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央回头望望,那四个没有受伤的黑衣人已经爬起了身,往这边追来。他当机立断,将宣六遥他们用力往车厢里一推。
“驾!”他一声大喝,马鞭毫不留情地向马臀甩去。
马车向前冲去,重重地颠簸着,晃得宣六遥坐立不住,一下压在阿九的背上。阿九惨叫一声,慌得他连忙滚到一边。
此时马车已撵过了小黄门们的尸体,但也颠得厉害。
也不知马车奔了多久,宣六遥只觉着全身的骨架都快被颠散了。看阿九也不好过,脸色白得像一张纸,背上似一直在渗着血。
他很是心疼。
终于,马车慢了下来,总算平稳了些。宣六遥忍着肚子里的翻江倒海和全身的疲累,从箱子里重又取了伤药。
但是坚持不了了,只怕会吐到阿九背上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膝行爬到厢帘处,扯了扯上央的衣裳。
马车慢慢停下。
宣六遥向车辕外伸出头去,“呕--”早上吃得不算多,但胃里就是似裹了无数肮脏东西似的,抢着要往外奔走,他吐得身子都要蜷起,被上央抱到路边,风吹过来,总算舒服了一些。
阿九也不好过,扒在车辕边干呕。
这一世做惯了娇生惯养的小皇子,连坐马车,都成了一种受罪。宣六遥强撑着身子替阿九重又上了药,才放心地一头栽到旁边昏睡过去。
再颠,就到梦里头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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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睡了多久,他终于被叫醒了。
“出来吧,上山去。”上央在厢帘外说了一声。小黄门们死了,阿九受了伤,他赶了很久的马车。
宣六遥抬头看看,外头黑乎乎的,像是天黑了。
他只觉全身骨头酸软,勉强爬出马车,左右望望,这里好像是个空荡荡的山洞。他懵懵懂懂地下车,山洞里温温凉凉,外头的光线从一侧洞口射入,使得洞里边朦朦胧胧。
“好些了吗?”上央问。
“好多了。”
虽然仍觉得不是特别好,但他还是这么回答了。车里头还有个不太好的阿九,若是两个都不好,只怕上央不知如何是好。
马是要牵上山的,正好可以驮着他俩。
山洞口有高高的野草挡着。
穿过那些野草便到了一个山洼。山洼还算平整,落了几层枯叶,四处都长着细长的茅草。抬头望,山上各种树木,此时是冬日,树叶即便挂在枝头,也是黄黄的,时不时地落上几片,却也落不尽的样子。
等走出山洞,上央又回头捏了一个手诀。再回头看,只见野草阵阵,刚才那山洞已找不见。
自然是用了障眼术。
再拐几个弯,走出山洼,他们到了山脚下。
这竟是一座极其巍峨的高山,直耸入云,望不到山顶,山路像一根绳子似的挂在山壁,略有些蜿蜒,却更显出它的窄和长来,令人心里暗暗生惊。
宣六遥又转头往来处望。
那里是一片低矮的平野,几里外却错落地建着一些屋子,似是一个小村落。有白色的烟升腾起,弥散在空中,却又不似炊烟,只凌乱地四处飘着,不时地冒出蓬蓬的火光来。
“不好。”上央盯着那簇烟,蹙起眉头,“村子里怕是出事了。你俩回山洼去,我去看一下。”
说罢,上央迈开小细腿,起了一阵风似的,眨眼间身影已到了村子边。
阿九站在宣六遥的身边,他个子细长,高出不少。以至宣六遥只能仰头看他:“阿九,你身子还好么?”
“还好。”
“你骑上马,带我去看看。”
“......那边危险。”
“不怕。”
可怜的阿九只好忍着背痛骑上马,又把宣六遥拉上去,两人向小村落驰去。
越靠近村庄,里头的喊杀声越发清晰,火苗在一间屋顶上熊熊燃烧,烟雾变成黑色,汹涌地往空中腾起。
“你在这里等着。”宣六遥滑下马,给自己结上结界,提起朔月剑头也不回地往里冲去。
村子里乱哄哄,有人忙着救火,有人忙着打架。
宣六遥仔细一看,打架的其实只有五个,上央和四个黑衣人。
黑衣人将上央围在中间,村子逼仄,不是屋子便是人,还有挡路的野树。上央不能如之前那样满地逃窜,只得将他的拂尘挥得如一张滔天的长帚,帚丝带着杀气,打在人身上啪啪作响。
可惜,仅此而已。
它到底不是刀剑,虽然柔韧无比。
黑衣人被打出去几回,却发现,只要忍了痛,上央便拿他们没有办法。
而他们,似乎也拿他没办法。
拂尘缠住一把刀剑,另外三把便齐齐上前。而上央身形灵活,腾挪闪转,他们也伤不了他半分。他若是跳上屋脊,居高临下地拿拂尘须扇他们的耳光,他们便转身向救火的村民们冲去,逼着上央从屋顶跳下,与他们缠斗。
各自都觉着对方卑鄙。
卑鄙透了。
那间燃烧的屋子渐渐没了屋架,呯的一声,尘埃落定。它没了,也不烧了。救火的人们得了空,纷纷挤在一边,个个脸上沾了黑烟,却是满脸的恐惧中混着兴奋。
果然做看客是最开心的。
哪怕这个被缠在中间的小老头是为他们而战。
宣六遥冲到最前边的一个村妇前,那村妇膀大腰圆,他大叫一声:“大婶,你们会砍人吗?”
