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江城知青只有二十个,却藏龙卧虎。
轮到拌土做砖的时候,又有人自告奋勇地站出来。
胡焕新,砖厂子弟,从小在农村长大,跟着爷爷、父亲一起和过泥、做过土砖,最喜欢的就是玩泥巴。他个子敦实,圆脸大眼睛,总是笑眯眯的,看着显小,知青们亲切地呼他“小胡豆”。
胡焕新带着大家砍树做木头模具,挖土、和泥、压土、脱模、码放,一气呵成。
做砖是个体力活,忙乎一整天,胡焕新带领的制砖组完成一千块。一块一块的黄土砖整齐晾晒在空地上,场面很是壮观。
几个知青累得瘫倒,却不肯休息,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笑得灿烂无比。
“唉哟,这么多砖真是我们做出来的?”
“太有成就感了!”
“用这个砖来砌墙,再也不怕狂风暴雨了。”
陶南风指挥着另外一组知青砌毛石基础,沟槽清扫之后铺上细砂,再将开凿出来的石块垒成阶梯式。
陶南风力气大、知青们干劲足,不过一天时间已经完成三分之一的任务。
夕阳映照,给每个人都镀上一层金光。
乔亚东兴奋地看着眼前成果,问陶南风:“按照这个进度,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完工?”
陶南风的眼中满是欣喜:“二十天就够了。”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耶!黄鼠狼要气死喽~~”
这么快就能盖好房子,真是多亏了陶南风神力惊人。如果没有陶南风用铁锤凿开山石,施工进度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到了夜晚,月色昏沉。
所有知青都回办公室休息,施工现场没有一丝人声,只有泉水滴落的湿地处蛙鸣依旧。
两道人影悄悄靠近六号知青点,摸到码放土砖的位置,淡淡月光撒下,其中一个弯腰摸到一块砖,抬腿就是一踩。
“我靠!真他妈硬!”
“这么多砖,哪里能每一块都踩上一脚?”
“少啰嗦,先推倒了再说吧。”
“你说我们黄科长也是的,干嘛非要跟这些砖过不去?做这样的事我心里发虚啊……”
夜深人静,知青们毫无防范,这两人偷偷摸摸搞完破坏便回场部复命,黄兴武得意洋洋地咬牙:我看你们用什么盖房子,还想自己做砖?做梦吧。
等到第二天知青们醒来,来到知青点正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看到眼前这一切顿时惨叫起来:“啊!!!我们的砖!”
睡觉前一千块土砖明明垒得整整齐齐,现在却被人路踢得东倒西歪。湿泥和成还未晒干,有的裂成两半、有的缺角、有的变形,眼看着是不能用了。
知青们费了一天的功夫才做出这一批土砖,竟然被人一夜之间就破坏了!
魏民挥舞着拳头,忍不住爆了粗口:“他妈的,肯定是黄鼠狼派人干的,这狗东西怕输,竟然来阴的。”
胡焕新眼中满是愤怒:“走!找黄鼠狼算账去。”
乔亚东却有顾虑:“我们没有证据,有什么办法?”大家都知道这事与黄兴武脱不了干系,可要说证据……真没有。
胡焕新嘟着嘴、哭丧着脸:“我辛苦做了一天呢,就这样被弄坏了。”
乔亚东沉着脸,环顾四周,指着原先砌土灶的位置:“只是推迟了一天的进度,不怕。以后大家排班轮流值夜,不能再让旁人搞破坏。”
魏民狠狠一跺脚:“好!两人一班,就守在这里。”
陶南风抿了抿唇,挽起衣袖,弯腰搬起一块山石,众人齐心协力,不一会儿就砌了座露天的小小石头房子。
砌好了,大家还不忘对着场部方向啐了一口。
“破坏分子罪该万死!”
“黄鼠狼不得好死!”
“舍得一身剐,敢把黄鼠狼拉下马!”
愤怒让众人更有干劲,胡焕新指挥着众人重新和泥。
叶勤左手抓一把野花站在一旁,野花掉落湿泥中,她忙弯腰去捡。
“等一下。”看着泥地里多出来的一枝茎叶,陶南风忽然心思一动,产生一个想法。
叶勤愣愣地停下,抬头看向陶南风:“怎么了?”
陶南风越想越觉得可行:“我们来做草砖房。”
草砖房?胡焕新似懂非懂:“往土砖里添加稻草秸秆?我们农村烧火要用秸秆,舍不得呢。”
“对的。”陶南风眼睛里闪着欣喜的光芒。
她记得书中有记载,在北方严寒地区,当地农民将秸秆切成一指长,添加到黄泥中,做出来的砖块能起到保暖的效果。
秸秆与茅草杆一样都是中空,储存的空气层能够保暖,原理是一致的。
叶勤举起一只手抢着发言:“养猪场有铡刀,专门用来切猪草的,借过来切茅草杆肯定好。”
说干就干。
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好奇心、创造性最为浓烈的年龄段。知青们有的上山采茅草,有的去养猪场借铡刀,堆在空地上开始切草杆。
茅草杆是中空的,咔嚓咔嚓几下就切出一大堆。
知青们试验了几种添加茅草根的比例,最后终于选定最合适的添加分量,开始认真制砖。
三天之后,毛石基础砌筑完成。
第一批制作完成的砖块整整齐齐码放在空地上,已经晾晒完成,可以开始砌筑。
原本杂草丛生、一到晚上蛙鸣阵阵的东头湿地,现在变成一个宽五米、长十米的深坑。
泉水沿着一条橡皮水管缓缓流下,平时大家洗漱、饮水都靠这山泉。水源尽头处放置一口大缸储水,漫出来之后便流入湿地,滋养出繁茂水草。
乔亚东问陶南风:“这个坑要不要填上?”
