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场最前方是个半人高的石台,上面摆放堆有花灯节的战利品以及腾蛇长弓的桌案,言温松迈上石台,拿起来,立刻,手上覆来半石重量,约莫六七十斤,于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而言,拉开它,再连射十次,费时费力。
言温松找个合适位置,上箭,拉弓。
场外,江瑜抱着斗篷,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方。
“嗖!”
一支羽箭射出,穿破呼啸的风声,又在人群沸腾前停止,靶心的梅花被刺穿一个洞。
江瑜的呼吸终于得以再次继续。
她习惯性想去舔糖葫芦,唇瓣靠近才惊觉上面的脏渍,惋惜地叹口气,不能吃了。
“嗖嗖!!”
场内又连射出两箭,均入靶心,场外一片尖叫声。
江瑜也高兴地弯起嘴角,和着人群熙攘,她隔着栏杆冲里面高喊,一声高过一声,为他打气,她站在最前排,离得那样近,言温松很容易就听见了,只觉愉悦灌满全身,高涨的情绪又随血液冲到双臂上,他余光不自主往江瑜的方向瞥了瞥。
看见小妻子欢快地挥着糖葫芦。
他背过身去,唇角却轻轻勾起了。
言温松眯眼盯向百米开外的三个箭靶,忽然旋身拿起长案上的三支羽箭,慢慢地,搭在长弓上。
众人被这一举动惊得议论开来。
“这是要三箭齐射了?”
“上一回言二郎使出来还是三年前。”
“快看快看!他拉弓了!”
话没说完,便有人大喊。
“嗖嗖嗖嗖嗖嗖……!!!”
三箭又三箭,六箭并两排,朝三靶而去,言温松猛抄起桌案上最后一支长箭,转身同时快速搭箭,拉弓,对准正在飞向中间的那两只羽箭,松手,箭出,七箭连续刺中梅心,直接将三个箭靶穿破。
射毕,他放下长弓。
那呼呼的寒风里,只有他衣袍猎猎作响的声音。
十箭全中。
江瑜意识到这个时,猫瞳圆睁,迸发出从未有过的亮光。
老头宣布结果,围栏门打开了,她不管不顾冲上去,轻轻一跳,被言温松稳稳抱在身前,她就挂在他身上,两条胳膊搂住他脖颈。
言温松的斗篷也被这番动作挤得乱七八糟。
她咧着嘴,在他怀里偷偷傻笑。
言温松耳朵里全是她欢快的声音,他也忍不住跟着笑,老头将那盏梅花灯笼拿来,问两人要不要点。
江瑜去看他,他表示都行,她便乐滋滋点头。
老头领两人去射箭的高台。
她在前面跑,言温松就低低笑着跟在后面,老头把其他两盏花灯递给第二三名,这才将火折子拿给他。
在人群羡慕的注视中,江瑜缓缓蹲下身来,紧张地盯着言温松的动作。
“以前没有放过孔明灯?”
他边点火折子边问,声音是那种天生的凉,像玉器叮咚作响,江瑜觉得很好听,摸了摸耳朵点头,又忍不住抬头看他的脸。
火光将言温松俊匹的五官照得柔和温润,她看见他深邃温润的眉眼里映衬着自己的小小身影,随着他绽开的笑,身影变得波光潋滟起来,江瑜一时间看痴了,脸颊升红。
言温松让她起来,将梅花灯托起来。
她‘哦哦’两声,小心翼翼将掌心贴向花灯两边,用力往上托。
江瑜个儿不高,灯却很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挡起来,她从灯后歪着脑袋瞧言温松,瞧他将火折子一点点靠近底下的燃物,又将燃物点亮,然后整个梅花灯都亮了。
一朵朵火红色梅花在灯罩上舞动,像一片炽热花海。
她掌下也暖融融的。
火折子灭了,言温松站起身,从身后拥住她,覆盖住她的手,直到她怀里的梅花灯再也拦不住,徐徐升上空中。
江瑜稀奇地睁大眼睛看,眼里是明媚的亮光,言温松却在看她,目光缱绻,灼灼不灭。
底下高呼的人群似乎在这一刻都失去了声音。
所有人仰起了头。
盯那一盏晴虹,将十里扬州城照亮。
而在一处灯火阑珊的地方,言瑫将得来的帝女花灯递给江南,让她想起三年前言温松也曾这样送过她一盏,她轻轻吐出口闷气,扭过头,带着忍童走了。
言瑫看了看手里无趣的帝女花灯,须臾,捏碎一角。
“长随将军,那就是言二郎。”一名颧骨有红色胎记的小兵指向高台道。
男人坐在高头大马上,手里一把寒气森森的金刀。
那小兵又问:“要不要把人……”他使了抹脖子的动作。
长随望向言温松怀里的女子,因为隔得远,看不清容貌,但江道台应该不敢撒谎,那多半就是三皇子要寻的人。
他默了须臾,调转马头道:“把他身边那名女子带过来,至于言温松的命……暂且留着,不要暴露。”
