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安上了回府的马车,太阳已经西斜,将马车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南市的商贩们也都在收拾着东西,准备收摊了。卖菜的阿婆问阿公,今儿还剩下了这么多菜该怎么办,阿公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孩童跑到母亲的摊位,吆喝着帮买卖剩下的香囊。卖字画的李公子今儿又没卖出几幅,他皱着眉,又是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一天。

    久安掀开车帘,她闻到了五茶坊的茶香,真馐堂的烟火味,也看到了在阳光照不到的小巷里,有许多北市来的乞丐。他们猫着身子躲在黑暗中,祈祷着黑夜的降临,能让他们在这附近找到些剩菜剩饭。

    “我想救人,但我不能救万民。我想救曼姐姐,可桑姐姐叫我不要再管此事了。她们念着我年岁小,不想让我牵涉其中。可我本已十七岁,自该护佑姐妹,又怎可躲人于后。”久安心里想着。

    马车一摇一摇的,她闭了眼,想着桑楠今儿对自己说得话。

    “不要担忧·……我怎能不担忧呢?”她喃喃着。

    “九月廿五的连山寺,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天曼姐姐究竟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在此之前,曼姐姐就已遭了事,这才去连山寺祈福呢?连山寺的祈福会和坠湖有关系吗?”久安心里揣着种种疑问,却都不得而解。“楠姐姐不希望自己牵涉其中,曼姐姐闭门不见,自己又如能弄明白这其中的种种呢?”

    到了府中,天已经彻底暗了。门房看到久安回来了,上门迎接到:“大小姐,您可回来了。今儿黄府的姑娘来过,但听闻你不在府中,便又回去了。”

    “既然黄姑娘来了,怎么没派人过来传话?宋伯,这太过失礼了。”

    宋伯见久安难得发脾气,瞬间慌了神,道:“小姐息怒,是黄姑娘说不必通传的。”

    久安揉了揉眉心。“对不起——宋伯,你让人帮我给黄姑娘传句话,就说我明天一早就去拜访。”

    “是,小姐。”

    第二天一早,久安便早早收拾好,带着如云一块去了黄府,没想到黄雅芙居然已经在府门等着她了。她那翘首以盼的模样,活像是等着父母归来的雏鸟。

    黄雅芙一见久安下了马车,便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头上的钗环一晃一晃的。

    “久安,你可算来了!快,快进来,我领你去我屋里。”她上来便握住了久安的手。那自来熟的样子着实让久安难以招架。

    她与黄雅芙说到底也不过是点头之交,除了上回秋日宴,也没有其他的交情。

    她身子僵了僵,想抽回自己被握住的手,可看着黄雅芙一脸欣喜的模样,她便想:“哎,握着就握着吧。”

    黄雅芙一路上都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和久安说这最近京城发生的重大事情,像什么各地的都护、节度使都要上京觐见皇帝啊,什么皇帝要宴请众臣啊,噼里啪啦,小嘴一直说个不停。不知道的还要以为这姑娘是鸿胪寺少卿的姑娘而非太仆寺呢。

    到了屋门口,黄雅芙招呼如云说:“你不用跟进去了,你主子和我还要聊好多闺中事儿呢。”

    如云看了看久安,只瞧久安摆了摆手,示意让如云先退下。

    见侍女们都已退下,黄雅芙便急冲冲地进了屋。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左顾右盼了一会,将窗户都给关上了。久安见她这样子不自觉笑出了声,黄雅芙立马转身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你再这般,我便要以为你是要将我绑了去。”久安拿着帕子轻笑道。

    黄雅芙听了,立刻回道:“哪有的事!我这只是怕隔墙有耳。”她领着久安做到窗边的塌上。

    “黄姑娘又有什么秘密,害怕隔墙有耳?”久安不以为意。

    黄雅芙见自己居然被好姐妹质疑,急地跳了起来。“那自然是重大秘密要同你说!我看话本上都是这么做的。”她含糊地说道。“还有啊,你我年岁相仿,你叫我雅芙就行,我叫你安安。”

    “好好好,那既然是有重大秘密,连我的侍女都不能听,我倒是好想知道究竟是关于何事?”

    黄雅芙拍了拍自己身旁,示意久安与自己坐的近些。“自然是前日公主府上发生的事。”她轻声说道。

    “我昨日去了宋府,你们府上的门房说你昨日去了桑府。想必久安对这件事也很感兴趣吧,嗯?”

