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则十五年二月。
近十七年没有战事的天祥国头一次被侵犯, 先皇最后那三年,手下的武将们打遍周边无敌手,换来这十几年的太平日子。
可如今虽说那股敌兵只有二十多人, 到西北边域抢了粮就跑,但还是让人心惊。
西北向来是防御重地, 怎么就能让二十多人抢了粮食, 而且还毫发无损地回去。
这样看来, 西北驻防只怕空虚已久。
否则怎么会这么轻易被击垮。
其实抢了粮食不算重要, 去年中原丰收,大可送粮过去, 可代表的意思却让人皱眉。
十几年前固若金汤的城池被这么一股敌人击溃,十几年前谁都不敢来犯的西北城池如今被轻易进入。
这也代表着,上一辈的努力在一点点被瓦解。
那一辈的征战给天祥国带来十几年的和平日子, 可如今和平日子恐怕就会越来越少。
往日天祥国防御极好的时候,对方不敢来犯, 一旦知道你们是个纸老虎,很多势力只怕蠢蠢欲动。
外敌亡天祥国之心不死。
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上一辈努力把祖辈打下的江山稳稳守住, 让周围番邦国臣服, 让四海归一,天下顺心。
但守住,不是一时的事,是需要很多皇帝,很多大臣共同维护的事。
就跟家里有个花园一样,先祖买下来, 上一辈打理好。
那后辈们就可以一直欣赏, 不管不顾吗?
这定然不行, 打理好的花园可能撑个一年半载,还能花木繁茂,井然有序。
但三年五年不管,必然杂草丛生,必然乱象横行,说不定花园外面野草都要蔓延进来。
如今的天祥国就是这个样子。
心大的人觉得,不过是小股敌兵,但懂得局势之人,便知道这是个信号。
似乎在告诉所有人,天祥国不如之前那样强盛,已经不是逢战必赢,已经是可以欺辱的了。
或许一时间不会直接进攻,可对方必然开始摸天祥国的底细。
而天祥国,还在为国库空虚的事情发愁。
“司马法仁本里说过,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苏菀一边做事,一边跟李蓉蓉说道,“讲的就是这么回事吧。”
虽然天下太平更久了,但懈怠战备,同样会带来危险。
如今就是很好的例子。
经过之前看过内宫人死在面前,李蓉蓉就有了喜欢来找苏菀的习惯。
总觉得苏菀虽然年岁比她小,但事事稳得住。
苏菀果然安慰道:“现在看着为难,但事情也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方。”
“上一辈留下的底子太强,所以这么久的时间天祥国平安无事,如果收拾收拾家底,应该也不会太惨。”
上一辈的人,还有许多老臣子,也留下不少精兵强将,破船还有三颗钉呢,更何况十几年前如此强盛的天祥国。
别的不说,苏菀可是见过璧广山的丁家军,那些人的本事可见一斑。
但并非有了他们就能高枕无忧,若只吃老底,很快就会败光家业,大厦将倾,如今还能巍峨一阵。
若想让后世无忧,现在就要重新打地基,重新修缮,让这个即将倾倒的大厦修缮完备。
这不是个简单的事。
也不知道虎视眈眈的外族又会给多少时间。
李蓉蓉低声道:“可我听说,西北那些外族已经在联合草原上的部落,这也没事吗?”
苏菀笑:“一家子几个骨肉相连的兄弟姐妹,还会为家产斗个你死我活。”
“那么多部落想要合纵连横,还想规规矩矩安安顺顺地联合?”
“他们必然要内斗上一阵,这才能推出一个总首领出来,可这首领有本事还好,没本事的话,还没开始攻打天祥国,就会死于其他部落的手里。”
“天祥国固然没那么太平,但这一两年里,大约是无大事的。”
顶多是小股敌兵不断来犯,不断试探天祥国的底线,那边也在合纵连横,最终以试探的结果,来决定对天祥国的进攻。
不过苏菀还是叹气:“我们一时半会没事,但西北边域百姓就惨了。”
粮食可以送,那家怎么办。
铁骑踩破的城池怎么办。
李蓉蓉听着苏菀说话,下意识道:“总觉得你好像更厉害了。”
更厉害?
