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年代略久远的照片,照片里跪着一个浑身裸赤的孩童,看上去才七八岁的年纪。

    但与他的稚嫩格格不入的是,他的脖子上套着个皮质的黑色脖环,被一条细细的铁链拴着,铁链的另一头延伸到了镜头外,像是被什么人牵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无助,却还是机械地对着镜头摆了一个充满了成人意味的动作,在他身边的地上摆着一个标签牌,写着:no151孟墨。

    张谦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照片,像是旁观一个漠不关心的东西,然而他的手却是不由自主抚上了温墨的背。

    温墨说:“他是我们孤儿院的院长。”

    他将照片从张谦手上取了下来,反手盖住了,像是要掩盖一段不堪的回忆一般,他轻轻地将脸贴在张谦的胸口。

    “我已经打给了他三百万。”温墨笑了笑,“可他又出现了,带着这些照片。”

    张谦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并没有打断他的回忆。

    “七年的时间,我在孤儿院七年,直到温家的孩子生病了,他需要跟我一样特殊的血型,所以……我终于逃离了,然而一年前,他又出现了……”

    温墨骤然将手中的照片拽紧,他目中露着寒光,“……我做梦都想杀了他。”

    张谦径直问:“他这次要多少。”

    温墨闭了眼:“一千万。”

    这并不是一个给不起的数字,但张谦明白,这是一个没有结束的噩梦,永远藏着雷,等着某一天被引爆——若这些照片流出,即便霍家压了下来,那这个oga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毕竟霍氏愿意殷勤地帮霍长官的各类花边新闻擦屁股,但必然不能允许自己打造的励志平民oga这张舆论牌有任何的污点,而如何合理地让一个有污点的oga从霍家消失,霍氏会拿出一百个方案。

    温墨突然问他:“是不是你们alpha孩子永远不会遭遇这些。”

    张谦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头看着他,而后轻轻吻住他。

    从靶场回去后,张谦立刻给一个心腹打了电话,“帮我查个人。”

    一天一夜后,一个男人走进了张谦的办公室,他手中堆着厚厚的一叠资料,放在张谦面前,恭恭敬敬道:“报告长官,这是所有资料。”

    “行,出去吧。”张谦吐了一口白烟。

    男人默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偌大的办公室里烟雾环绕,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厚厚的烟头,张谦终于看完了最后一份资料,他掐灭了烟,闭上了眼睛,仰头倒在皮质椅背上。

    张谦认得他。

    这是一个叫孟雄的中年男性alpha,曾经联邦有名的慈善家,他收养过很多无家可归的oga孩子,他给他收养的孩子们都冠上了自己的姓氏,并满面慈悲对着采访的媒体宣称——他永远是这些可怜的oga孩子们的父亲。

    他一度是o权组织连续十几年评选出的年度慈善人物。

    只可惜他的眼光并不好,作为一个政治投机客,他将所有的身家都赌在了霍氏的政敌身上,随着政敌的倒台,他自然也连带着被清算,锒铛入狱,一年前才被放了出来。

    张谦重新翻开了那本陈旧的资料册,抽出里面一张编号为151的孤儿登记表。

    姓名:孟墨

    性别:男性oga

    出生日期:西元2201年12月12日

    收养日期:西元2202年5月(时年半周岁)

    父母:父不详;母名不详,女性oga,风俗业人员,亡故。

    登记表上还贴有一张周岁照,照片中的婴孩穿着件不合身的翻领毛衣,手中抓着个塑胶玩偶,无垢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奇又迷茫地望着镜头。

    张谦忍不住又点了支烟,他其实已经戒烟一年多了,但这两天,他抽的量几乎是以往半年的总和,尼古丁的气息慢慢渗透他的肺部,浸入他的大脑,将他的神思拉到了一些偏离理智的危险地方。

    张谦眯起了眼睛。

    三天后的中午12点,温墨拨通了那个号码。

    对方爽快说了个交货的地点,那是一个繁华市场边上的茶餐厅,温墨答应下来。

    “我半个小时到。”

    “好,”对方突然粗噶笑了,“总算要见面了,小墨,我真是想你了。”

    温墨没有回答,只立刻挂掉了电话。

    温墨昨日便已经为外出准备了一个合适而恰当的借口,他到达了目的地附近,将车停在了离市场不远的一个公寓的停车场,拎着个皮箱便下了车,他扫了一圈周围熙熙攘攘的人流,带上了墨镜,无声无息融入了人流中。

    到了约定好的那家茶餐厅,温墨再次拨通了他的电话。

    “我到了。”

    “别急,你先到二楼,找到窗边的13号桌,我已经给你点了你小时候最爱的奶黄包,“对面桀桀桀地笑,“去吧,乖孩子。”

    温墨挂了手机上了楼,找到了对方说的那张桌子坐下,很快,便有服务员端着一份餐上楼来,他面上带着些困惑,有些迟疑地问:“有个人给13号桌客人点的,是您么?”

