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充满力量感的英武男子, 陶守信的第一反应竟然是
——这小伙子不错。
——女儿眼光挺好。
高大挺拔、军人之姿的向北,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胳膊,肩膀宽厚、长腿细腰, 那扑面而来的坚定与锐利与校园里常见的书生气完全不同,陶守信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欣赏之意。
陶守信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微微点头。
向北的笑容诚恳而热情:“陶教授, 欢迎您来农场做客,我前一阵到德县农村寻访医生, 没有第一时间接待, 非常抱歉。”
陶南风接了一句:“医生找到了?”
向北“嗯”了一声, “五年前德县的方流大队分来一批要求重点改造思想的好医生,我这次过去已经与大队谈好, 欢迎所有愿意来农场的医生。这一趟收获很大,我把姜坤医生提到的梅遇冬先生带回来了。”
梅遇冬, 湘省传承了四百年的梅氏中药传人, 钻研中医心脏病治疗三十余年, 明药、察疾、遣方,形成独到的秘方与技法。
姜坤与梅遇冬的儿子是同学, 知道梅遇冬的情况。梅先生因为家中供有祖上宫廷御医牌匾, 又与小将们直面对抗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而被批斗, 送到德县方流大队之后脾气耿直的梅遇冬得罪了几个村领导, 日子过得很艰难。
陶南风眼睛一亮:“啊,你把梅先生接来了?一行几人, 都安置了吗?”
向北认真回答:“梅先生一家三口都接来了, 汪晓溪在给他们安排住处,我听说你爸来了,所以先过来。”
他转而望向陶守信:“陶教授, 您这次来是有什么安排吗?”
陶守信见向与陶南风一问一答,熟络而自然,两人眉眼含情,行动举止落落大方,在自己面前没有半点拘束不安。这份坦然、阳光的情感,令陶守信心中的那架天平渐渐向小情侣倾斜了一点。
陶守信淡淡道:“我这次过来,就是想看看我女儿贡献了三年青春的农场,也顺便看看你。”
向北恭敬地将双手下垂,置于大腿两侧,目光与陶守信平视,冷静而坚定:“陶教授,我爱陶南风,请您同意我和她交往。”
陶守信哼了一声,表情变得严厉起来:“我不同意。”
向北早有准备,微微一笑:“陶教授,您别着急反对。陶南风过年后从江城回来,一直担忧您的身体。这样,我去请梅先生过来,让梅先生帮您把把脉,不管有病没病,让南风安心,好吗?”
陶南风拉了拉父亲的衣袖:“爸,梅遇冬医生是中医世家,专研心脑病,对脾胃科也有研究,梅家的膏方在湘省很有名气。这么巧,您一到农场,梅先生也接了过来,择日不如撞日,您就让他看看吧。”
陶南风的声音轻柔,带着丝撒娇的意味。
上次在家的时候,女儿就提起过书中说自己活不到五十岁的命运,一再请求他好好爱护身体。没想到她回到农场还念念不忘,和向北说起这份担忧。
陶守信心中一阵温暖,哪里抵挡得住女儿的撒娇,只得沉着脸点头:“行吧,那就与梅先生见一面。”
向北冲陶南风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说:别怕,有我呢。
陶南风也很惊喜。
父亲的身体一直是她的心病,梦中那本书里父亲丧女之后郁郁寡欢,五年之后也撒手人寰,那一幕想起来就令人揪心。
现在自己没事,向北将梅先生请了过来,让父亲定期把脉体检,有病早治,没病预防,一定能长命百岁。
向北冲一直站在远处不敢靠近的汪晓溪做了个手势,汪主任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场长,怎么样?”
向北问:“梅先生安排好了吗?”
汪晓溪恭敬回话:“安排好了。梅先生的妻子已经安排到专家楼休息,梅先生与儿子在卫生所旧楼与姜医生叙旧。”
向北点点头:“好,那我引陶教授去找梅先生。”
一行人正要往旧楼走去,正遇上三个人往施工现场而来,其中一名身着布衫的老先生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精神头却十足,嘴里还在说着:“药房在哪里?梅花在哪里?”
这位老者正是梅遇冬。
向北给双方介绍之后,梅遇冬搓着手问陶南风:“是你设计的医院?听说你专门设计了中医诊室、药房、煎药室?诊室窗外还种了几棵腊梅?”
陶南风看老先生一脸的欢喜,知道自己的设计投了他的脾胃,便微笑着回答。
“是啊,中医药文化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历史悠久、博大精深,只是因为传承不足、缺乏模块化教育体系,这才导致人才不足、医院不重视中医。
所以我想着,就从咱们农场开始,把中医作为医院特色,因为设计时就将诊室以回廊为界,中医、西医各占一半,中医在东面,多植花木,花香与药香相融合,或许能缓解病人的焦虑。”
梅遇冬越听越高兴,频频点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陶南风。
“我看你面色红润、双目有神、眉毛清朗、悬鼻耸直、口唇桃红、体态娴雅,气血丰盈,健康得很,半点毛病都没有,不必看病。”
他转过头对儿子梅长生开玩笑说:“你若不是已有妻子,这位姑娘倒是宜家宜室,可惜喽~”
梅长生是个清瘦男子,三十岁上下年纪,被父亲闹了个大红脸,忙朝着陶南风拱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父亲喜欢开玩笑。”
向北听梅先生夸陶南风身体康健,将那一连串的四个字评语默默记在心上,心里满是欢喜,尤其是“宜家宜室”这一句,听到耳朵里简直就像是夏日炎炎的山泉流淌而过,清凉舒坦。
陶守信没有介意梅遇冬的玩笑,含笑看了一眼自家女儿,满是骄傲地拱了拱手:“多谢梅先生夸赞小女,幸会幸会!”
