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了正月十五, 元宵节一过完,年就结束了。
天还是很冷。知青们学着乡亲们一天只吃两顿,上午十点左右吃早中饭, 下午五点左右吃晚饭, 睡得早、起得晚,在被窝里抵御寒冬。
刚开始见到雪大如席、白雪皑皑的盛景, 知青们一个个嘻嘻笑闹, 打雪仗、堆雪人、玩冰棱……觉得新鲜又好玩。
可是日子久了,眼前总是白茫茫一片, 出门都不方便的时候,渐渐便有些审美疲劳, 开始嘟囔:“怎么老下雪?这个冬天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邮递员也上不了山,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寄信过来……”
到了晚上,大家守在炭炉旁, 开始怀念春暖花开的日子,挑着春天的诗句开始办起了赛诗会。
“不知细叶谁裁出, 二月春风似剪刀。”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草长莺飞二月天!”
“城中桃李愁风雨, 春在溪头荠菜花!”
说着说着, 大家眼前似乎浮现出年少春游时光, 桃花、李花、杏花一树一树地盛开, 蝴蝶、蜜蜂在花丛中飞舞, 孩子们在草丛间嬉戏。
——真想春天快点到来。
饼干吃完了,零食吃完了,腊肉吃完了,土豆吃完了,咸菜吃完了, 连池塘里的小鱼都捞着吃完了……春天再不来,大家都快要扛不住了。
太阳终于出来了!
知青们全都像冬眠的老熊一样,兴高采烈地从屋里跑出来,拿着铁铲、笤帚扫雪,清理屋前屋后的积雪与泥泞。
“终于见到太阳了,可还是冷啊。”
“雪刚化的时候是这样的,等雪化完就会暖和起来。”
“赶紧收拾,明天都到场部报到,该开工了。”
窝了这么久,平生第一次盼望上班,知青们越说越开心,都笑了起来。露在外面的手冻得通红、没有被捂住的脸蛋也冻僵,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快乐无比。
萧爱云一只手扶着竹笤帚,冲着通往场部的黄泥路大喊:“开工喽~~修路喽~~”
陶南风抬手将鬓边碎发抿到耳后,一个冬天过去,头发又长了不少,刘海都可以扎起来了。她略抬了抬右胳膊,感觉到全身上下洋溢着的力量感,微笑着心想:再不活动活动,胳膊真要生锈了。
魏民得意洋洋背上他的军绿色大挎包,冲大家一抬下巴:“兄弟姐妹们,我先去场部看看,有什么新消息就回来通知你们。”
乔亚东与陈志路一起挥拳,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赶紧去吧,魏科长!”
魏民嘿嘿一笑,大踏步而去,只可惜没走上几步,就被冰滑的路面摔倒,狼狈不堪地从雪地上爬起来,引来众人一阵哄笑。
在这一番热闹景象中,三天之后修路队队员全体上工。
毛鹏、陶南风领着三十几个队员穿过隧道,继续向前推进。
早春天气,乍暖还寒,但经历过一个冬天的孤寂,每个人心头都是火热的——只要修出一条马路,秀峰山就能通上汽车,到时候出行方便,再也不怕大雪封山。
力大无穷——这个桂冠已经被牢牢戴在陶南风的头上。只要队员们开挖出山石,就会高喊:“陶队长,快来!”
陶南风左手一支铁钎、右手一把铁锤,不管多大的石头,只需三锤子下去,必定裂成十几块,再由萧爱云指挥大家将碎石搬离。
在她眼里,每块石头上面都密布着白色线条,只需找准白色亮点最集中的区域,就能迅速将石块分解,根本耗费不了多大的力气。
可是在旁人看来,简直是神奇至极!
于是,修路队队员们送了陶南风一个绰号:陶三锤。
从娇滴滴的陶美人,到力大无穷的陶三锤,陶南风在修路队的威信直线飙升。在这个缺乏施工机械的年代,在这个崇尚实力的年代,谁不希望有她这样的力量?