    看着她那一脸八卦的模样,久安只觉着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曼姐姐是我的姐妹,我自是要为她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哎,你别不高兴嘛。”她推了推久安的胳膊。“好啦好啦,我认真的。那日你晕倒之后,桑楠也吓的晕了过去。她整个人都软倒在了我的身上。可我觉得,也许她不是真的晕倒……”她悄咪咪地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久安听了心中有点不喜。

    黄雅芙小手一拍,难得听到有人愿意继续听她把话说下去,她心中大喜。“那日,她虽说整个人都倒在了我的身上,可却是不重。你想啊,她比我高一个个头,真要压我身上,还不得将我给压垮了!可那日,我分明是能撑的起她。”

    久安垂眼道:“楠姐姐见曼姐姐因自己入水,心中自是悔恨交加,无法面对这一切。”

    黄雅芙思索着,道:“嗯,你说的有道理。那你那日是真晕还是假晕?”

    久安指着自己道:“我?我自然是真的晕了过去,不是还有人接住了——等一下,你可知当日是谁接住了我?”她之前一直想着和陈曼有关的细节,竟是忘了这一茬。

    “哦,是吕先生的那个学生。”久安只觉得她的眼睛都成了颗桃心。

    “那公子真是仪表堂堂,又是吕先生的学生,以后一定会大有出息。”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离题了,心虚得清了清嗓子。“那什么,你可别多想啊。人家接了你之后便马上把你交给了一旁的侍女,逾越的事儿可是半点没做。后来啊,局面太乱,公主殿下也没来得及顾上你,还是他看你没马车,把自己的马车匀出来给你呢!美名其曰‘这马车本就是公主派给我们的,我与先生向来不喜坐车,若此时能帮上宋姑娘,那自是最好不过。”

    她挤眉弄眼地说道。“要不说人家是吕先生的学生呢!哪像那个什么齐公子,那么多侍女都在呢,他居然还想跳湖救人!还真以为自己是话本中的男儿郎,人人都赶着求嘛!当真是十分失礼!”

    想到是楚斯年帮了自己,久安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白,心头一酸。关于他所有的一切已全然刻进她的骨髓。当年燕山初见,惊鸿一瞥,便足已扰了她的心房。然而如今她于他而言,只是素不相识的女子。出于善意,将马车相借。

    可久安却也明明记得在晕倒之前听到有人唤了自己一声,难不成又是臆想出来的?楚斯年此刻又怎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安安,安安?”黄雅芙见久安没什么反应,拿着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哦,齐公子当时许是太过着急了,忘记了礼数,也是情有可原。”久安回过了神,解释道。“再说了,难道你想曼姐姐淹死,也不愿让人去救她吗?女子的名节当真比性命还重要?”

    “可你当时不也是拉着他,不让他下去救?”

    久安无言。她总不能告诉黄雅芙,自己不让他去救,是因为自己从上一世知道你的侍女会凫水吧。

    “总而言之。我就是觉得他很有问题。”黄雅芙耍着小孩子的脾气。

    “你可知道,我先前正巧碰上了他,便与他在隔院打博戏。我能感觉到,他前几局一直有在让我牌。可当听到你和陈曼一路说说笑笑的过来的声音时,好家伙,他直接把我给压死了!而且啊……”

    她凑近久安的耳朵说道:“我觉得他是跟着陈曼一起出去的——”

    久安忙包住黄雅芙的嘴巴。“雅芙慎言!”

    她听了这番话,心是一惊,却很是感谢黄雅芙在她焦头烂额,正不知如何着手的时候提供了如此宝贵的线索。

    黄雅芙见久安包住了自己的,嘟囔着说道:“我说的是真的!”

    “我信你。”久安握住了她的手。“可是事关曼姐姐的清白,雅芙不可如此鲁莽。”

    “谢谢你愿意信我,久安。”

    久安拍了拍她的手。“多谢雅芙今日告诉我这些。如今也快中午了,我便不打扰雅芙用膳了。”

    黄雅芙见久安要走,忙拉住她的手。“你是要去查这件事儿吗?我和你一块儿去!”

    久安值得停下脚步,缓缓说道:“雅芙,话本子里知道秘密的人是不是会将秘密告诉自己一个信得过的人去调查?她自己是不是会选择待在一个屋子里恪守秘密?”

    “……是……”

    “那我是不是你那个信任的人?”

    “……也是……”

    “那么,雅芙,你现在就好好地照顾自己,我必不负你。”

    久安这话完全说到了黄雅芙的心坎儿上了。她几乎感动到两眼泪汪汪,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终于寻到了知音!

    “好!那你一定要多保重!”

    “雅芙保重!”久安说着,似是不想有过多的留恋,说完便夺门而出,心里则想着,“这种沉迷话本的小姑娘可真好骗哟——”

    守在门口的如云一见久安出来了,便立马赶上前道:“小姐您这是要走了吗?”

