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劭承手一松,郁沅飞速将手抽了出来。

    他的目的是完美达到了,就是再对上顾劭承阴鸷的目光时心头陡然一凛,不过和顾劭承相处久了,面对这种突发状况郁沅自认经验十足。

    他面上有些慌,但内心还没完全慌,郁沅第一时间向顾劭承展示自己被他捏得快不过血的右手,上面的指印清晰可见。

    郁沅一边偷瞄着顾劭承的恐怖神情,一边小声嗫嚅:“是你先捏疼我的……”

    见顾劭承眉宇间似有松动,郁沅吞了吞口水开始添油加醋:“真的很疼很疼,骨折可能……还差点,但起码是扭伤了,可能还有点错位……”

    顾劭承差点被他气笑了,一时间顾不上旁边当面挖他墙角的人:“你是说手被我握扭伤错位了?”

    当他还是那个犯病时按下电动床开关就能随意哄骗的状态?

    郁沅被他盯得有点紧张,颤巍巍地指向出右手中指第一个微突的指节:“你看,左手就没有这个突起,还很疼,我怀疑是错位了……可能需要专业人员帮我处理一下。”

    顾劭承深吸一口气,这小骗子现在不仅会搞事气他,竟然还学着倒打一耙简直无法无天。

    但顾劭承虽然心火熊熊,再握上去时力道还是放缓了很多,只是轻轻虚拢住郁沅的手腕。

    他清楚郁沅想的是什么,不过离开前还是满含警示地看了眼楚清昀,沉沉黑眸中藏着深不可测的阴戾。

    楚小妹原本听到笑声刚转头回来看戏,对上顾劭承升级版大恶人嘴脸,小脸一垮还不敢哭,唰的重新埋回哥哥的颈侧。

    顾劭承长臂一收,带着人离开了。

    等两人走远了,楚清昀还有些发愣地站在原地,怀里的小团子动了动,趴在他耳边小声询问:“大恶龙走了吗?”

    楚清昀从迷思中脱出,轻拍妹妹的小屁|股:“又乱给别人起外号。”

    顾劭承扶着郁沅走到半路,郁沅就不想继续了。

    他之前只想找个理由缓解僵局,并离开楚家兄妹这俩过于主动热情宛如社交悍匪的陌生人,但不代表他愿意回到庄园内面对含量超标的佣人。

    郁沅舔了舔唇:“好像不太疼了,应该只是稍稍扭了一下,不用去找人治疗了。”

    顾劭承停下脚步,黑眸阴翳地看向郁沅已经恢复如初的玉白右手,指向中指第一个指节煞有介事道:“这里不是还错位么?”他将错位两字咬得极重。

    郁沅这会儿隐约意识到顾劭承好像是没犯病,他并没有骗到对方,那为什么还真扶着他走了?

    郁沅咽了咽口水,强撑出一副又怂又坚强的模样:“嗯……可能……只是有点水肿,不疼就没关系的。”

    顾劭承阴恻恻地看向郁沅闪躲的目光,冷笑一声:“你当我真不知道这里是写字握笔造成的?”

    郁沅缩了缩脖子和肩膀,但凡他有个壳一定会缩到最里面,可他不仅没有壳,还有颗“报孝”老父亲的心。

    他在心里短暂地纠结了一下,伸出左手捏住顾劭承的外套下摆轻轻晃了晃。

    同时缓缓仰起细白的脖子,澄澈的黑眸眨了眨,软声开口:“对不起,你别生气好不好?”

    顾劭承将脸撇开,一副完全不吃这一套的模样,但脸上的线条还是明显缓和了下来。

    猫猫祟祟的郁沅偷偷观察到,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就像往冰块上撒一把盐,再冷硬也无法避免融化,换到人身上自然更适合加糖。

    片刻后,顾劭承将药盒递给郁沅:“你去还给郑亮。”

    郁沅看到马应龙瞬间双眼放光:“这么快?”

    正垂眸看手机的顾劭承微微颔首,片刻后交代了一句:“郑亮很快就会来找你。”匆匆离开,原本他也只是抽空来送药的。

    郁沅乖乖等在原地,手里摸着药盒不由感叹,顾劭承这人能处,有事他真上啊。

    没一会儿熟悉的大块头来了,郁沅将药还给他状似随意地解释了两句,郑亮快速扫了眼编码憨憨一笑,忙说是自己误会了给郁沅添乱。

    顾劭承往年也经常来琼岛度假,郑亮对岛上的游玩项目很是了解,叭叭说了一圈让郁沅来挑。

    郁沅前一晚折腾太晚没睡好,这会儿见了老爷子、还完痔疮栓,整个人放松下来困恹恹的玩性不大,选了个海景温泉打算泡迷糊了补一觉。

    因为顾劭承一直忙到了傍晚,又刚好赶上琼岛一年一度的烟火节。

    顾老爷子大手一挥,将两人晚上离岛返程的原计划改成明天,让顾劭承多留一晚陪郁沅看烟火。

    郁沅坐上车时人还没完全睡醒,脑袋慢悠悠转了一路才面露苦涩,他对烟火倒是有点兴趣,但一想到现场人山人海就只剩下浓浓焦虑了。

    就像他喜欢大海,让他一个人在私人海滩踩水很舒服,虽然容易腻歪但一想到海上游乐项目人群密集,他就会选择泡泡温泉睡睡觉。

    郁沅蔫哒哒到达餐厅时,顾劭承已经坐在窗边翻看菜单。

    顾劭承将小毛巾放回方碟中,淡声开口:“一小时后会在附近放烟火,你想在这里看,还是下到海边?”