有了陶南风,修路队的进展奇快,就连毛鹏都啧啧稀奇:“去年我们一个月才能完工,今年有了陶三锤,只需一个星期。进度缩短成四分之一。”
杨先勇看到修路队的这个状态,欣喜地对向北说:“我们修路队现在进度加快很多,原本我以为要四、五年才能完工的道路,说不定……明年就能行。”
向北摇了摇头:“或许,今年就能通车。”
“这么快?”陈志路一听,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今年就能通上车?”一时之间,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在满是泥巴、碎石的路面开始手舞足蹈。
向北指着眼前那道石壁:“前提是,我们把它炸开!”
从隧道出来两公里,便是一道石壁。沿石壁向右,崎岖小径通往北坡村庄;沿石壁向左,是一条狭窄仅一人侧身才能通过的羊肠小道。
这是通往曲屏镇的必经之路。
一边石壁、一边悬崖,狭窄难行,如果遇到风大、路滑,危险至极,被称为秀峰山的“死亡之路”。
知青们每次上下山,经过这一段山路之时都会心惊胆颤,就怕脚下一滑,掉落山崖。那可真是呜呼哀哉,小命不保。
先前细妹前往罗汉峰取泉水,就是回来的路上从这条路上摔了下去,当时幸好有同伴跟着,及时发现呼救,喊来修路队队员吊绳下去将她救了回来,不然……
看到这条死亡之路,陶南风目光深沉,陷入沉思之中。
左边是悬崖,右边是石壁,这段路怎么拓宽?向悬崖要空间,打木桩修栈道,承载力不够,无法通汽车。向石壁要空间,开凿这块石壁工程量巨大无比。
如果要修马路,只能绕路而行。
修山路就是这样,山连着山、坡连着坡,十拐八弯地绕路而行,原本简短的直线距离,硬生生被拉成十几里曲折山路。
如果直接打通,粗暴、简单、直接,的确能够缩短距离、节省时间。
可是……炸开?真能行?
毛鹏问:“如果要炸山,得购买炸药、起爆器、引爆线,不光是要在公安部门申请,还得不少钱啊。”
向北仔细观察着眼前石壁,沉吟良久:“火药许可证,我来想办法。”
杨工犹豫了一下:“拿到许可证的话,由基建科打一个申请报告,让农场批示购买。就是不知道钱多不多,焦场长和罗主任肯不肯批。”
修路队做事雷厉风行,说干就干。
向北虽然复员,但他在尖刀连威名赫赫,战友资源丰富。他找到公安厅的战友,拿到火药许可证,请专家来察看之后,在购买申请书上写上材料数量:
四桶黑火药,净重约3926kg,□□一个,引爆线一匝,共计三百一十六元。
这个报告刚一送上去,就被罗宣驳了回来。
“三百一十六?开什么玩笑!知青每个月补助一十六块,修路队队员每个月工资二十一块,光是养活你们这帮人农场都吃不消,哪里还有闲钱买什么炸药!”
罗宣生于解放前,穷苦出身的他小时候被饿狠了,便养成了抠搜的习惯。每个月农场职工发工资是罗宣最痛苦的日子,但凡是他经手过的钱,哪怕只有一分钱放出去,都会让他肉痛。
焦亮在一旁打圆场:“同志们,现在农场艰难,只能大家一起努力克服。你们到山下去看看,多少人连饭都吃不饱。没有炸药那就慢慢挖嘛,不急不急。”
焦亮有自己的小九九。现在的秀峰山农场与外界联系不方便,在这片土地他才能够保持绝对权威。如果通了车路,说不定就会通电、通邮路、通电话……到时候有点什么事,还不知道这些知青们会怎么造反呢。
还有一点,他那个母老虎婆娘之所以不肯来农场,不就是嫌弃爬山辛苦?如果通了车她时不时过来一下,自己哪里还能和刘丽丽继续勾搭?东拥右抱的好日子就此结束,不好、不好。
所以对焦亮而言,不通车比通车好。
向北虽然是副场长,但财务一支笔是焦亮,执行人是办公室主任罗宣,这两个人不同意申请,一分钱都拨不出来。
他默默地收回申请,转身离开。
回来的路上,见向北闷声不响,乔亚东与陈志路交换了一个眼色,大声道:“向场长,钱的事我们来一起想办法。”
其余几个都一起说:“对对对,没有钱,我们一起凑。”
向北看了大家一眼,摆了摆手。
现在大家生活都不容易,成家的得管老婆孩子,没成家的有父母兄妹要养,单身汉也得攒钱娶媳妇,每个月二十一块钱工资只够维持基本生活。
知青那就更不容易,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正在长身体,十六块钱补助光吃就花了一大半,还得买衣服、寄信、日用品,哪里还有多余的钱?
