了。”

    向员外仔细瞧了瞧他,让人取了几包燕窝来,客气道:“这是上好的血燕,润肺止咳,还请夫子收下。”

    曾怀英年轻时状元及第,官至督察御史,他洁身自好、为官清廉,后来不知原因,在最风光的时候突然辞官回乡。一时间,仰慕他的学子纷纷从贺朝各地涌入杨州城。

    向家子孙也在其中,这就是为什么,向员外在跟言温松闹僵后,还要摆出一副和善模样来。

    曾怀英有心护言温松,向员外虽不好直接翻脸,但可以耍些恶心人的小手段。

    他不是两袖清风一廉如水吗?那他偏要对方晚节不保,言温松是保了,但他自己的声誉得留下。

    曾怀英没动,念如咬牙切齿,要扑过来,言温松突然挡在她面前,捂住额头,嚷嚷着,“夫子,学生卧榻已久,禁不起长时间风吹,不若早些回去?”

    曾夫子点点头,“也好。”

    言温松身体歪歪扭扭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唬得冬子真以为他病发了,气势汹汹冲人群喊:“都给我让开!别挡路!”

    一行人终于上了马车。

    念如也松口气,撩开帘子,悄悄朝大门方向吐了吐舌头。

    向员外父子面黑如锅底。

    “爹,真没看出来,言师兄关键时刻还挺像回事儿的,不过他现在这样子,您应该可以放心了吧?”她忍不住问。

    言温松也许不清楚,但是她可是非常清楚自家爹是怎么想的,言温松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有天赋的门生,不至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放弃这个人的。

    今日说是让他来道歉,不过就是一个考验,幸好言温松信守承诺来了,否则,那日离开私塾,怕是今后都别想见到曾怀英。

    马车走了半路,曾夫子让小童停下,唤来言温松,几乎是在他有这个打算时,对方的车马已经先一步停了。

    言温松来到曾怀英座驾前。

    念如下了来,看他一眼,不情不愿道:“刚才谢谢你啊。”说完双臂抱胸,努努嘴:“爹让你进去。”

    “应当的。”他笑了笑,冲她点点头,抬脚上去了。

    念如则摸上言府的马车,继续前行。

    “夫子。”

    “老夫让你来向府道歉,可是觉得是非不分?”曾怀英合着眼皮问

    “不敢。”言温松谦逊说:“夫子用意,学生明白。”

    曾怀英定定注视他须臾,“你说说明白了什么?”

    “夫子让温松道歉是假,锻炼心性是真,”他想了想原身做过的一些事情,继续说:“温松自幼有爹娘护着,家底殷实,便无畏无惧,又天资聪颖,更助长骄傲,行事只求自己快活,从不顾忌他人,才将向元策踹至吐血,”他说到这里暗暗瞧对方一眼,“虽他有大错,温松亦不该鲁莽而为,难免伤及自身。”

    曾怀英静静听完,心底起了一层波澜。

    昨日言温松离开后,他心中便悬起一块大石,此刻才是安安心心落下了。

    他不由多打量少年几眼,“知道老夫为何给你取字温松吗?”

    言温松思索了下,“夫子希望学生以‘温松’二字自勉,莫骄莫躁,温良如松。”

    “不错。”曾夫子深感欣慰,抚了抚胡须,目光蓄起往日的柔和来,“你的出生家世、相貌才华,均属上乘,唯独心性欠佳,若要入朝为官,怕难以独善其身。向元策一事,说轻不重,在官场中更是屡见不鲜,为师想告诉你,这世间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千万种,自损八百乃下下策。争一时之气,却要费力收拾残局。”

    言温松点点头,“学生受教了。”

    “不,你还是不清楚。”曾夫子思绪飘向远方,马车帘子随着行驶,漏进明明灭灭的光线来,将他苍老的五官打上晦暗的阴影。

    言温松不禁打起精神来。

    听他说:“你心性纯良,然过于刚硬,不懂徐徐图之。长江水尚有汛枯两期,汛时日行千里,枯则分寸缓行,期间有泥沙堆积曲折弯径,易不见断,终得入海。活乃根,变方存。容得了污沙,行得下曲绕。时起懂顺势而为,时落知蛰伏蓄势。而目标不变,乃至成海。”

    终究是教化世人的夫子,不可明言,只能借来一池长江水,希望他的弟子明白。

    言温松认真听他教诲,瞳孔却越睁越大。

    因为他发现他的夫子也许并不像外人说得那样满腹圣德。如果没有参悟错,他在教他审时度势的同时,亦暗合了曲逢灵活之道。而这是一个端人正士,不该宣之于口的话。

    他为什么要说这些?

    活乃根,变方存……

    而目标不变,乃至成海……

    言温松脑中有点乱,也许是烟毒上来了,总觉得马车里的空气不够用来呼吸,曾夫子的模样于视网膜上逐渐模糊,他急切想要撩起帘子,让外界光亮透进来一些,再一些,最好将整个车厢都照亮。

    “温松,”曾夫子声音很平静,“你天资过人,为师丝毫不担心你是否明白,也不管你是如何想的,为师只希望你平安回来。”

    言浴峰走了,他唯一的血脉不能再出事,这是他的私心,所以才有方才那一番话。

    言温松眼眶没由来湿润一层。

    这情绪来得汹涌,让他身体都跟着颤了一下。

    曾夫子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借着车帘细缝的光,他瞧清了言温松脑门上豆大的汗珠,大骇:“你这是怎么了?”

    他擦了擦额角,苦笑,“不瞒夫子,学生中毒已久。”

    曾夫子眉心重重一跳,“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说?”

    “两年前,父母过世不久……”这是他根据原身中毒的情况推算的。

    曾夫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禁自责:“难怪你性情大变,也许我今日是错了,不该逼你去向府,”而后问他:“这病郎中怎么说?”

    言温松点点头,扶着车厢壁,勉强作笑:“夫子莫忧,这毒不会死人,熬过去就行了,如今,也快了。”

    听他这样说,曾夫子依旧放不下心来,吩咐小童速速赶驾。

    冬子突然就瞧见前面的车驾快了起来,眼皮狠颤,扬起马鞭跟上去。

    言继海听随从禀告完言温松大清早就出门了,心思瞬间活络起来。

    按照以往,他都是挑夜间行动,奈何言温松如今护江瑜护得紧,他找不到机会下手,便只能白天冒险试试了。

    他想起几天前江瑜回来时,是昏迷着,他打算带上补品,借探望之名接近江瑜。

    小丫头那娇艳艳的模样,他可肖想好久了。

    一会儿就让她哭死在身下。

    换了件好看点的长袍,往外走,忽见整日烧香拜佛的云氏被嬷嬷扶进来,挡住去路,“老爷,你这是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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