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家乡在h省的一所十八线小县城里,离d城开车有四小时车程,且有直达的车,并不算远。
家乡里人情淳朴,但经济并不发达。小城很小,整个小城从最南端走到最北端,也花不了一个小时。留在家里的年轻人并不多,其中十中七八成为了老师或者公务员。而更多的人,选择留在了大城市工作。
苏清便是其中的一员。
她于一所南方211毕业,毕业后便进入了如今的国企子公司,拿着半狗的收入。一万块钱的月工资,放在有些地方很多,放在有些地方则很少。
在d城租房子是很贵的,一万块钱的收入,房租便去了三分之一。而d城高腾的物价,生活费又在剩下的三分之二里取去许多。自打老李来到单位之后,团建费用也成了一笔能提得上账面的支出。
随着年龄的增大苏清也会感到迷茫。工作了许多年,同龄人都已经买房、结婚、生子,而她虽然在储蓄上很上心,但再上心,在d城的房价与物价面前,也不过杯水车薪。
生活的烦恼与工作的烦恼一起找上她,这样地发着呆,不知不觉之中,车已经到地方了。
她和小露从车上下来,各自道别。苏清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前走,再走上几百米就到家了。
此时她路过公寓楼下的那家她常吃的云吞面。
牌匾上的灯光明亮,把店铺前的一块地面照得明晃晃的发亮。店里一阵阵温和的香气传来,明明已经这个时间,门口的小笼包蒸笼依然径自热气腾腾地冒着气。
在昏暗夜色中突然出现的这一点明亮和温暖,叫此时的苏清忽然很想进去坐坐。
她打开店门,门上挂着的扬声器因她推门的动作机械地发出一声“欢迎光临”。
店里一如既往明亮,窗户上没有丝毫尘土,桌椅虽然有很多划痕,但也擦得很干净,手碰上去感觉不到一丝粘腻。
老板娘独自在店内,正在擦桌子。见到苏清,亲切地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今天回来得可够晚的。吃点什么?”
苏清笑一笑,说:“最近总是加班。怎么这个时间了小笼包还蒸着呢?”
老板娘答道:“今天客人来得不多,但一会一个,刚要关店就又来人了。上一桌客人刚走,都是上班白领。要说你们这些孩子也真够辛苦的,这都几点了,也不得休息。过来的时候都累得什么似的。在那一坐吃饭也不得消停,还在语音聊工作。”
苏清是最近才加入了加班大军,这么一听到别人的辛劳,不知怎么的,油然而生一种惭愧感。反而自忖,觉得是否自己平素享惯了不加班的福,加班对于社畜来说才是理所当然的。
她没说什么,随即把视线移开去看墙上张贴着的大张菜单,考虑了片刻,问道:“鲜虾云吞面还有吗?”
老板娘答道:“有。”
“那就一碗鲜虾馄饨面,再来一屉小笼包。”
老板娘很干脆地说了声“好嘞”,随即转身进了后厨。厨房中随即传出了水声、以及锅勺碰撞之声。
苏清从兜里拿出手机。忙碌了一天,这时候才来得及检查有没有新消息。除去各种群通知,□□里有一条新消息。是下午的时候发小陈辰发来的。
“今天小区外面的花树都开了,我从窗子里往外看,整棵树开满了白花。”
附上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陈辰所住小区的绿化带,入镜的是绿化带一隅的数棵花树,满树冠的白色,即使距离很远,也能看出着实是一树繁花。
苏清回:“真好,是杏花还是梨花?”