苏菀自己也愣了下,反驳道:“没有,随口说说。”
可想了想,多半是这一年来读书习字,多看了几本古书,又结合了现代所学,这才有所感悟。
平日里多看书没觉得什么,但想事情的时候,不由自主便有了这样的思维。
两人在尚膳监厨房的对话,被外面的谢沛跟另一个人听到。
东阁大学士紧皱眉头,他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一个小宫女口中说出。
这话就算换成他得意弟子所讲,东阁大学士都要夸赞几句,悉心培养他,可现在?
方才他在重华宫,只是跟太子殿下多提了一嘴那个小宫女,问了句:“听说您带了一个小宫女去璧广山?”
太子年虽小,虽说纳个宫女没什么,但待到璧广山还是不妥。
原本以为太子会多解释几句,没想到竟带着他走了过来,正好听到苏菀对西北战事的见解。
普通人能想到一股骚扰的敌兵代表什么已然不错。
再进一层能想到天祥国国力弱,却能撑上一阵也行。
但后面西北草原部落合纵连横,一边内斗一边试探底线,这是把双方意思都想明白了。
这小宫女竟是在灶房做着饭,就说出许多有功名之人都想不明白的事。
还以为一股敌兵而已打回去就行了,大学士们为何如此震惊。
谢沛原本想进去自己来问,让东阁大学士在外听。
也没想到正好碰上苏菀在安慰其他宫人。
此刻听完这些话,一句不发,带着东阁大学士回重华宫,回到书房之后,谢沛道:“我带她去璧广山,如何?”
东阁大学士拱手,“全听殿下吩咐。”
现在的年轻人都如此厉害吗?
东阁大学士头一次觉得自己老了。
不管是殿下还是那个小宫女,既有自己的见解,还能怜惜百姓。
大学士忽然觉得,他好像离十几年前那个辉煌的时代更近些,当时他还是只是个小臣子,是先皇无数强将能臣中不起眼的那个。
或许有生之年,他也会遇上自己的“先皇”?
谢沛见此并不多说,甚至在苏菀的事他也没多说。
只要见识过她才能的人,断然不会说一句,一个小宫女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出身也好,地位也好,没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豪门大户的蠢猪臣子,跟平民出身的得力干将,谁都知道要选谁,真正聪明的人,又怎么会芥蒂这些。
何况苏菀也不单只有聪慧。
她有的东西,是这世间罕见的豁达通透。
西北小股敌兵骚扰,到底没掀起太大风波,可在很多人心里都留下印象。
兵部等人分析,估计是近些年他们来京都进贡,也发现了端倪,这次手下人不听话过来抢粮,更是让他们确定天祥国的国力不如从前。
想必接下来,西北边域不会太平。
就跟癣斑一样,暂时不致命,但会让人很烦。
如果不能抵抗,估计周边小国,西边的,北边的,东边的,南边的,都会试探性掠夺。
天祥国物产丰饶,哪个不眼馋。
可再商议一轮,大家也觉得,一两年,甚至三四年不会有大事,可再往后就不好说了。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填充国力,不说让天祥国恢复先皇在时的模样,但总要做些事。
圣人看到这些奏章,脸色依旧不好看。
身边宠妃柔柔弱弱,开口道:“圣人,您是天子之躯,怎好为这件事劳心劳力,养好身子才要紧。”
说着,表情温柔小意给圣人喂汤药。
等这汤药吃完,宠妃表情有一瞬间冷意,随后又笑,轻轻给圣人捏肩,好让他睡得更安稳些。
旁边内侍瞧着,只觉得这宠妃运气确实好,原本只是姜贵妃宫里的婢女,可现在却是宫中最受圣人宠爱的妃子。
可这会在烛光下看着,总觉得新晋宠妃蔷美人眼窝较深,平日看着双眼楚楚可怜,可此时瞧着怎么有点外族血脉。
内侍也只敢抬头瞧一眼,再抬头想看个究竟的时候蔷美人已经换了位置,只能看到漂亮的下巴,跟雪白肌肤。
自己肯定多心了,圣人身边的女人,怎么可能有外族人。
身份背景都是经过小心调查的,否则肯定不能在宫里。
内侍自嘲笑笑,他这个小内侍乱想什么呢,却没发现蔷美人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隐隐闪过冷意。
圣人没给外族来访拿主意,这让兵部脸色实在不好看。
圣人一党见此,立刻开口道:“不过是件小事,用得着这样着急?”
