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南风回到知青点,米饭已经下锅,男生拿出从山上采摘的板栗、野果分发给大家。知青们边吃边等,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今天劳动的收获。

    “你跟你讲,秋天山上吃的东西真多。”

    “玉米摘完了,闲着没事我们到坡上捡板栗,毛刺毛刺的,扎手。”

    “山里红、金樱子漫山遍野都是,甜得很咧。”

    陶南风没有参与大家的讨论,弯腰从土灶旁拿起一把砍柴刀,径直走向北面山坡上的松树林。

    众人有说有笑,没人留意她的去向,人群却有一个白衣蓝裤的清俊少年在悄悄关注着陶南风的一举一动。

    这个少年名叫乔亚东,父母都在教育系统工作,为人热情公正,很有领导力,是知青们推选出来的班长。

    乔亚东跟在陶南风身后问:“陶南风,你要做什么?”

    “会下雨,我砍松枝压屋顶。”

    乔亚东将信将疑:“下雨?应该不会吧。这么好的天,乡亲们都在采摘油茶果准备晒干榨油呢,怎么可能有雨。”

    陶南风没有解释。

    梦中所见、向北所言,仿佛一座沉甸甸的山压在心口。

    梦见我们的茅草房会在暴风雨中垮塌,会有人受伤、生病,会有人尖叫哀号。说出来,会有人信吗?

    向北说今天会有雨,提醒基建科修缮房屋。可是此刻天气正好、晴空万里,又正是晾晒油茶果的时候,向北的话都没人听,自己说出来,会有人信吗?

    加入修路队已有一个月,陶南风对向北的了解也渐渐多了起来。

    向北是复员军人,立下军功无数,他脸上那道伤疤就是在战场上留下的。

    向北不愿意讲战场上的故事,对自己的过往三缄其口。大家只知道他父母是秀峰山南坡大队的农民,性格温和、乐善好施。三年前向北回到农场担任修路队队长一职,拓宽上下山的通道之后,计划再修条能够通行汽车的大马路。

    向北很少说话,他若说话,一定是实在话。

    有些事情,决定了就去做,管别人说什么?陶南风手起刀落,“唰!”地一声脆响,一根手腕粗的树枝便砍了下来。

    乔亚东在一旁看得目眩神迷。

    米色碎花衬衫、宽大的军绿色裤子,高挑修长的身材、纤细匀称的胳膊,一抬手露出半截小臂,皓腕纤细,莹润如玉,白得耀人眼。

    眼前的陶南风并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偏偏每一次抬肘、挥臂都带着极强的韵律感和力量感,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跳动的音符,构成一首韵律十足、悠扬而澎湃的乐曲,震撼人心。

    松木气息弥散开来,暮色中空气似乎变得粘稠,乔亚东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美丽的画面。

    陶南风连砍几根粗壮树枝,拖着树枝从林里穿出,长长的枝叶在地上划出沙沙声响。乔亚东这才反应过来,跟在她身后将剩下的松枝拖出林子。

    两个人的动静太大,正在等待晚饭的知青们看着他俩,好奇地询问着。

    “你们两个要干什么?盖房子?”

    “陶南风你拖这么多树枝,不累吗?”

    “这都到饭点了你们忙乎什么,赶紧休息一下准备吃饭吧。”

    陶南风没有回答大家的话,径直将树枝拖到茅草房前,抬头看着屋顶有些犯难。三米多高,怎么把树枝弄上去?

    乔亚东跟在她身后,见她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知道无法阻止,有些无奈地放软了态度。

    他看一眼众人:“陶南风说会下雨,要用松枝压屋顶,我到场部借梯子去。”

    其余几个知青都起哄:“下雨?哈哈,这么晴朗的天哪里会下雨!乔亚东,陶南风胡闹你也要跟着?这么听话……嘻嘻。”

    乔亚东心一跳,悄悄看一眼陶南风,见她眼睛一直盯着屋顶,不像生气的样子,心中略安。

    萧爱云听知青们嘲笑陶南风的判断,第一时间选择站在陶南风身边,一叉腰站在她身边,冲着起哄的人说:“陶南风说下雨,那就一定会下雨,你们懂什么!”

    她一脸的理直气壮,魏民咧嘴一笑:“你那么听陶南风的话,那刚才怎么不跟着她一起去砍树?”

    “我!”萧爱云一下子就卡了壳。

    刚才回来的时候陶南风的确说过会下雨,可自己没有信。她去砍松枝的时候没有叫自己,不会是生气了吧?想到这里,萧爱云抱着陶南风胳膊,讨好一笑:“陶南风,你没生我气吧?”

    陶南风摇了摇头。

    萧爱云一下子便开心起来,招呼同宿舍的李惠兰、叶勤:“陶南风说会下雨,咱们赶紧把屋子收拾收拾,这茅草房万一漏雨还真是头痛。”

    李惠兰是江城制药厂的子弟,叶勤是江城农业局子弟,两个人因为一起分配到养猪场,同进同出感情很好。

    听到萧爱云的话,李惠兰下意识地看了看天:“今天……会下雨?”