陶南风摇摇头:“引水入坑,正好多口水塘。”
几个知青一听,手舞足蹈起来:“好好好,水缸里的水用来喝,多余的水流进水塘,养鱼、游泳都可以。”
大家一边商量一边动手,几天功夫下来,竟真的修出一口水塘。青石板铺在一侧,日常洗衣、洗脸都很方便。
虽然水塘还在慢慢蓄水,只底下浅浅一层泥水,但知青们已经开始畅想荷叶田田、游鱼戏水的场景。
乔亚东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同学们,以后大家要爱惜这口塘,可别把它弄脏了。”
知青们一个个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乔班长,我们懂的。”
承诺完毕,大家转头望向陶南风:“你是怎么想得出来这一招的?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挖一口水塘出来?”
陶南风的声音很平静:“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北宋皇宫失火,宰相丁谓主持修复工作。挖沟取土,引水成河,伐木取水而下,修建工程完成后用废弃的砖、石填沟,一举三得,节省上万两白银,谓为工程管理的典范之作。
听完她讲的故事,众人恍然大悟。
“走一步,想两步,陶南风你真高!”
“果然还是要多读书呀。”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嘻嘻。”
正在马屁滚滚之时,陈志路从远处奔来,一边跑一边喊:“山路通了,可以下山买瓦了。”
乔亚东一听,松了口气。
从打赌之日起,已经过了七天。如果山路再不通,瓦片、石灰运不上来,就怕耽误工程进度。
陈志路带着五个知青下山,一趟一趟地将小青瓦、石灰、窗框与玻璃背上山,知青点在大家的集体努力之下,渐渐有了模样。
制砖、和泥浆、砌墙,大家从笨拙慢慢变得熟练。
陶南风有理论,知青们勇于实践,配合默契。按照“横平竖直、泥浆饱满、错缝搭接”的基本原则,一层一层地向上砌筑着。
二十天之后,砖瓦房初具雏形。
墙高三米,山墙按照陶南风的要求砌出坡度,上面搁置檩条。
一根又一根的木头从山上砍下,搭梯子上屋架、搁上檩条,再钉挂瓦条,铺青瓦。
当看到自己从书上看来的知识、图片转为实物,陶南风不自觉地心情愉悦起来。长眉上扬,双眸清亮,嘴角含笑,真想扯开嗓子高歌一曲。
歌名她都想好了
——《社员都是向阳花》。
“公社是颗红太阳
社员都是向阳花
花儿朝阳开,花朵磨盘大
不管风吹和雨打
我们永远不离开她”
陶南风不会唱歌,五音不全,平时不敢开口。现在心情放松,她轻声哼着不知道拐到哪个角落的奇怪曲调,扛起一扇窗框安装进墙内。
当这小小的窗户镶嵌上玻璃之时,厚实的土砖墙顿时有了生机。就好像建筑眨眨眼睛,活了过来。
陶南风后退半步,认真欣赏着眼前这一切。
父亲常说建筑有生命,以前自己不懂,总觉得这冰冷的砖、瓦、水泥、钢筋都是死物,拼在一起怎么就有生命?
可是现在,当看着自己设计、参与的建筑一点点在手中绽放光彩,她懂了。
第二十六天傍晚,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六号知青点,土砖房落成。
最后一片青瓦已经铺上屋顶,再不怕下雨。
地面做好防潮之后压平夯实,平整光亮,再不怕返潮。
墙面结实厚重,再不怕大风吹来、野兽侵袭。
知青们欢叫着把行李拖进分配好的房间,一会在床上打滚,一会打开窗户狂叫,一会跑到檐廊下跳舞,发了神经一样对着青翠苍山大喊。
——我们的房子,盖好了!
——大瓦房,土砖房!
山谷里传来阵阵回音。
土砖房……盖好了……
萧爱云笑得直打跌,扶着陶南风的胳膊叫道:“疯了疯了,都喜疯了。”
李惠兰重新种了盆兰花,放在窗台上,看着那油绿细长的叶片,眼中满是憧憬:“等到明年春天,就会开出漂亮的兰花。”
叶勤一边在墙上钉钉子一边给房间划分功能区:“毛巾脸盆放这边,衣服箱笼放那边,以后我们轮流打扫卫生啊。”
陶南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靠在门边,看着眼前窗明几净的房间出神。
窗帘还没来得及做,窗户玻璃是透明的。金色夕阳与红色晚霞交相辉映,橙色光芒透过玻璃映入房间,整个屋子笼罩着一种静谥的暖色调。
三五知己共处一室,夕阳晚霞洒落新居。
陶南风脑中浮出这一句话,嘴角上勾,漾出一个淡淡笑容。
萧爱云忽然想起什么,将陶南风推到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前坐下,笑嘻嘻地说:“你可是我们最大的功臣,今天得享受一下我们的侍候。”
李惠兰取出茶杯,叶勤拿来茶叶,萧爱云拎过开水瓶,三人给陶南风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三双眼睛闪着热切的光:“陶南风,你辛苦了。”
陶南风没有被人如此殷勤地感谢过,有些适应不来,脸蛋微红,摆了摆手:“不要客气。”
萧爱云笑着说:“你喝了这杯茶吧,你这些天忙前忙后,又出脑力又出体力,劳苦功高。如果没有你,我们这些人哪里知道怎么盖房子?还得受黄鼠狼的磋磨呢。”
叶勤听她提起黄兴武,马上想了起来:“对呀,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了。我们盖起房子只花了二十六天,黄鼠狼打赌输了,可以从基建科科长这个位置滚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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