“你们也太少见多怪了些,以天祥国的国力怎么会畏惧一些小贼。”
“兵部自己处理了便好,何必要来打扰圣人。”
兵部从勤政殿离开,转头直接去重华宫。
太子是丁老将军唯一的血脉,唯一的外孙,兵部等人本就对他多有亲近,这次既然让他做主,那他总能找太子商议吧。
太子作为未来储君,处理这些事很正常。
到了重华宫,兵部尚书终于知道什么叫办事效率,什么叫英明决断。
太子直接下令,一个是粮草,二是兵马,立刻组建起来。
不过这两样都要钱,户部会给吗?
户部不想给,可太子都说了,只能咬牙挤出来,毕竟太子承诺,他们很快就会赚回来的!
兵部尚书怎么都没想到,事情能办得这么顺利?
甚至顺利的让他觉得恍惚。
而兵部去派人,留户部尚书问道:“只靠宫人出来做事,钱财恐怕没有容易回来。”
户部尚书以为太子殿下还在打诸司出去做生意的想法,这事是被圣人驳回,但外面叫喊着要吃尚食司点心的人很多,其实重开并不算难。
可那是细水长流的买卖,怎么解决眼前的难题。
这些银子各有用处,今日给了兵部,那修河堤的钱就会挪用。
太子不会抱着拆东墙补西墙的想法吧?
若是如此。
他有点后悔给兵部派人派粮了。
谢沛嗤笑:“普通赚钱方法肯定没那么容易。”
自己之前提过一嘴,苏菀都能立刻反应过来。
还有什么比抄家赚钱更快的呢。
京中不少人户都被养得肥肥胖胖,如今也到开宰的时候了。
那些吃了民脂民膏的,以前躲起来的,这几个月拿着他填补的银子胡吃海塞的。
是时候算总账了。
跟苏菀想的差不多,西北那边的乱子只给大家带来一段时间的恐慌,连五天时间都不到,大家基本该干嘛干嘛,根本不在意,毕竟西北太远,远到大多数京都人一辈子都不会过去。
可璧广山一群人已经在兵部秘密召请下出发,估计十天左右到那边。
剩下的就是机密,甚至璧广山这些人过去,都不是苏菀该知道的。
可谁让她身边有个谢沛,谢沛每次来蹭饭的时候,总会带来点消息。
其实外面的平静,跟内里的暗潮涌动看着矛盾,其实又很正常,毕竟大多数人也接触不到这些。
大家吃好喝好,好好过日子就行。
比如宫里就要有大变故,可原定的择选宫人照常进行。
还是姜贵妃负责,下面层层指派任务。
到尚食司这边,自然要好好分配五十有手艺的宫人,还有一百五十没手艺的普通人。
分配的时候,苏菀站在长官身边,感觉看到两年前的自己一样。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她进宫再有两个月,也就两年了。
不过即使进宫两年,她年龄在尚食司还是属于年龄较小那一批。
谁让她家里把她送进来太早。
长官跟礼部都感叹过,若苏菀年龄大些,去当个左右执掌都行,但十四岁,还是太小了些。
长官也不气馁,还是让苏菀继续读书,在尚膳监多待一些时日。
虽然现在总有苏菀会被太子随时拐走的感觉,可该教还是要教的。
二月十五,终于把各处宫女分配完毕,今年择选宫女的事情也终于结束。
苏菀也算忙了小两个月,估计等到后面再次选人,她自己都能负责。
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诸司都有增派人手,毕竟不光尚食司多了宫人其他各处添的人比他们还要多。