    温墨嗯了一声,“放这儿吧。”

    服务员一一为他放好,他余光看着这带着墨镜的客人,总觉得有些面熟,但怎么都想不起来,楼下还有很多客人等着他招呼,于是他很快便将这点思量抛之脑后,匆匆下了楼。

    温墨将皮箱放在脚下,他掰开了一次性的筷子,夹了个奶黄包咬了一口,细细咀嚼起来,仿佛真的就是一个慕名而来的食客。

    在他咬开第二个奶黄包时,眼前光线一暗,坐下来了一个男人。

    已是多年不见,记忆中那个庞然怪物一般的令人恐惧的alpha男人,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形容落魄的老头,他胡子花白,双颊深深陷了进去,早已无当初意气风发的精神,但不变的是那一对依旧污湿黏臭的眼神。

    他眯着眼睛笑:“小墨,你真乖,果然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来。”

    他特地在他面前晃了晃袖口,让他看清里头的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温墨放下了筷子,将脚下那个皮箱推了过去,平静道:“这是你要的。”

    孟雄选的这个位置在角落,二楼客人也不多,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但孟雄还是不动声色扫了一圈周围,这才将脚边的皮箱拎到身侧座椅上,单手打开了皮箱,随便抽出一叠,拨了拨,待确定真伪,他面上露出了些笑容,又将东西放回,啪嗒一声,扣上了皮箱。

    孟雄的面色终于轻松了不少,他睨了温墨一眼,拿起他用过的筷子,夹起了面前那半个奶黄包,涎舌舔过温墨咬过的地方,尽数塞进了嘴里。

    “真是想念这口。”他浑浊污湿的目光盯着温墨,像某些带着黏液的蠕虫,“小时候,我经常带你来吃的,记得么?”

    温墨不语。

    孟雄也不恼,只眯起了眼睛一边咀嚼一边打量着,像叙旧的故人。

    “小墨,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我真后悔,那么些年,才叫我尝过你一次。”

    墨镜遮住了温墨的眼睛,这让他看上去很是平静,他打断他,“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孟雄哈哈一笑:“只要我混得下去,自然不会再来烦你,但是事情总有意外嘛……”

    温墨看着他,许久,道:“你言而无信。”

    孟雄舔了舔嘴角,笑意更浓:“我总不能骗我的小墨。”

    他将温墨放在桌上的那一只手纳入掌心,细细揉捏着,“放心好了,我当然不会轻易出现,只是——”他骤然眯起眼睛,眼神一下变得阴狠,“你得先帮忙转告那个人,如今他们自身难保,就不要再找我麻烦,否则……莫莉,她就是你们的下场。”

    孟雄终于感受到了眼前这个oga剧烈的情绪波动,他掌中的那只手微微在颤抖,如同他的小时候。

    孟雄得意地笑了,“小墨啊小墨,你总是这么惹人心疼,那么多人为你前赴后继丢了性命,你说你,是不是天生来招人的。”

    温墨闭上了眼睛,眼前浮起了一个女孩的温柔眼神,她浑身伤痕,衣不蔽体,却仍是将温墨紧紧地抱在怀里,她说:“别怕。”

    但明明她自己都怕得厉害,却还是轻抚着他的脸,扯着青紫的嘴角温柔安抚他,“别怕,有莉莉姐呢。”

    其实那是一种很违和的感情,暖和,温情,与暗黑冰冷的孤儿院格格不入。温墨是个孤儿,但他确实得到过母爱,即使那是来自一个十三岁的oga女孩。

    温墨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将手迅速从孟雄的掌心里抽了出来,冷声道:“你走吧。”

    他端起了桌上的水,偏过脸慢慢喝了。

    孟雄拎着皮箱站了起来,他用那陈旧的围巾包住了半张脸,这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个落魄无比的流浪者,他看了眼温墨的侧脸,眯了眯眼,笑道,“再见了,我的小墨。”

    话毕,他旋过头,警觉地看了看周围,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温墨长长吐了一口气,他端着那杯水站在了窗边,迎面吹来了些午后舒适的暖风,温墨看见了孟雄匆匆的脚步离开了大门,快速朝一个不起眼的巷口走了过去。

    温墨喝了口水,他的耳边仿佛听到了一声极细的破空之声,但那一定是错觉,他又怎会有那样的发达的听觉,但是那一刻,他却是真真切切听到了,伴随着那个即将隐没在巷口的人影的浑身一震。

    那人手上的皮箱掉了下来,有些不可置信地回身,他抖着手机械地掏了掏裤子,那里鼓鼓的,像一把手·枪的轮廓,但很快,他垂下了手,温墨看见了他太阳穴慢慢地渗出了鲜血。

    他眼神渐渐空洞,远远看着站着窗边的温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温墨脱下了墨镜,极其温柔地朝他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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