    “是。”

    待上了马车,久安才对如云说道:“等回府了,你便着人帮我去查一下九月廿五,都水使者齐府上的齐公子,又或是任何齐家人,有没有去过连山寺。”

    “小姐怎么突然问起齐府的事儿?说起来二小姐倒是与齐府小姐很是熟悉。”如云在一旁疑惑地问。

    “嘶——”久安气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真的是被自己蠢哭了,居然连宋久攸与齐千悠交好这件事儿都给忘了。夫子和曼姐姐说得向来没错,自己真是猪。

    “小姐怎的打自己!”如云见了,吓得忙想出手阻止。

    “没事没事。如云你提醒的是,我倒是把久攸给忘了,但是,九月廿五那天的事,你也帮我去查一下。”

    一回府,久安便径直走向了宋久攸的院子,并成功在她的工具屋逮到了她。

    “姐,你这是干嘛吗,突然进我屋吓我一大跳!”宋久攸正忙着改进自己的水车模型。她手里握着锤子,正在慢慢的把刚买来的铁片裹在轮轴上,让它能滚得更顺畅,刚刚被久安这么一吓,差点捶自己手上。

    久安见她脸上油油的,黑黑的,脏的像个小花猫一般,手也黑的像乌鸡的脚一样。看着样子,真是自己打扰了她。

    “对不起啊,没吓着你吧。何况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在这屋嘛!外面又没有侍女,我本就是想开门看看运气的。”她走进坐在了一旁的矮凳上。“你在忙些什么啊?”

    宋久攸听了,献宝似的将手中的水车模型递给她,骄傲地说道:“厉害吧?这可是你妹妹做的水车模型!”

    久安把玩了一下,这水车倒真是做的精致,夸张地说道:“见到阿妹如今这般才华出众,做阿姐的真是愧不敢当,甘拜下风啊。”

    宋久攸听了不好意思的想要去拍久安的肩,久安见她那手脏成那样,忙给躲开了。

    “姐!母不嫌子丑,子不嫌母贫,姐不闲妹脏!”说着,便装模作样地举着手,硬要往久安身上摸过去。

    久安笑着逃开了。她见着工具屋里东西实在杂乱,忙跑了外面。宋久攸也跟着追了出来。一边追着还一边喊:“姐姐最爱妹妹了是不是?来,让妹妹摸一下!哈哈哈哈哈哈。”

    久安听着这猖狂的笑意也实在是忍不住了,喘着气说:“长兄为父,长姐为母,你怎可如此目无尊长,嗯?”她说着,感觉实在跑不过宋久攸,便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

    宋久攸也停了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姐,行了,别跑了,我也跑不动了。”

    久安一听,便从树后面走了出来,气喘吁吁的向宋久攸招了招手。宋久攸一看自家姐姐唤她的样子,开开兴兴地跑了过去,嘴里念叨着:“我就知道姐姐最好啦!”

    久安一把抱住了冲过来的宋久攸。本是充满温情的场面,谁知道这个死丫头将手往久安腰里一抹,说:“好姐姐身上没点妹妹的印记怎么能行呢?”她说着眨了眨眼,鬼马精灵的模样,见久安反应过来要扬手揍她,她像个兔子一样立马跑开了。

    “哈哈哈哈哈——”

    ······

    姐妹俩在院里闹得正欢,宋贾氏闻声赶了过来。她静静地站在门口,很是欣慰地看着这一幕。一旁的嬷嬷见着里面闹的样子,出言询问道:“二夫人,这······?”

    宋贾氏扬了扬手,笑了笑,道:“随她们闹去吧。俩姐妹也好久没这样子过了。孩子们都大了,这般没心没肺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呢?”

    两人闹也闹了,笑也笑了,便双双回去换了衣服,净了手。宋久攸准备好后,便去到了久安的院子,准备与她一同用午膳。

    只见宋久攸这回一身小姐打扮。她头梳垂挂髻,两缕头发窝成一了一个小球,悬挂在耳旁,很是可爱。她身上穿了件鹅黄色的长裙,让人看了觉得活力满满。久安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讲真的,你方才如若也是这副模样,让你摸我也认了。”

    宋久攸听了,一时无言。她姐姐这究竟是夸她呢?还是损她呢?

    “姐,你这可真是杀人诛心啊。”

    久安装作没听到的样子,拉着宋久攸入了座。宋久攸一看着满桌都是自己爱吃的,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你也好久没来了,不知道这些菜合不合你胃口?”

    宋久攸一向喜爱糖醋,如今见了着糖醋鱼,糖醋荷藕,甜酱萝卜,眼睛都快挪不动了。

    “知我者,唯有姐姐也。”

    全吃酸甜的,胃也吃不消。久安给宋久攸盛了些鸡丝银耳,玉笋蕨菜,罗汉大虾递给她,好让她肚子里能好受些。

    宋久攸笑眯眯地接了过去。“谢谢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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