随即苏清又对陈辰说:“我今天加班到十一点半,回家了家附近的云吞店还开着。老板娘说上一桌客人也是社畜,坐那吃饭还聊工作呢。”
又发:“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加班的福报享受多了,腐蚀了自己的意志,加班才是理所当然的。”
过了两三分钟,手机响了起来。两条消息。
“我觉得你快要被pua了,清醒一点。”
“是杏花。”
苏清苦笑。
“清醒了。”
又回道:“我这里还不行,树枝都光秃秃的。春天还没来,但是空气已经有夏天的味儿了不知道为什么。”
陈辰又说:“看着那些花树,我想起高中时候我们带着薯片可乐一块去看梨花了。”
陈辰一提头,苏清也随之想起来了那段青葱岁月里的回忆。
高中的时候课业都是紧的。六点开始早课,早上五点便要起,紧锣密鼓上一天的课,晚上十点结束晚自习。回家以后也顾不上别的,只是埋头赶完作业,完成任务以后简单地洗漱,倒头就睡。总是出门时天还没亮,总是归来时天已经黑了。
那个时候最为稀有难得的,便是一个月之中所有的两天假期。
高三那年的春天,两个人就在那一个月里唯一的两天假期中,在一个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日子,各自背上一书包的零食,装上满满的薯片可乐辣条蘑菇力,一起去骑车踏青。
苏清和陈辰的故乡在h省的十八线小县城,在本地人的口中,县城叫做街里,县城以外的农村部分叫做街外。从县城里去到村子附近,这行为被称之为下乡。
那天他们骑着自行车,意气昂扬、兴高采烈地从街里出发去下乡,在满满当当的生活里腾出了一片空白,用以涂上一抹鲜亮的浅青色。
骑在车上,舒适的春风惬意地划过脸颊。两个人在微风中互相大声搭着话,大声地笑。
一路上沿途风光正好。看到一条已完全解冻的河,透明见底的流水潺潺地流过,两岸的冰雪却没完全消融。雪的表面已经结了一层硬壳,积攒了一整个寒冬的尘土黏在上面,形成一层脏乎乎的痕迹。积雪的表层越过它,在和煦的阳光下,雪粒反射着亮晶晶的、明澈的光。
他们路过了吊桥,路过了刚开始冒出嫩绿叶子的、系着红绳的、树龄过百的高大老树,路过一丛丛茂盛的生机盎然的深绿色野蒜,路过车前草、芥菜、驴龙头蔓、紫花地丁、水芹,路过平坦的草甸子,路过用好奇的眼神审视着过路陌生人的烦躁的黄狗。
平坦的道路阳光灿烂,连发白的路面水泥看来也晴朗。
苏清记得那时候两个人骑车路过了一片山坡,陈辰突然喊道:“你看!”随后朝某个方向努了努下巴。
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了梨花。
苏清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远远看见整整一山坡的树,树冠都是白色的。远远看着平淡乏味,像撕碎的馒头屑很随意地洒在山间。
苏清说:“停车看花去啊。”
陈辰说:“成,走。”
他们把车推到道路旁的褐色土地里,免得挡到过路的汽车。被冻了一整个冬天的土地在春天来临之后解冻,变得份外柔软,他们一脚踩进柔软的沃土。随即又因为那触感哈哈大笑。
蹬落自行车的脚撑,脚撑瞬间深深陷进刚解冻的柔软的土地里,自行车要倒不倒,调整了好一会才把车停好。
两个人顺着山脚下的小路往山上走,没走几步,那些花树便由远到近呈现在眼前。
真是一整山坡的花树,可近看与远看完全不同。远看像馒头屑的树冠,近看是一团团繁花似锦。
淡白色的花瓣如玉似雪,花蕊修长而端庄。花瓣上点缀着珍珠玉露似的小小水滴,每一朵每一朵都千娇百媚,散发着一种难以用笔墨形容的细腻动人的生机,好看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偶有微风拂来,薄薄的花瓣随风颤动,花瓣的颤动像拂在心上似的,让人心中发痒。叫人始知,梨花带雨这个词是多么确切。
东风夜放花千树,站在花树林中,一眼望不到何处有尽头。四方中唯有后面是来时的路,前面、左边、右边,皆尽是盛放、怒放着的花树。
苏清站在原地,被始料未及的强烈的视觉冲击搞得有些语塞。
等她回头看看,就看到好友一脸呆滞的样子,不由得想笑话他几句。可陈辰长得清秀,就连一脸呆呆的样子也称得上秀色可餐。一副毫无杂念,被美景吸引了的样子,面容间满是少年人的纯粹与稚气。
无端与眼前的梨花有些相像。
她心停跳一拍,转念在心里想:“我刚才应该也是一副呆滞表情,还是不笑话他了。”
后来两个人两个把书包原地一放,从地面上找了两块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石头当坐垫凑在一块。往上一坐,暖乎乎的。
两个人打开书包,分享着零食。嘴里薯片又薄又脆,蘑菇力甜腻醇厚,可乐入口碳酸激爽,骑了这一路,本就口渴肚饿,吃了一通,再吨吨吨喝了一通可乐,“哈——”地一声吐出一口痛快的长气。
他们坐着热乎石头,靠着身后的树干,晒着温度正好的太阳。阵阵微风吹来。
陈辰忽然说:“苏清。”
日光打在脸上,苏清眯着眼漫不经心地回应:“嗯?”
“要是你二十八岁还没嫁出去,干脆嫁给我得了。”
苏清拿起一袋零食丢了过去:“你小说看多了吧,脑子秀逗了?”
苏清无语道:“啊行行行行行。啊对对对。”
随即说:“把那袋黄瓜味薯片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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