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苍白着一张脸,两只手轻轻搭在下摆上,那姿势似乎是崴了脚。
言温松的目光注意到了这边。
她眼底迅速燃起一抹希冀,唇瓣翕动,刚要张口喊他,他已经将车帘子拉起来了。
言温松捏了捏眉心,去摸胸口,方才,那里竟沉扑扑疼了一下。他居然觉得那个女人可怜。
真是疯了。
欺负江瑜的人怎么会可怜呢……
——这不是他的情绪。
言温松又想到了原主。他烦躁地吐出一口浊气,让冬子加快速度,他要立刻见到江瑜,只有小丫头能安抚住他乱跳的心脏。
马车疯了一样跑起来。
忍童愕然,匆忙去瞧江南面色,对方只顾盯着前方的马车,脸色惨白。
二郎果真不想再见她了。
她双肩微颤,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忍童小心翼翼觑她面色,不敢再说话,把人扶进茶馆坐下后,就赶紧去雇马车了。
“夫人呢?”言温松一回屋就到处找江瑜,没瞧见人影,焦急拧眉。
他又去唤宝瓶,可惜这次连宝瓶也不知所踪,烦躁般在屋内走来走去。
冬子连忙提醒说:“夫人早膳时不是说要去大夫人那边拜访,这会儿可能还没回来。”
经他一提醒,言温松立马想起来,自从除去言继海的威胁后,小妻子胆子倒是大了,趁他不在,天天往云氏那边跑,说是打算学些管理下人以及打理铺子的经验。
古代也没有什么娱乐设施,怕真把人闷坏了,言温松便由着她折腾。
刚好,二房的产业也需要人打理。
唯一担心的是,言二郎卧榻一年,即便铺子的契据还在他手上,但里面的人应该早就被言继海换掉了,江瑜想直接插手,怕适得其反。
言温松问:“府上可还有私兵?”
冬子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才回话,“二爷,您忘了咱们这些老百姓可是不能养私兵的,不过老爷在世时,有官品在身,倒是允许养些侍卫,但是老爷走后……”
他小心翼翼地觑他表情,“那些人便散伙了,奴才知道这些,还是因为有一部分人回了扬州想继续效力言府,特意找到奴才询问,可那时少爷您卧病在床,听不进奴才的话,就把人打发走了。”
“有多少人?”言温松仔细回想下,确实有这回事。
冬子想了想说:“约莫十来个。”
有点少。
言温松敲了敲指尖,“你明日跑一趟,将这些人找出来,如果还愿意效力于我,便带到言府,待遇自然比之前好。”
冬子疑惑:“二爷您要他们做什么?”
言温松淡淡乜他一眼,没好气道:“没看到爷夫人想接手二房的生意吗?等这些人过来,给她当打手用,那些被言继海喂了食的狗东西反抗起来,夫人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应付得了。”
想奴大欺主,也得看他言二郎同不同意。
冬子拍了下脑门,反应过来后,笑得咧开一口大白牙,他就喜欢这样的二爷。
跟以前一样损。
他乐滋滋地想着到时候自己也要去掺和掺和,好好耀武扬威一番,屁股突然被言温松踹了一跤。
“发什么呆,爷现在要去大房,把夫人接回来。”言温松浅浅磨了磨齿尖,这会儿太阳都落山了,他这小妻子居然还不回来,太损他一家之主的威望了。
他快步踏下台阶,出了院门。
远远的,两人听到几声高亮的马鸣。
几十米开外处,正停着一辆镶金边的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人,气质端严,手里一柄山水折扇,真真一副姣好的白面书生模样。
陡然而来的威胁感让言温松眯起了眼睛。
“大公子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冬子讶异转头,却见自家少爷眼神捉摸不定。
这个表情一瞬间让他想起二爷与大公子之间,因为江南而结的陈年旧怨。
冬子暗道要糟,赶忙阻止说:“二爷,如今您已经娶了少夫人,再为江嫡女争风吃醋不值当啊!”
言温松目光一顿,攥住他后衣领,“你方才说什么?”