“砍人?”
“对!这几个穿黑衣服的,烧了你们的屋子,还要杀你们的人。你们还不杀了他们?等着他们杀你哪!”
村妇如梦初醒,回头大吼一声:“回去拿菜刀,砍死那些个天杀的!”
人们轰然散去。
他们关紧门扉,从窗户里扔出几把菜刀,助威声不绝于耳:“小侠,靠你们了!”
靠个屁!
宣六遥气得暗骂一声。却见刚那带头的村妇真的拿了一把菜刀冲出来,当真是巾幗不让须眉,可她左右望望,发现只她一人,脚尖便向后转了半圈。
但容不得她后退了。
黑衣人发现了宣六遥,兵分两路,二人缠住上央,二人直向他冲来。
来得好。
宣六遥这一世还未如此斗过殴,热血唰地冒上头,仿若回到了曾闯荡江糊、歃血为生的某一个前世,他举起朔月剑大喝一声,像一头嗞起尖牙的小兽,勇猛地往前冲去。
身边伴随着一声发着颤的大叫,那村妇受了他的鼓舞,举着菜刀,嗵嗵两步冲过他的身侧,菜刀架住一把长刀,竟把其中一个黑衣人顶得后退了两步。
宣六遥冲到另外一个黑衣人跟前,唰得划过一剑,剑尖在黑衣人的腿上勾出一道血瀑。而那黑衣人的长剑在结界上打了个滑,那股力却未消掉,推得宣六遥像被裹在一个蛋里似的,滴溜溜地滚到路边去了。
却听上央一声暴喝,拂尘须遮天盖地,随即他从屋顶扑下,一脚踹在那黑衣人头上。
黑衣人晃了晃,连倒都不曾倒,却被激了凶性似的,一个旋身,长剑直向上央刺去。宣六遥猛地一甩手,朔月剑脱手而去,转了半圈,跟黑衣人的脑袋碰了一碰。
剑刃触处,砍西瓜似的,从那脑袋里喷出血红的瓜汁,正正好溅在他同伴的脸上。他同伴正避开村妇的菜刀,往斜了里刺去,准备干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妇,突然眼前一片血红。
他以为变了天,迷惑地抬头望去,正好看到那只被劈开一道口子的脑袋,带着它的身子重重坠下,坠在他的身边。随即,他自己也倒了下去。
那个他以为的蠢妇,也干掉了他。
只用了一菜刀。
在他最薄弱的脖颈处。
朔月剑咻地回到宣六遥的手中,他迅速爬起身,与上央和村妇并肩对阵。
还有两个黑衣人。
三对三——那两黑衣人的手中,还有一个阿九。
阿九细长的个子被夹在中间,瘦弱得如同一根苍白的甘蔗,而旁边的两位,是砍甘蔗的人。
“六皇子,想要他的命,就拿你的命来换!”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宣六遥疑惑地转头问上央:“先生,他们可是蠢人?”
“何来此说?”
“难道他们不觉得一个皇子的命更贵么?谁会用贵的去换便宜的。”
“是这个理,但这话不该你来讲。”上央严肃地回道,“该由我来讲。”
他冷笑一声,扯了嗓子喊道:“你们两个傻蛋开个价,手上那家伙值几个银子,老夫此刻便给你!”
“五百两!”
“五十!”
“六皇子的身价是五百两,少一分也不行!”
“你手里的不是六皇子,他是个杂役,买过来只花了五两!”
那两黑衣人顿时开了窍,明白自己手上抓的不过是件便宜货,却又不甘心地:“我们今日就是冲着六皇子来的,完不成任务我们只能逃亡天涯,没有五百两怎么成?”
上央眉头一挑:“谁给的任务?”
“是......”
噗。
一道白光闪过,一个黑衣人杀了另一个黑衣人,只为了让他闭嘴。
宣六遥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仅剩的那个黑衣人将雪亮的长刀拔出同伴的肚腹,然后那人佯装镇定地将刀刃在鞋底蹭过,突然把阿九往前一推,自己转身跑了。
周围的窗户和门突然打开,欢呼声此起彼伏:“老神仙,小神仙!”
宣六遥松一口气,正要感谢那个助战的村妇,却发现她已不在身旁。正要转身,脚尖碰到一堆肉乎乎的东西,他低头一看,哎呀,那村妇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呢。
好不容易唤醒吓晕过去的村妇,又处理掉黑衣人的尸体,上央留了些银子给房屋被烧的村民,带着宣六遥和阿九回到山脚下时,天色已经黑了。
灵山隐在黑暗中,黑矗矗的,安安静静,只一些风声,还有听不清是什么的吼声在山中低低沉沉地回荡。想来山里果然是有猛兽的。
但上央若无其事,宣六遥也就定了神。他们用夜明珠照着山路,受了伤的阿九趴在马背上,像蚂蚁攒山似的,一点点地往上挪,穿过一道湿漉漉的云层,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一道门前。
门上挂着一块不大的牌匾,宣六遥举起夜明珠,就着柔和的珠光仔细看,上头三个字:灵清观。
道观看起来已不再鲜亮,应是有了些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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