原本就有一两万宫人的皇宫,人数已经两万出头了。
这还只是内侍跟宫女,连侍卫们都没算,还有各处的工匠。
想想就头疼。
但也该是谢沛头疼,跟她一个小宫女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今日做了海带排骨汤,好好给谢沛补补脑子,不对,好好补补营养。
主要这次用的海带也是璧广山那边给的,她既然都做了,肯定要顾着谢沛。
汤汤水水的最是养生,她没事就做几碗汤,既给帮她补习的户部书库老大人,也顺便给谢沛送一些。
这海带排骨汤,苏菀还在中间加了栗子,栗子味道甘甜温和,在换季的时候吃,能让身体好些,预防感冒。
海带提前泡上,既能洗干净,还能去腥味。
栗子则是用开水煮个一炷香时间,去掉栗子表皮的一层薄膜,只能里面软绵的栗子肉。
剩下都不用管了,锅里加水煮开,放入这些材料,排骨非常新鲜,焯水之后可以直接放里面,水煮开转小火,两盏茶二十分钟就能好。
放的调味也很简单,咸味的盐,提味的白胡椒粉。
煮汤的期间一定不能掀锅盖,否则不仅香味会散,排骨的味道也没那样嫩。
做了排骨汤,苏菀顺手又做了春日常常吃的鱼头炖豆腐。
简直要把补脑进行到底,这道菜也是换季的时候吃,鱼头的功效自然不用多说,有丰富的蛋白质,还能补维生素等等。
这菜选用春日的鲢鱼,只用鱼头,再有豆腐一块切好。
两者分锅煎好,再起锅炒姜丝放豆腐跟鱼头,大蒜,炖个两刻钟三十分钟就好。
千滚豆腐万滚鱼,不用怕时间长两者会散开,炖到最后只会让豆腐跟鱼头的味道互相交融,剩下浓浓的香味,其中的姜丝跟蒜香又是点睛之笔。
放蒜的时候,苏菀忽然想到,如今都二月中旬,再有不到三个月,去年端午做的糖蒜都能拿出来吃,时间过得好快。
苏菀做好饭菜,一份装到食盒里放桌子上,自有护卫过来取,一份自己吃,还有一份带到礼部给书库老大人。
只是如今送饭菜的时候,总感觉跟做贼一样,否则总会被人要走些,自己是没什么,但老大人可不高兴。
赶着中午饭点之前,苏菀出发去礼部总部。
六部的官署基本都在一起,苏菀路过兵部的时候,只觉得里面热闹得厉害,估计在为西北的事做准备。
已经去了一批人,但后续还需要再派过去。
如果西北被人撕了一个小口,想要补救,那可太难了,不如现在就给堵上。
苏菀想想用兵要用的银子,啧啧几声,最近还是老老实实在宫里待着,有些人的老底都要被翻出来了。
苏菀提着食盒去书库,就算再小心,还是被人发现。
于是老大人的饭桌上就多了好几个蹭吃蹭喝的人,也亏苏菀每次做得都多,否则还真的不够吃。
其中一个蹭吃的人就是仪部的崔琥诚,他明明有话要说,但一定要等吃完再讲,按他的意思是,多说几句,就少几口饭菜,这怎么可以!
等吃过饭,崔琥诚才道:“苏菀姑娘,你可吃过河豚?”
河豚?
那个一捏气鼓鼓的河豚?
还别说,苏菀真的吃过。
见苏菀点头,崔琥诚大喜:“那你知道怎么处理河豚吗?”
听到这话,别说崔琥诚看过去,来蹭饭的几个人也都是同样的表情。
那可是河豚啊!