冬子没听出话里的异常,只委委屈屈缩着脑袋解释,“您跟大公子都喜欢江府嫡女,往年您哪次见他,不是狠踩人家庶出的痛脚,最严重的一次,把人吊在河面上教训,好在大公子脾气好,没放心里去。”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讨好地笑了笑,“爷,咱们还是赶紧去接夫人吧。”
言温松脑壳有点疼,冬子说的事情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刚穿来那晚,宝瓶与他说自己与江南的婚事,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脑中亳无印象。
他前世接触过一些失忆案例,其中就有选择性失忆的病人,与他现在的情况差不多。而这并非一件好事。
——恰恰说明了江南与原身纠葛颇深。
言温松越努力回想,越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捂住脑袋往前走了两步。
冬子叹口气跟在后面,觉得一会儿两人肯定又得闹起来了。
谁知马车被小厮牵走后,他瞧见了道路尽头赶回来的小夫人,她蔷薇红的披风在晦暗不清的晚间显得有些扑朔迷离。
宝瓶在前面掌灯,江瑜低着头,心思不专地回想在云氏院子里见到的场景。
言继海披头散发乱跑,跟得了失心疯的人一样,见人就抓,口中骂着言温松,后来被小厮硬拖回屋关住。
据云氏说,自打那日被抬回院子后,言继海一开始没什么异常,整日躺在榻上哼哼无法动弹,郎中瞧过了,开了些方子,伤势逐渐好转,只是没料到,前几天刚能下床,人就突然开始发疯发狂,怕把人伤着,不得已关起来。
今日下午,门板松动了,才叫他有机会逃出来。
言继海的情况,江瑜只一眼就清楚发生了什么。
知道这毒厉害的,没有几个人,那日有机会给言继海下毒的人,只有言温松。
直觉告诉她就是言温松做的。
她内心涌起复杂。
可这种事不能说出去,谋杀亲伯乃是大罪,但凡透露点风声,言温松这辈子就完了。
江瑜万万没想到言温松居然为了她敢以身犯险。
原来他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想动她的人都得死。
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忐忑。
她只知道自己此刻的心脏已经开始噗通噗通乱跳,脚下步伐也控制不住跟着加快,她想立刻看见言温松,对,要立刻看见他,似乎只有见到他安然无恙,这颗心才能彻底安定下来。
“砰!”
脑袋忽然撞到一堵肉墙,江瑜疑惑地揉了揉脑门,视野清晰时,看到面前正立着一双如意纹的男子长靴,而宝瓶的惊呼声早已在刚才被她甩到了后面。
她回神后,心知撞了人,匆忙打算道歉,这一抬眸,两人都惊讶了下。
言瑫!
他怎么会提前回来?
还没来得及多想,面前那双脚朝前走两步,仿佛有泼天的惊惧袭来,江瑜按捺不住地想往后退,又在掐破指尖时勉强稳住心神。
“对,对不住。”她尽量平静道。
很好听的声音,却与记忆中的清冷嗓音完全不同,言瑫一愣。
仔细看了她一圈,才发现并不是江南。只因四下灯光昏暗,这人与江南模样有几分相似,才叫他认错了人,可再瞧她穿着,也不像丫鬟。
他余光瞥见快步赶来的宝瓶,脑中刹那记起在京城时,李氏来信说的话,忽然就明白了。
“夫人,您没事吧?”
“弟妹没事吧?”
两人同时开口。
宝瓶扶住江瑜,又朝言瑫欠了欠身。
江瑜说自己没事,就打算快速离开。腿脚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步伐有些踉跄,走两步,差点摔一跤,好在宝瓶一路拽着她,没有出糗。
言瑫走过来,关心道:“弟妹可是被撞疼了?不若用马车送你们回院子。”
江瑜只想与他赶紧拉开距离,对于言瑫,她心情极其矛盾,大抵归结于在言继海每次想逼她就范时,他总能恰到好处出手相助的缘故。
他也曾把她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她便真心感激过他,然而言瑫的救助从一开始就带有目的,救她仅仅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私欲,让她做他的玩物。
她不明白言瑫对她的欲望究竟从何而来,虽然并未造成实质性伤害,但那种近乎偏执的疯狂逼得她走上了刺杀言继海父子的道路。
如今言瑫提前回来了,府内情形却已与前世截然不同,言温松病情在转好,她的境遇也在转好,她只想把这份好一直延续下去,不要再与言瑫有任何纠葛。
遂道:“不——”
“马车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话没说完便被一道熟悉的男音打断,江瑜迅速望过去,恰见那道茶白色身影大步而来,她的脚下意识朝他跑去,从没如眼下这般急切地想立刻扑进他怀里。
言温松熟练地揽住人,拍了拍她后背,目光在她与言瑫之间游移不定。
“二郎。”言瑫格外不见外地喊他,微微一笑。
言温松突然感觉到怀里的身子颤了一下,手下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反问:“庶兄有事?”
对于他的称呼,言瑫听了十几年,仿若并不在意地点点头,“你的病情如何了?”
他彬彬有礼、从容不迫的样子,倒显得言温松有些找茬的意味,如果忽略掉对方总是不经意瞥向江瑜的探究视线,言温松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直觉出问题了。
他将怀里不安的身子抱紧些,冷淡回:“洪福深厚,死不了,庶兄可以放心了。”
言温松的袖口很长,垂落下来时,几乎将江瑜大半身躯都遮住了。
隔着三五米的距离,言瑫更是再瞧不清什么,得体地拱了拱手道:“那便再好不过。对了,弟妹脚好像崴到了。”
他再次看向江瑜。
江瑜攥紧了言温松的手。
她的脚并没有崴到,言瑫又想做什么?
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虽恐惧于言瑫,但这一世自己与他是第一次见面,现在的反应难免让人起疑。
江瑜悄悄抬起头瞥一眼言温松,果见他深沉平静的漆眸里闪过了一抹若有所思。
……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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