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公司是三层小楼, 坐北朝南正对着大马路,楼梯在西面。一楼分隔成两间,一间是陶南风的独立办公室, 另一间刚是接待室。
陶南风坐在超大桌面的办公桌前, 透过玻璃门看向外面。
江城建筑大学临街面现在越来越热闹,人来人往,还有些流动小贩推着小车沿街叫卖。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 市场经济在渐渐复苏,真好。
郑猛坐在墙边的沙发,垮着个脸道歉:“陶先生, 是我老眼昏花, 错把水稻当稗草。你大人大量,为了钢铁厂的名誉,回去帮我们看一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吧。”
陶南风给自己斟了一碗茶,低头轻啜一口,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郑猛活到57岁, 第一次被一个年青女子如此冷淡对待,真是恨得牙痒痒。偏偏厂长和书记都看中陶南风, 再加上专家楼时间要求紧、重新做勘测太花时间, 不得不向她求助。
郑绪兴坐在一旁看不过眼:“陶南风, 你有没有礼貌啊?我爸年纪这么大, 特地过来向你道歉, 你还想要他怎么样?以死谢罪才行吗?”
陶南风这才撩起眼皮看向这对父子:“言重了。我既然说过退出验收, 不参加你们钢铁厂的任何项目,那就不会再回去。多说无益,请回吧。”
郑绪兴很不满:“陶南风,和气生财, 何必一下子把路堵死?你那个便宜姐姐冯悠现在京都大学马上毕业,我听说她准备留在京都搞房屋建设,说不定兜兜转转大家都会在同一个圈子混饭吃。何必呢?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嘛。”
听到“冯悠”二字,陶南风来了点兴致。
“你不是和冯悠分手了,怎么对她的情况如此了如指掌?”
郑猛也斜着眼睛看向郑绪兴:“那个臭娘们害得你进了公安局,你还跟她联系什么!她怎么那么不要脸呢?非要钩着你不放!”
郑绪兴被父亲这一瞪吓了一跳,忙解释道:“她考上京都大学之后给我写信道歉,我们偶尔通封信,没有其他联系。我已经是结婚生子的人了,不会和她有什么。只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是不是?”
陶南风还没说话,郑绪兴已经望过来。
“你看冯悠,她当年被我妈扇过一巴掌,我也对她骂过狠话,可是她却能够放下架子与我联系、主动道歉。她还是京都大学高才生呢,多有气度、多能屈能神。你是研究生、专家,没错,可是再厉害的人也得有朋友帮忙才行啊,对不对?”
冯悠能屈能伸,这是肯定的。陶南风太知道冯悠的性格,只要是对她有利的,她都会牢牢抓住。什么脸面、什么道德、什么礼仪,她都不管不顾。
读研这些年,冯悠与冯春娥从陶南风的生命中消失不见,陡然听郑绪兴提起,陶南风觉得有些可笑:“你让我把她当榜样?”
郑绪兴有些纠结:“我的意思吧,是说那些旧怨能丢的就丢开,山不转水转,何必过于高傲?”
陶南风淡淡道:“读书人嘛,总有点自己的脾气。”不为五斗米折腰,哪怕是书生意气,也是一种理想。
郑猛与郑绪兴没想到陶南风刚开公司就敢这么傲气。
郑绪兴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大步走到陶南风的办公桌前,一巴掌拍了下去。
“你别给脸不要脸!真以为江城就你懂得建筑工程质量问题诊断与处理?我呸!”
向北抱着号啕大哭的陶庭芝过来,见郑绪兴拍桌子,右手扭住他胳膊,大喝一声:“做什么?!”
芝芝一双大眼睛嘀溜溜地转,也不哭了,捏着小拳头在空中挥舞:“呸!”
陶南风看到大姑娘这调皮捣蛋的模样,刚才的不愉快尽数消失,伸出手将芝芝抱进怀中,贴了贴她的脸蛋,温柔道:“芝芝怎么了?”
芝芝抱着她脖子,小脑袋在她颈间磨蹭,哼哼唧唧不肯说话。
向北说:“她就是想你了。”
陶南风心中一片温暖,一只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拍着她后背,嘴里柔声道:“芝芝乖,不哭不哭。”
郑绪兴胳膊被向北扭得一阵剧痛,嗷嗷直叫。
郑猛看陶南风这副慈母模样,真是越看越看不惯。一个带娃娃的女人,也不道哪来的底气挑三拣四,不接这个项目、不接那个项目。
他咬牙跺脚,扯开向北的手,拉着郑绪兴转身便走,丢下一句狠话:“我看你喝西北风去吧!”
陶南风一只手颠了颠芝芝,浑不在意。
待这两人离开,向北皱眉道:“公司刚刚开起来,人手是不是有点少?”