苏菀无奈:“河豚确实鲜美,但真的不好处理,若处理不好,吃者必死。”
“东坡先生都说过,为了河豚值得一死,近来翻阅书籍,越想越觉得河豚美味,所以你能不能宰杀一些出来?”
不怪崔琥诚想吃,哪个风雅的人不想尝尝河豚的味道?
当年东坡先生还说什么,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可不就是如今二月份,错过今年二月要等到九月十月才能吃到。
苏菀只觉得,东坡先生简直是带货达人。
不过说实话,河豚的味道确实足够鲜美,不然也不会引得人前赴后继为河豚送死。
说送死可完全没讲错。
首先河豚味美,大家都知道,肉质白色细嫩,回味无穷。
可河豚是有毒的啊,就算是现代人,普通家里也不会自己宰杀,总要有专门的人做这件事,最好是去饭店里吃,人家杀的干干净净。
这里就要提河豚的吃法。
河豚有毒大家都知道,但吃对了,其实也可以避免。
其中河豚的内脏,卵巢,皮肤等等,全都有毒,而且不同地方,不同时间,不同河流的河豚毒性还不一样。
这就导致了,你今天这样处理河豚,那没事,人好好的,吃了顿美味。
那每天照样这样处理,人却死了。
所以崔琥诚来找苏菀,问的不是她会不会烹饪,而是问的会不会宰杀。
但苏菀可不想冒着风险,虽然她确实会,但万一吃死人了呢!
每年都有吃河豚死了的人,这风险确实很大。
见苏菀拒绝,大家只好叹气。
不过想想也是,万一人死了算谁的。
苏菀有心想写下河豚处理方法,可觉得这也是有危险的,这些还都是朝廷命官,算了算了。
河豚的毒性之大,一点点就能致人死亡,就算你是皇帝,该死也要死。
苏菀回到皇宫,只觉得如今皇宫安静得厉害,有些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苏菀感觉的没错,晚上见到谢沛在自己房间的时候,就知道他有话要说。
“最近不要经常出宫,在尚膳监即可,还有你御用监朋友的物件,应该能找回来。”
这句话虽短,里面信息却很多。
不要出宫,说明附近有乱子,御用监朋友的物件,那就是卫钧之前弄丢的物件?跟黑市有关?
见苏菀明白,谢沛就知道不用多说,可此刻还是道:“还有一条,不要进内宫,若碰到圣人宠妃蔷美人,千万不要多看她。”
这又是为何?
“为什么,看她圣人会吃醋?”苏菀也就想到这个理由了。
谢沛又被她逗笑,开口道:“前几日有个内侍多看她几眼,直接被活生生打死。”
处死?
苏菀紧皱眉头,天祥国律法没那样严苛,怎么会动辄把人打死?
“御史台没说什么?”苏菀立刻问。
“自然上表奏章无数,可蔷美人只是被禁足几日。”谢沛过来,自然是告诉她规避危险。
等谢沛离开,苏菀理清思绪,其实就两件事。
黑市要被彻查,虽说之前已经查过一波,人也已经撤离,但只要能挣钱,这些人绝对不会放弃。
人为财死这句话可不会说错。
而且趁着那边没有防备,突然去查,反而另有奇效。
再者便是内宫宠妃蔷美人,可不是个好惹的。
但就因为多看两眼,就要杀人?