言温松是言浴峰之子,有言浴峰荫庇在前,他的死难免不会惊动朝廷内的人。
事关赵朔,谨慎为妙。
小兵立刻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翌日,言温松准备进京赶考。
出发前去私塾见了一面曾夫子,两人说了会儿话,曾夫子依依不舍,送他出门前又把人叫住,他犹豫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若此去顺利,进了翰林院,帮我将信交给王融,替我问问师弟,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言温松点点头,叮嘱他注意休息,有事情可去寻言府。
此别不知何日见,曾夫子一把年纪了,终是不忍离别,背过身去。
念如将门轻轻关起来。
言温松上了马车,掏出怀里的信,曾夫子这哪是让他慰问师弟,分明是要给他寻个靠山啊。
按惯例,会试通过的学子大部分先从翰林院做起,曾夫子当年是状元籍出身,自然也逃不过这个规则,有个王融照应,确实要方便许多。
冬子打起缰绳,往府邸赶。
远远地,便瞧见言府门口十分热闹,原是有族人昨夜听闻言温松要进京赶考的风声,打算趁人离开前拜访一波,送些礼,云氏跟江瑜已经领了一部分人在前厅坐下,丫鬟们不断端茶倒水,就这样,也挡不住越来越多的亲戚。
众人瞧见言温松过来,赶忙起身相迎。
出发在即,他只能简短地与族人寒暄几句,如此,忙完已至晌午。
用完午膳,江瑜又检查一番行李,确定都带齐了,才领众人出府门。
门口马车停了七八辆。
言温松没料到江瑜会准备这么多,微微吃惊。
他在马车间转悠一圈,觉得这样去京城未免太过招摇了,怎么看都像是在逃难,他抱臂思索如何同她说,江瑜已经先一步爬上马车,睁着圆溜溜的眸子冲他招手,“爷。”
算了,扬州京城相隔千里,路途遥远,多做些准备以防万一也是好的,就由她去吧。
“爷来了。”言温松舔了舔唇,在云氏与言蓉的不舍声中跃上马车,冬子春生紧随其后。
加上十八数的侍卫,这一行二十多人,无论走在哪条路上都十分吸睛,除此之外,马车上还插有黄旗,是朝廷专门发放于进京赶考的举子,有一定震慑作用,所以劫匪若非穷疯了,不会跑来招惹。
江瑜准备了九连环、鲁班锁、象棋、竹蜻蜓等小玩意儿,路上倒也不乏闷,言温松看书倦了时,便会教她下棋,倥偬三日而过,马车来到徐州境地。
天近傍晚,余晖染尘。
料峭春风吹得寒枝乱荡。
越往北天气越冷,江瑜没休息好,一边摸象棋,一边打盹儿。
马车碾压上碎石,晃了晃,言温松快速伸手拖住她下巴,防止磕到棋面上,未免弄醒她,只好就这姿势缓缓蹲起身,在她旁边坐稳后,慢慢将人搂进怀里。
言温松下巴抵着她额头,轻嗅她发香,又将她手里攥着的象棋拿走,换成自己的手指,他舒服地抱了一会儿,微微眯起眸子,忽然感觉到马车慢了下来。
他皱了皱眉。
冬子撩开帘子道:“二爷,下雪了,离下个驿站还有十几里路,要不要先找个客栈住一晚吧?”
江瑜被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冻得在他怀里打个哆嗦,言温松拿过大氅把人盖好,点点头。
没片刻,两人入住了徐州府境内的一家客栈。
江瑜迷迷瞪瞪的,被四周迎来送往的声音弄醒了,她眨巴眨巴眼睛,从他身上滑下去。
适时正在楼梯上,眯了一觉后,江瑜小脚软乎乎,足尖才落地,身体便禁不住往下方围栏扑,两旁景象急速变换,她吓得微微睁大眼睛,惊呼还没出口,腰部被言温松长臂快速箍住了。
江瑜低着头,额间浮起细细的汗,睡意已经没了,她庆幸地对着栈道抚了抚胸口,喘口气,回过头,见到言温松眼底来不及藏起的笑,戏谑得很。
她不高兴地咬咬唇,哼唧一声,捂着两腮,蹬蹬蹬往楼上爬。
让你笑,让你笑!
言温松摸了摸鼻尖,终于还是笑出声来。
客栈门口陆陆续续又来了几辆马车。
忍童打着伞,搀扶江南下来,江道台走在前面,拿出官牌,立刻,店掌柜便将人恭恭敬敬请去上等包间,江南刚好住在言温松隔壁。
江瑜喝着暖茶,忽然听到孙妙音的声音,忍不住推开窗细瞧。孙妙音也瞧见了她,脸上漾出笑。
多日未见,江瑜鼻头一酸,披风也没系,大步推门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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