    叶勤也有些不信,与李惠兰交换了一个眼色:“不会吧?”

    众人正在犹豫要不要帮忙加固茅草房时,土路传来细密的脚步声,夜色中向北、毛鹏与两名修路队队员疾步而来,肩头扛着一把木梯。

    乔亚东忙迎上去:“向队长,毛副队长,你们怎么来了?”

    毛鹏面色严肃地解释:“今晚可能会下大雨,我们过来帮大家加固房子。”

    自从向北扛过来一口大铁锅,陶南风与萧爱云带回来一草帽山里红、十个野鸡蛋,江城知青便与修路队队员交往密切起来。

    知青们人生地不熟,修路队队员都是农场老职工;知青们都是刚踏入社会的学生伢,修路队队员却是久经职场的精壮汉子。一来二去,修路队便成为知青们的学习榜样。

    尤其是向北,因为他神秘的从军过往,引来大家的各种猜测。他越是不说话,大家越觉得深不可测。

    陶南风说的话或许大家可以不信,但修路队队员们带着梯子过来,知青们便再无人质疑,全都忙乎起来。

    毕竟如果真下雨,茅草房漏雨受罪的是知青,向北他们过来是帮忙是关心,是一番好意。

    一群人在乔亚东的带领下,将越来越多的树枝绑在一起,立在墙边、用黄泥糊住,尽量减少墙缝。另一群人则帮忙给向北递树枝,整整齐齐码放在茅草屋顶之上,细密的枝叶能够有效抵挡雨水的侵袭。

    一直忙碌到晚上八、九点,月色昏沉,房屋加固工作才基本完成。

    知青们本就劳动了一天,再进行这样高强度的工作更是累得瘫倒,吃完饭连洗漱都没有力气再做,直接倒在床上哀号。

    “下雨?哪里会下雨啊。”

    “未雨绸缪……也行吧,就是时间太紧,好累。”

    “干了几个小时泥瓦匠的工作,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快睡快睡,明天还得早起。”

    大通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众人都进入甜美的梦乡。

    半夜里果然下起雨来。

    淅淅沥沥……

    嘀嘀答答……

    雨点落在屋顶,被松枝、茅草所遮挡,发出沙沙声响,有节奏的雨声仿佛催眠的乐曲,让大家睡得更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刮起大风来。

    吼——

    仿佛野兽被放出笼子,陡然一阵妖风刮起,夹杂着豆大的雨点,惊醒睡梦中的陶南风。

    嗷呜——

    风声巨响。

    伴随着穿越山谷的狂风,整个茅草房开始摇晃。

    哗啦啦……

    雨点陡然变大,狂乱地拍打着屋顶、墙壁。

    屋子里的女孩子们都被惊醒,披衣起床,战战兢兢地看着屋顶:“加固过,应该没事吧?”

    陶南风没有说话,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

    男生那边也起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乔亚东高声问:“大家都还好吧?”

    目前,都还好。

    滴答!滴答!

    两点水滴落地的声音引起陶南风警惕,她左右张望,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滴答!滴答!滴答!

    越来越多的水滴声在耳边响起,陶南风快手快脚穿衣穿鞋,摸到藤箱边,取出手电筒。

    一道光束亮起。

    藤箱上方洇开一片巴掌大的水迹。

    萧爱云也看得清楚,慌忙问道:“漏雨了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却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跑到墙边拿起搪瓷脸盆,放在藤箱上接水滴。

    咚!铛!

    咚!咚!铛——

    雨点落在搪瓷脸盆里,声音被放大。仿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令人惶恐不安。

    李惠兰与叶勤顺着光束仰头望向茅草屋顶,雨水正是从缝隙间漏下。

    隔壁传来惊呼:“快来快来,这里漏雨了。”

    “还有这里,快拿个脸盆来。”

    “漏雨的地方越来越多了,大家赶紧把被窝行李集中一下。”

    呜——呜——

    狂风呼啸。

    梆!

    一声巨响,屋顶似乎有什么被狂风掀起,掉落在地。

    叶勤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压屋顶的树枝掉了!”

    失去压力的茅草瞬间飞走,头顶一阵冷风刮来,顿时开出个天窗。雨水倾泻而下,萧爱云与陶南风之间的床铺瞬间被打个透湿。

    “快来人,这边漏雨了。”

    “救命啊!屋顶破了个大洞,床都打湿了。”

    “怎么办?风好大,这屋子快撑不住了。”

    惶恐不安的情绪席卷而来,所有知青都不知道如何应对。

    这一刻,在大自然的威力之下,陶南风深切感受到人类的弱小无助。

    梦里,就是这样的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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