那她之前没事看谢沛的脸,是不是要死上好多回了。
没办法,谁不爱看小帅哥,但只是看看,也没什么啊,而且小帅哥有长成大帅哥的趋势。
这就是闲话了。
第二日苏菀有心在尚膳监不乱走,还没找到理由,就见长官已经把尚膳监几十年的文书都找了出来,开口道:“趁着最近事情不多,大家把这些陈年文书整理好,重新规整。回头这些书可以送到礼部作为保存,我们这边只留备档就好。”
这些琐碎的活计,什么时候做都行。
可偏偏现在来,苏菀自然知道,这是太子一党在暗中准备。
自己人肯定要保护的。
尚膳监的人自然很听长官的话,认真整理过往文书,苏菀也从当中一窥几十年里尚食司的经历。
尚食司是从前朝就有,几经变化,先开始负责的是宫里全部人的伙食,之后才慢慢又有细分,这倒不是重点,哪个官署基本都经过这样的变迁。
重要的是,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宫里的人就越来越多,部门也越来越复杂。
之后又赶上先皇提高待遇,愿意主动入宫的人更多,内侍也在那时激增。
接下来这段时间里,人数只多不少,从此有了现在的局面。
单说每日青菜钱,宫里就要支出近万两银子,这还只是尚食司负责的宫人,内宫只会比这花费多数倍。
别看里面人少,花销却堪称恐怖。
自从尚食司这边窥探几分,就知道谢沛现在要做的事何等要紧。
看似是抓黑市,其实顺藤摸瓜,揪住内里。
到时候就可以来个大清扫。
先查清楚诸司账目,重新点清名册,之后的事情那就顺理成章。
原本不需要这一步,若圣人答应让各宫开始出去做事,那谢沛便是慢刀子,一点点清创。
现在他既不答应,就来个快刀斩乱麻,让圣人不得不去面对皇宫,朝堂,边塞,早已经千疮百孔。
不是闭着眼睛就看不到的。
皇宫也不过是朝堂边塞,甚至百姓们的缩影而已。
天子脚下都乱象横生,何况其他地方。
苏菀越看过完文书,心里越明白。
长官瞧着,却只有心疼,她这个好的接班人,怎么能便宜太子!
还真让人生闷气,早知道就不该让苏菀给太子送饭。
可再想想,他俩认识早在她知道之前,似乎也阻拦不了。
在尚膳监努力整理文书的时候,各个膳房也约束宫人不能乱走动。
唯独杂理库甜食司几个嬷嬷心情不佳。
毕竟二十天赚了小百两银子,突然又把这路子给断了,心里难免不畅快,有个嬷嬷甚至想提议,要不然她们老姊妹几个出去开个小铺子?
可再想想,她们在外面无依无靠,不像现在做了点心还有个地方回来,似乎也不太行。
李丞副也在宽慰她们,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
其实她们赚钱,杂理库也有好处,二十天得了五百多两,放在哪也不算少。
之前她对出去赚钱还有些犹豫,可现在却觉得十分好,不说别的,她给杂理库的嬷嬷们请御医,吃汤药,手里都宽裕许多。
所以杂理库这边也意外的不爱走动。
可外面发生的变化却翻天覆地。
二月十七晚上,南熏坊内一处茶水铺子被查,搜出御用物件数十件,什么炉上玛瑙顶,什么白玉蟾蜍,还有几个象牙瓶。
二月十八清早,顺藤摸瓜找到茶水铺子的库房,里面有着宫里特有的改机衣五件,这衣服是福州织造所做,四层经丝与两层纬线制成的双层织物,其中众人皆知的织金料子就是改机衣的一种。
其贵重可想而知。
另有绒衣二十多件,紫砂漆器四方壶两个,圣人专用执壶一尊。
剩下什么漆盘,雕漆杯,等等数不胜数。
甚至还有一个玉床,几个大屏风。
经过审讯,这都是还未出手的物件,原本要等月底送到京都码头船只上,等出了京都,去往各地销赃。
卖的人不会说,买的人不敢说,可千里之外的天祥国各地,隐隐以用到御用物件为喜。
二月十九,查几地巡抚与此案有关。
二月二十五,查宫里皇亲国戚所在的内官监及姜贵妃的表叔,跟南熏坊茶水铺子有关。
二月二十七,销赃处不止一个茶水铺子,大大小小铺面有七八个。
就连每日避暑要去的玉泉宫附近,都有他们的铺面。
这可太狠了。
这就是硕鼠啊。
说后宫千疮百孔,又怎么会有错。
而且此次牵扯的人甚多,提出几个也是比较典型而已。
一时间京都官员人人自危,都在逼问家中子侄,是否参与这件事。
皇亲国戚那边也没想到,竟然真有人敢查到他们头上。
不过苏菀想想,内官监,之前在内务府受姜贵妃挑唆为难尚书事的时候,那会出现过。
算是个监管内宫宫人的官署。
如今监守自盗,也不知道偷了多少东西出去。
怪不得像卫钧那样,时时查验库房的人,东西都会被偷走。
可见这势力之大。
那个内官监的官署也在皇宫外城,但是最北的地方,而且出了门就是北安门。
行事之方便,随便想想就能想到。
不用说,那地方的守卫肯定也有勾结,这还要清查守卫队伍。
这一查,简直从上到下撸一串下来。
可也没人敢阻止不撸。
若阻止的,太子党羽自然会撺掇御史台当喷子,怎么?为什么不让查,是不是心里有鬼?