想到这里,向北沉声道:“你们不用管钱的事情,我来处理。”
听向北说他想办法,杨先勇一把抓住他胳膊,有些紧张地说:“向北,你是不是要动那笔钱?那可是你的复员津贴,是留着盖房子、娶媳妇的,不能动啊。”
向北脸上的伤疤扯了扯,似乎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眼眸一暗:“就这么定了。”说完,匆匆而去。
留下一群爱听八卦的修路队汉子们拉着杨先勇追问:“杨科长,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们说说嘛。”
大家也都好奇,向北十七岁当兵,二十三岁复员分配到农场,现在已经二十六岁,在农村里这个年龄早就当爹了,他怎么还单身呢?他是家中独子,父母就不着急催婚吗?
萧爱云支愣起耳朵,拖着陶南风走得靠近了一些。
杨先勇脾气好,听到大家问,叹了一口气:“向北回农场之后,父母安排着相看了两个姑娘,头一个吧,嫌他脸上有伤疤吓人;第二个呢,觉得农场条件太艰苦不肯嫁。后来向北就不肯再相看,说先把路修好了再说。”
萧爱云听到这里,在陶南风耳边悄悄说:“可惜我喜欢的人是乔班长,不然我嫁给他。”
陶南风瞟了她一眼,眸中带着一丝笑意,似乎在说:真的?
萧爱云与陶南风每天同进同出,一条路上劳动,一个锅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亲密无间,什么心里话都肯跟陶南风说。
看她似乎不信,萧爱云急急地点头:“真的!向场长脸上的伤疤看久了也不觉得吓人,而且他是战斗英雄,那道伤疤就是勋章。还有,嫌弃农场穷的人就是傻子,等咱们修好路,将来农场会富得流油!”
陶南风忍不住笑了起来,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光。
富得流油?真有可能。
回到知青点,乔亚东召集大家开会,讨论要不要凑钱买炸药。
江城知青中,除了魏民、李惠兰、叶勤,其余十七个人加入到了修路队。大家都着急着通车、卖矿、赚钱呢,一听说炸开石壁可以加快一倍的进度,都纷纷表态:
“能够用炸药的话,那我们凑钱!”
“不能让向场长一个人出,那笔钱是他在战场上流血受伤换来的呢。”
“我手上还有五块钱,班长给你。”
“我,我的钱刚买了双解放鞋,只剩下一块六,都捐出来。”
大家将钱一骨脑地往乔亚东手里塞,看着往手中的零碎钞票,乔亚东胸中有热流涌动,他从包里翻出三张大团结,慷慨地拍在桌上:“这是三十块钱,我捐出来。”
乔亚东每个月除了十六块钱补助,父母偶尔还会寄钱来。这三十块钱一亮相,大家就知道乔班长的家境十分优越——这可是两个月的知青补助啊!
陈志路一咧嘴,拍出二十块钱:“我跟上。”
封山之前陶南风收到父亲寄来的五十块钱,一直舍不得用,准备攒着做路费,等农场工作清闲下来就请假返家。现在看大家一个个都恨不得把家底掏空,微一沉吟,悄悄走回屋内,从藤箱底层翻出那五十块钱,恋恋不舍地全部拿出来,一口气将这些钱都交给乔亚东。
“我捐五十。”
看到这五张崭新的大团结,知青们都张大了嘴:“哇哦~~陶南风你好有钱!”
萧爱云着急了:“陶南风,这是你爸爸年前给你寄的钱,你怎么都拿出来了?你不是说要攒着当回家的路费吗?”