    侍应生将大托盘放在桌子中央,上方盛放着五个不同款式的面具,具体图案选择在平板里,拿上来的面具只是作为尺寸和类型参考。

    如果两人选择到海边去看,可以戴上面具更有氛围感。

    郁沅突然纠结了,闷在房里看跟看视频似的,戴面具就像给他提供一个遮挡的壳,似乎跑到人群聚集处也没那么困难了。

    而且夜间海风凉爽,到时候他们离其他人远些就好,郁沅很快决定了面具图案。

    选完后他开始期待起来,人也精神了不少,吃完戴上面具两人被送往海边的最佳观景区。

    路上郁沅主动问起保姆的事,顾劭承微微颔首:“爷爷没完全同意,但我们可以试行一个月,保洁定期清扫厨师定点烹饪,其余时间是二人世界。”

    郁沅一句“芜湖”还没喊出来,男人气息一顿:“后天开始我会正式入职顾氏,所以更准确来说,是你的一人世界。”

    顾劭承勾了勾唇,深邃的黑眸转向郁沅:“开心吗?”

    郁沅其实是搞不明白这对祖孙间的关系的,似乎没外界传说的那么坏也没书中提及的那么好,但顾劭承现在的病情可以做这些吗?他很担心。

    郁沅很认真地想了片刻,才低低答道:“开心,又不完全开心。”

    车子停下,伴随着习习海风,已经有不少人在远处的海边放起了旋转类的小烟花。

    没一会儿,一簇闪亮的花火从地面飞向半空,炸成一道耀眼的金光,无数炮筒一样的环保烟花被接连不断地沿着海岸排开。

    郁沅突然问向顾劭承:“是你想去的吗?”他问的是顾氏,如果不是自愿他更希望顾劭承最后的时间能过得轻松些。

    “嗯。”顾劭承轻应了一声。

    郁沅点了点头:“那我开心。”

    片刻后郁沅想起早上老爷子说的话,凑近了两步挨着顾劭承低声问道:“你去顾氏后会遇上温玶吗?”

    顾劭承声音冷了几分:“怎么?”

    书中温玶佛口蛇心不是个好饼,但顾老爷子却说他是个好的,郁沅提醒道:“他不是个好人。”

    顾劭承没戴面具,闻言微侧身看向郁沅脸上毛茸茸的猫猫头:“嗯?”

    郁沅鼓了鼓脸,有些任性道:“他把你送我的眼镜喝了。”

    顾劭承轻笑了一声,带着难得的放松和愉悦。

    半晌后笑意褪|去,他又一次落入难以言喻的孤独感,这似乎是他两辈子来第一次被支持,虽然不算明确但他听懂了。

    从小被确诊继承了母亲的精神障碍,他就成为所有人眼中的不定时炸|弹,以后做一个怪杰艺术家似乎是他的最佳归宿,但他偏偏没有继承母亲的天赋,他坚持读商学却到今天才得到进入顾氏的机会……

    一簇簇缤纷的花火升入高空,留下绚烂的瞬间,海风裹挟着混乱的炸裂声和远处噪杂的人声,顾劭承突然觉得自己何其悲哀,步步为营的结局不过是如烟花拼尽全力换回转瞬的光亮。

    苍茫黑夜间哪怕烟火喧嚣,也只有他一人将在真正的黑暗中踽踽独行……

    突然,一道短促的铃音被风吹到两人的耳畔,是一首热门歌曲的高|潮片段。

    郁沅看烟花看嗨了,完全没注意到身侧的男人几乎要融于黑暗,他晃动着手随着一道道烟花一起“开花”。

    听到熟悉的旋律下意识跟着哼唱起来:“都,是勇敢的,你额头的伤口,你的,不同,你犯的错都,不必隐藏……”

    “你破旧的玩|偶,你的,面具,你的自我——”

    “他们说,要带着光,驯服每一头怪兽。他们说,要缝好你的伤,没有人爱小丑……为何孤独,不可,光荣?人只有不完美,值得歌颂谁说污泥满身的不算英雄……”

    郁沅的音色干净,清唱时还带着一股独特的空灵,像一剂抚慰人心的良方,带着丝丝融融的暖意缓缓流入心间。

    顾劭承转向他,眼底闪过一抹微光。

    婉转的曲调转入高|潮,郁沅猛地仰起头从低喃转为高歌:“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

    顾劭承突然很想很想再一次拥住对方,哪怕在完全清醒的时候,将人和歌声一并深拥入怀。

    但他刚伸出手,周围不知何时快速聚拢来无数道稚气的歌声,就这样与郁沅一起合唱起来:

    爱你破烂的衣裳,却敢堵命运的枪!爱你和我那么像,缺口都一样!

    和郁沅空灵的独唱不同的是,合唱的每一个字都是略带破音的嘶吼。

    两句词的工夫,聚拢过来的人圈已经越收越紧,升空的花火让顾劭承看清为什么保镖没有阻拦。

    聚上来的人,都是刚过他膝盖的小萝卜头!

    七八个小孩手拉着手将两人围在中央,像是已经自发演练过无数次般,陪着郁沅一同仰头高歌:去吗!配吗!这褴褛的披风!战吗!战啊!以最卑微的梦!

    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唱完主歌部分,一圈的小萝卜头立即被各自的家长喊走。

    顾劭承闭了闭眼,缓缓收回僵了半晌的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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