自从进宫,苏菀就听过御史台的名号,这会站出来说自然正常。
而且御史台是怎么晋升的?
那就是喷的越多越多,晋升得越快。
这是有规定的,若弹劾一个官员,这个官员被你弹劾成功了,那你就能晋升。
如此的晋升机制,谁又会不努力呢。
所以御史台每每化成大喷子,都是有原因的。
御史台当然知道太子是拿他们当刀剑,但他们也乐意如此,现在朝廷上的情况大家心里明白。
三殿下当太子,再好不过。
谁不想遇到自己的“先皇”。
反正时间到了三月,几乎日日都为这事争吵。
尚膳监的文书还没整理好,日日都在忙着文书的事,反而最为清静。
而且各宫查下来,虽说尚食司也少了些东西,但对比其他各宫来说,基本算是安安稳稳。
其他宫里不是丢了这个就是丢了那个,查的人仰马翻。
按照苏菀估计,涉事的宫人数以千计,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处置。
再说还有空饷的事没爆出来。
内官监不让彻查,也是因为监守自盗就算了,空饷空人的事若一出,更是大事。
一年侵吞几十万两白银那都是少的。
涉事官员更是无数,这清查下来,几乎人人自危。
所以一直到三月下旬,想要彻查的跟不想彻查的,几乎天天在朝堂上争吵,甚至有些水火不容。
姜贵妃既想彻查,可这事又是谢沛挑头,若她的人支持彻查,岂不是给谢沛涨势。
在她犹豫的时候,楚婕妤跟二皇子已经牢牢站稳不彻查那面,引得皇亲国戚竟然开始支持二皇子,隐隐要跟太子分庭抗礼。
这种抓机会的能力让人侧目。
此时西北还传来消息,说是兵部派出的人马报了抢粮的仇,只是那边防守空虚,城墙破旧,必须修缮。
说白了,仗胜了,但要钱。
所以兵部义无反顾站在谢沛这边,局势又在隐隐倾斜。
终于在四月初,谢沛带着灵台司的人直接搜查与南熏坊牵扯最深的官员家中,直接搜出黄金一百万,白银三百万。
更有房产地契无数。
这些小山般的银子黄金几乎让所有人坐不住。
谢沛道:“如此小官家中,就有如此数量的贪墨,那其他人呢?”
这还用说?!
其他人只多不少吧!
四月整月,过清明节都没盖过连续抄家的风头。
等到四月底,苏菀都要换上夏衫,整理完尚食司最后的典籍,伸伸懒腰,支开窗户。
窗台落了只白色胖嘟嘟的鸽子,下面带着一张纸条。
苏菀熟练地取下纸条,只见上面写着:“璧广山春游改夏游,小荷才露尖尖角,去游湖。”
两人过年的时候约好春日去璧广山放风筝打马球的。
没想到时间都快到夏日了。
苏菀却回:“先忙,秋日再说?”
打马球放风筝哪有看宫里大戏有意思啊。
现在事情还没落幕,也不好出宫吧?
但隔日谢沛让人送了风筝马球,看来肯定有时间。
可苏菀上了马车的时候,却发现马车不止谢沛一个人,这宽大的马车上还坐了东阁大学士。
这?让她过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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