从秀峰山到江城,顺利的话要四天三晚,中间换火车、中巴、轮船几种交通工具,吃饭、住宿、交通都得花不少钱。
哪有知青不想回家?只是平时农场没有假,来去辛苦耗时。算起来如果没有十天的长假,如果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持,根本没办法回家探亲。
陶南风摆摆手:“没关系,我再慢慢攒,先把路修好了再说。”
陈志路看着陶南风,忽然脸一红,从贴身口袋里又掏出十块钱:“那个,我这里还有一点儿。”
陈志路这人鬼精鬼精的,他父亲是氮肥厂采购科科长,油水挺足,对他这个小儿子也豪爽大方。他虽然花钱狠,但积蓄还是有一些的,拿三十块钱出来,并不难。
郭俊智微微一笑,秀气的脸庞上带着一丝腼腆:“我有钱,我也出五十吧。”郭妞可是舍得到山下打长途电话的人,岂能没有钱?
这么一凑,大家这才发现江城来的二十个知青中,有钱人有五个。
陶南风、郭俊智:50元;
乔亚东、陈志路:30元;
叶勤:20元;
其余知青有的五块,有的两块,最后合起来一数,竟然有两百零八块六毛!
大家欢喜地对乔亚东说:“班长,赶紧把这个钱给向场长,明天就去买炸药。”
乔亚东担心向北明天一早离开,便约着陈志路一起赶到南坡大队向家坪,将这笔钱交给向北:“向场长,这是我们知青捐出来的钱,给你买炸药。”
钞票用一块蓝白格子包着,有十元、五元、一元、五角……厚厚一迭子,这都是知青们的积蓄啊。向北看着这些钱半天没有说话,心中有巨浪翻腾。
眼前这些十几岁的少年,慷慨而热情,二十个人拿出这么多钱,绝对是倾尽所有。
想到他在农场三年,修路队队员们个个豪爽善良,穷得掉渣;罗宣抠搜、黄兴武斤斤计较、焦亮表里不一,却吃香的喝辣的。
原以为这世道就是这样:越有钱、越小气;越小气,越有钱。
偏偏这些江城知青打破了这条规则。
——他们善良、慷慨、大方,有理想、有目标,这个世界若由他们当家做主,才有希望变得更加美好。
向北没有再推辞,抬手将钱收下。
火药许可证很快就办了下来,向北按照先前的计划,买回来四桶黑火药,剩下的事情便是怎样炸石壁。
石壁高逾十丈,崖底只有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小道。
站在崖底,抬头看着眼前巨大石壁,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这一堵灰色山墙。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就连野外作业经验丰富的老修路队队员们都有些发怵,双腿不自觉地发软,非得伸手撑住石壁方才站得稳。
死亡之路,修起来难度大啊。
杨先勇查看半天,问道:“这路怎么炸?”
向北以前在军队开山炸路,对火药并不陌生,仰望着石壁回答:“先钻孔,安好引线之后一起引爆。”
杨先勇继续问:“那怎么钻?钻多大孔径?需要放多大的火药量?”
向北大手一挥:“均匀分布吧,我先上去试试。”他将袖子向上挽了两圈,走到石壁前准备打孔。
“等一下。”陶南风拦住了他。
向北疑惑转头,正对上一双清澈似溪流的明眸。
陶南风的声音很有特色,仿佛秋风拂过低垂的小麦,音色饱满而低沉,又有点像轻轻拨动大提琴的弓弦,悠长、充满磁性。
自从经历那一场残酷的战斗,整个尖刀连只活下来自己和苗靖两个,向北便感觉自己的心就像一棵枯死的树,对什么都有些淡淡的。遇到这一批江城知青,他的心才慢慢活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站在狭窄的小路,突然听到陶南风的话,再对上她那双会的眼睛,他感觉心中那棵枯死的树在春风吹拂之下泛出嫩芽,枝条在风中轻轻摇摆。
向北眼睫微动,强行将内心的悸动压了下去:“怎么?”