梅遇冬看了一眼陶守信,眉毛便皱了起来。
在场的人心都提了起来。
看病不可怕,就怕医生不说话。
梅遇冬这一皱眉,可把陶南风给吓坏了。她面色一下子变白,紧张地盯着梅遇冬的脸色,就怕他说出可怕的话语来。
向北也有点担忧,陶守信是陶南风唯一的亲人,父女俩感情深厚,可不能在这里出什么事。他上前半步,提醒梅遇冬:“梅先生,我们先参观一下中医诊室再来问诊如何?”
梅遇冬摆了摆手:“没事,我先问几句。”
他问陶守信:“忧思伤脾,脾为气血化生之源,陶教授你最近有没有感四肢乏力,倦怠不振,腹中腹痛?”
陶守信缓缓点头。
陶南风紧紧抓着父亲的胳膊,声音颤抖:“要不要紧?”
梅遇冬看一眼陶南风,再看一眼陶守信,摇了摇头。
众人屏住呼吸,动都不敢动。
梅遇冬面色变得有些凝重:“你这人身体本来就不怎么样,又不肯好好吃饭,脾胃调理不和,瘦成这个样子了还不肯看病,今天幸好是遇到了我,不然……”
陶守信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以示安慰。
梅遇冬说:“梅家药方以治心脏病症为主,不过倒是有一方金匮健脾丸,正对你的病症。等下我替你把脉,好好调养调养,莫忧少思,补气滋阴,自然就会没事。”
陶南风忙躬身道谢。
梅遇冬微笑道:“你这小姑娘对我脾气,又建了这么好的诊室给我;向场长亲自跑大队部、革委会,把我们一家三口的档案调到农场,是我要谢谢你们。”
梅遇冬再看一眼陶守信,嘱咐道:“你这姑娘是个有志气的,你将来是个享福的命,少操心受累,多活几年,那就什么都有喽。”
陶守信被触动心事,半天没有吭声。
接下来,陶南风哪有心思再陪梅遇冬参观医院,央他去旧楼给父亲把脉、开药。
梅遇冬认真把过脉,再观舌苔,叹道:“万幸你今日遇到了我,你这病拖不得。现在治还来得及,如果不救,恐怕折扣寿数。”
陶南风感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恐惧而后怕。
当时自己只以为父亲的早逝是因为悲伤过度,却原来早就病根深种。如果不是向北及时找到梅遇冬,如果不是父亲这个时候上山来,恐怕……
梅遇冬还在感慨:“可惜我们家存的中药和膏方、药丸都被人抄了去,现在手边什么都没有。只能先给你开张药方,一日两剂,三日之后再来复诊。”
向北接过药方:“我去山下抓药。”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向北已经开车离去。
梅遇冬还在继续教育陶守信:“我看你这个人就是太刚硬,喜欢操心,因此才会得这个病。我再说一遍,忧思伤脾,你将心胸放宽广一些,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女儿健康聪明,你还担心什么?”
陶守信第一次被当作学生受训,乖乖点头。
待向北回来,将药拿到家中用炭火慢慢熬好,端到陶守信面前,温热的药汤冒着白汽。看着眼前恭顺高大的向北,那一句:“我不同意!”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晚上在向北家吃完饭,又喝了一碗药,向北将陶守信、陶南风送回知青点。
安静的乡村蛙鸣阵阵,山间清风拂面,令人心情愉悦。
宁静的山路上,只有陶守信、陶南风、向北三个人,向北打着手电筒在前面引路。
陶守信说:“我得带南风回江城读书,你们分隔两地,向北你同意吗?”
向北的声音低沉,在这夜里显得更加醇厚温柔:“我同意。南风有才,她应该去往更广阔的天地施展才华。”
陶守信轻叹一声:“那你呢?我听你母亲说,你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你家里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不着急结婚生子吗?”
向北悄悄伸出手去,紧紧牵住陶南风的手,十指相扣,丝丝情意在指尖缠绵。
“我不急。遇到南风之后,我才找到前进的方向。我爱她,愿意支持她。希望您能够同意我们交往,因为……您也爱南风,是不是?”
陶南风一只手挽着父亲的胳膊,另一只被向北牵着,一左一右两个男人都是她爱着的人,嘴角渐渐向上翘起。
有一种温馨、和谐的气氛将三人笼罩着。
手电筒的光芒在前方摇晃,投射出一片光影,影子里影影绰绰地有些小飞虫绕来绕去。
陶守信看得出来,向北和他的父母都是质朴淳厚的人,他们对陶南风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与关照。
人心都是肉长的,在这个与江城相距千里的秀峰山农场,有人如此爱护自己的女儿,陶守信哪里还能说得出拒绝的话。
“好,我同意你们交往。不过,婚事必须等到南风大专毕业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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