陶南风笑道:“这不是还没开张么?要是没有项目,养那么多人不要钱呀?”
正说话间,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姑娘蹦跳着走过来:“陶师姐,我来你公司实习行不行啊?”
陶南风道:“姚小桃,你不是在准备毕业设计吗?来我这里做什么。”
姚小桃自从到自习室找过陶南风一次麻烦之后,便变成了陶南风的小迷妹,看她挺着大肚子参加工程项目,谈笑间发现各种施工问题,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听说陶南风开了公司,姚小桃便跑来毛遂自荐。
“陶师姐,实习期我不要钱,我帮你守公司。在旁边支一张绘图板做设计,你顺便指导我一下,行不行?”
陶南风看一眼向北,眼波流转,嘴角含笑,似乎在说:刚说人手少,这不是就来人了?
姚小桃紧张地看着陶南风:“师姐,让我留下来吧。我现在虽然还没有毕业,但等毕业设计答辩结束之后就能正式过来帮你画图。你公司总要有人打杂吧?要不先试用一下?”
陶南风笑道:“行,那就留下吧。”
姚小桃开心地咧开嘴,利落地拿过扫帚准备扫地,一抬头看到沙发上摆着两大包礼盒,“呀!”了一声,“这是什么?”
陶南风哈哈一笑:“这是郑厂长留下来的,你把它收在接待室,能用就用上吧。”
开张大吉,郑猛送了一盒茶叶、一盒糕点,正好。
郑猛与郑绪兴气冲冲走出来,走到半道才想起礼品没拎回来,又没脸再回去,喝什么是悻悻然骂了一句。
郑猛对儿子说:“你和那个冯悠还能联系上不?”
郑绪兴点头:“能。”
郑猛哼了一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和冯悠联手,对付聊南风吧?”
郑绪兴一听到要对付陶南风,顿时喜笑颜开:“好啊,爸你说,我们怎么做?”
郑猛道:“你说冯悠准备在京都搞房屋建设,她学的是建筑学?”
郑绪兴点点头:“好像是的,冯悠这是要和陶南风较劲呢。”
郑猛道:“冯悠肯定认得京都的工程力学专家,你让她找一个过来,我就不信离了陶南风还做不成事!等我们把17街坊的问题解决,再过来打陶南风的脸。”
郑绪兴忙点头:“好好好!还是您高明!我这就去联系。”
而郑猛在听完厂长、书记一顿教训之后,赌咒发誓一定找来京都专家解决问题。杨书记让郑猛立下军令状,半个月之内制订出问题解决方案,两个月内完成工程修复,否则就提前退休,将副厂长一职让出来。
过得一周,冯悠、周若玮与京都建筑工程局高级工程师、力学专家朱红星及助手蒋乐一起来到江城钢铁厂17街坊。
重回江城,冯悠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有梦中所见的先知,又有曾经的书中主角光环,一旦放弃与陶南风比较,专心专意学习、工作,便爆发出极强的韧性与能力。京都大学虽然人才济济,冯悠却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周若玮在京都建设部下属的住房统建办公室工作,在冯悠的指点下步步高升,两个人心意相投,去年领证结婚,准备等冯悠大学毕业之后大展身手。
收到前男友郑绪兴的消息,冯悠暗自高兴。
一来太久没有陶南风的消息,她差点快忘记曾经的恩怨。旧事重提,冯悠再也不怕向北的威胁,想回来看看他们的情况。
二来听说陶南风刚开公司就得罪了江城钢铁厂这个大客户,冯悠欢喜得很。陶南风为人清高,这种人开公司铁定会亏本。她有研究生学历、有陶守信这个教授父亲又怎样,还不是一样会碰得头破血流?
陶南风不肯接的项目,冯悠必须接!
不仅要接,还得办得漂漂亮亮,让陶南风尝尝社会的毒打。
周若玮就更不用说了,他与陶南风竞争失败之后便恨上了她,甚至留下心理阴影连江城都不愿意留下。这一回他通过个人关系请来京都业内被誉为“工程质量医生”的朱红星高工,请假回江城一趟,就是为了见见陶南风郁闷的脸。
郑猛再一次见到冯悠,满面堆笑地握手问好。
“冯悠同学前程远大啊,这一回真是多亏了你,引荐朱高工过来,多谢!多谢!”
曾经憎恨冯悠带坏了自家儿子,现在郑绪兴、冯悠都各自成家,往日恩怨烟消云散,双方握手言和。
互相介绍过之后,朱红星一脸的严肃:“闲话少叙,我们去看看现场吧?”
郑猛、梁佑坤将这一行四人带着进入17街坊,指着那个底部出现一指宽裂缝的水池:“就是这个水池,验收的时候装水测压,没想到就突然出现了一条裂缝,水全渗了进去。”
朱红星工程经验丰富,一眼便知问题症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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