陶南风弯腰从工具筐中取出一支铁钎、一柄手锤,目光沉稳地看向前方:“我来!”
向北还没说话,萧爱云把陶南风一把拖住:“石壁上钻孔多危险,你别去。”
石壁光滑陡峭,一个一个地打孔,在底下还好,如果到中央或顶端,摔下来怎么办?
陶南风抬头看向那块石壁,此刻在她眼中,石壁上白线密布,交叉纵横之间,有七个白色区域最为显眼。
一听到“打孔”这两个字,她身体内的鼠性就有些压抑不住,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脑中叫嚣:“快去呀,快去呀,打洞去。”
难得有一次光明正大挖洞的机会,怎么也得主动一回,可不能让向北抢了先。
于是,陶南风站了出来。
“不怕,先从底下打起,我示范给你们看。”
毛鹏忽然想到去年见到陶南风用手指头在石头上戳出一个洞的场景,心念一动,大声道:“陶南风,你是不是真的擅长挖洞?”
陶南风点点头。
挖洞?我非常擅长。
早春时节,山风吹过,寒气顿生。陶南风此刻却半点不觉得寒冷,双手被工具占着,她就像是出征的战士,迈步上前。
向北被她的气势所慑,微微侧身,让开一条窄路。
陶南风走到石壁之前,找到眼中最靠下的那个白色区域,左手执铁钎,尖头压在石壁上,右手抡起铁锤,重重敲在铁钎端头。
呼呼生风,“铛!”地一声脆响,左手之间热流喷薄而出,尽数向铁钎涌去。
一个洞!深深的黑洞。
石头在陶南风手下就像豆腐一般,只一锤一钎,便是一个半尺深洞。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仰望着劳动中的陶南风。此刻的她就像传说中的巨灵神,开山破石,所向披靡。
陶南风转头问向北:“这个大小,够不够?”
向北摇摇头:“不够。”
“要多大?”
“直径大约六厘米。”
陶南风点了点头,铛铛铛三锤子下去,一个直径六厘米的孔洞便已经完成。这个孔洞让她感觉无比的亲切,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有一种喜气洋洋的感觉。
陶南风将身体前移,指着距离头顶一米左右的位置:“我要在那里打个孔。”
向北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如此笃定,她明明从来没有使用过炸药,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就如此大胆,有这样掌控一切的气场?
他大步上前,在她面前蹲下来,左肩微斜,沉声道:“踩上来,我托你上去。”
陶南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背,眸光闪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踩。一双军绿色解放鞋,鞋底沾满了黄泥,直接踩上去?
他是向北,是副场长,是战斗英雄,自己怎么好意思踩在他肩上?那不是脏了他的衣服?
向北蹲着马步,左手放在膝盖,右手再一次拍了拍左肩:“放心,我力气大,稳得很。”
陶南风没有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左脚轻抬,正踩上向北左肩。向北的身体一动不动稳如泰山,左手扶住她小腿,低头道:“用力踩!”
陶南风左脚虚点,右脚一蹬,似飞燕凌空。
向北深吸一口气,马步下蹲,腰劲吞吐,顺势站起。陶南风双脚踩在向北肩膀,瞬间被托高一米多。
萧爱云看得目眩神迷,恨不得大喊一声:好!但石壁底下立足之处狭窄,她怕惊扰了两人,只得暗自捏着拳头帮他们鼓劲。
铛!铛!铛!
向北稳稳站立,双手扶住陶南风小腿,不敢抬头,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下盘。陶南风踩在向北肩头,手起锤落,只三秒功夫——
第二个孔洞,成。
接下来两人配合默契,高度不够,那就爬到石壁顶端,腰间拴上麻绳,将陶南风从上面慢慢吊下去。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当最后一个孔洞完成,陶南风揉了揉酸疼的腰部,眉头微蹙:“好了,炸药孔已经开好,接下来放炸药就行。”
偌大的石壁,只需要七个孔洞?没有人质疑她的话。
她的勇敢与利落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向北让所有人离开现场,自己亲自装填炸药、引线,待一切安排妥帖,走到安全地带,正要起爆,却听得远处有人高喊:
“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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