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散去,日光大盛,直到两人从林子里出来,也无人知杀害婴孩的凶手已经变成灰了。
事不宜迟,当晚两人先后去了几个事主家,将结果告知他们,最后去了王家与屠户家。
不过几日,王老爷已苍老如老朽,双眼无光。
当殷晚参轻声说出尸骨无存时,他怔在原地,端着茶杯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眼眶充血发红,再也无泪可流。
“告辞。”
殷晚参将一瓶治病丹药留在桌上,携着楚时朝离开了王家。
身后大门重重合上时,发出了沉重的“吱呀”声,和王老爷撕心裂肺的哀嚎紧紧缠在一起。
在魔境,殷晚参断案果断,从未像眼下这般与事主交涉。一沾上满身绝望,哭哭啼啼的人,他一个头两个大,能与前几个事主说清已是不容易。
他眼皮跳了下,望着月下自己的影子,神情复杂:“他尚且如此,屠户岂非……”
楚时朝跟在他身旁,抬眸望月,皎皎月光落在他明亮的眸中,如天河般令人沉溺,“你在门外等我,我去。”
他一人行动惯了,这种事做起来得心应手,无需要殷晚参为难。
殷晚参心道不愧是他的好道侣,处处为他着想。
“多谢师兄,”殷晚参勾唇,月光在他眼角划过,遮盖住他眼底的狡黠,“师兄对我可真好。”
楚时朝在心底咂摸了下,怎么想都觉得这不是殷晚参该说出来的话。他咳了声,目不斜视,“无妨,今日换做是万千我也会如此。”
殷晚参好不容易升起/点温情,被楚时朝一句话砸了个稀碎。又是楚万千!他咬牙切齿,连这次回楚宗后捅楚万千几剑都想好了。
两人缓缓走着,月下影子越拉越长,终是到了屠户家。
殷晚参依言在门外等着。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楚时朝便打开门出来了。
从头到尾,殷晚参没有听到任何暴躁的喊声,更没听到哭声。
他微微睁大好看的眸子,不解低问:“他……”
楚时朝轻轻摇头,凑在殷晚参耳边低声道:“哀莫大于心死,哭不出来了。”
殷晚参了然,也不再问。
到此刻,案子落下帷幕。他与楚时朝的任务也结束了。
他彻彻底底松了口气,心一轻,又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楚时朝就在他面前,稍一偏头,入眼的便是楚时朝的侧脸。自从楚时朝出事,两人还是第一次离的这么近。
清冷的月光恰好照在楚时朝另一边侧脸,留给殷晚参的只有布满阴影的一侧。高挺的鼻梁,不薄不厚的唇,脖颈上突出的喉结,他不可抑制的想起楚时朝情动时的模样。
迷死人了。
殷晚参深吸口气,合上眼眸,极其珍稀这一刻。
不过眨眼的瞬间,楚时朝直起了身子,带走了温和暖人的香。
他灵识敏锐,察觉到了殷晚参的目光。他不动声色起身,垂眸见殷晚参冷着一张脸,魂不守舍,苍白的指尖理了下衣襟,眼眸里浮动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无法形容,理智提醒他不能深思。
“回客栈吧。”楚时朝错开视线,“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
“嗯。”殷晚参喉咙莫名沙哑。
楚时朝听了一耳朵,险些走岔了路。
如果此时殷晚参能抬眸望楚时朝一眼,就能瞧见他向来脸皮厚的道侣红了耳朵。
翌日一早,殷晚参在客栈外百般无聊等着楚时朝结账。
他倚着门口的柱子,打了个哈欠。
在楚时朝出来的前一刻,他余光一闪,在街角见了与他行礼的展四方。眨眼的功夫,没了他的身影。
他要先和楚时朝先回楚宗,展四方则去天坑秘境等他。
两人分头行动,最后汇合。
回楚宗时两人没再步行,则是用了传送符,瞬息间到了苍璧峰下。
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殷晚参想起楚宗的一大把规矩,一千个一万个的心思不想上去。
楚时朝在前走,他在后面一步一抱怨。
“不许闹了。”楚时朝板起脸,故作沉稳道,“下次再带你出来。”
殷晚参心底嗤了声楚时朝就会哄他,面上装的开心,“师兄不许骗我!”
“不骗你。”楚时朝放慢步子,与他并肩同行。
楚万千一早接到消息,在宗门外踱来踱去,等不到楚时朝回来。
好不容易瞥见了一抹高挺的熟悉身影,没来得及笑出声,又被另一道身影吓到了。
他忘了,魔尊跟着师兄呢。
楚万千可怜巴巴的盯着楚时朝,生怕看殷晚参一眼都被骂。
待两人走近,他还是忍不住小跑两步上前,“师兄!你们回来了!”
“嗯。”楚时朝颔首,“回来了。”
殷晚参眼下心情不错,觉得楚万千也没那么碍眼,又想逗他玩。他盯着楚万千,不大不小咳了声。
楚万千紧紧挨着楚时朝,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殷晚参有意捉弄他,就算是楚时朝也管不了。他心一横,战战兢兢喊了声:“师师师弟。”
“万千师哥。”殷晚参哼了声。
楚万千瞬间以为自己要灵活出窍了,他听到了什么?!魔尊竟然喊他师哥!
他面色苍白,腿软的站不住。也不敢扶楚时朝,怕暴露。
楚时朝在一旁憋着笑,下山前他疑惑楚万千为何怕殷师弟。这一遭他可明白的彻彻底底。
殷师弟这脾性,大概只有他能忍耐一二。
“好了,”楚时朝搭上殷晚参的手腕,“师父还在等,我们过去了。”
楚万千泪眼婆娑的望着相携而去的两人,不由疑惑,师兄他恢复记忆了?
书阁,楚虞山隔着帕子细细查看两人带回来的法器。
“魔气深厚,还有怨灵加持,”楚虞山抬眸若有若无扫过殷晚参,“留在外面后患无穷。”
殷晚参专心饮茶,不在这师徒二人面前说一个字。多说多错,搞不好会让楚时朝怀疑他。
“我会将它净化,”楚虞山面色和缓,“你们先回去休息罢。”
“是。”楚时朝起身要走,见殷晚参还坐着,便停下来等他。
楚虞山见状,道:“时朝你先回去,我有话要与他说。”
楚时朝虽然疑惑,还是离开了。
待他走后,殷晚参彻底放松下来,前二十多年的日子和在一起,他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与楚虞山独处能让他松懈。
“殷尊主,时朝的身体可好些了?”楚虞山先问了楚时朝。
“并无,”殷晚参摇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楚虞山沉默片刻,见殷晚参神色不佳,也不再提,将帕子包着的法器放在桌上,正色道:“这法器恐非正道所有。”
殷晚参上前,随意捏起法器瞧了瞧,又抛回去,“正道?”
他笑了声,“我可从未下令禁止正道人士入我魔境。”
楚虞山透着精明的双眼眯起,自然理解殷晚参是何意。
多说无益,两人默契不再谈此事。
“有件事我要你帮忙。”殷晚参坐回椅子上,从袖里摸出许久未戴的金色面具,爱惜的抚了两下。
“何事?”
“我要去天坑秘境一趟。”殷晚参道,“你帮我挡住楚时朝。”
“去天坑秘境?”楚虞山起身,手指在桌面上点了两下,“你清不清楚那里有多危险。”
“自然。”殷晚参知他是好意,也交了底,“我的人查不出那里有何问题,我要亲自去一趟。时朝是我的人,总不能眼睁睁看他被人害。”
“不需要太长时间,三天足矣。”
楚虞山静默了,他不是没派人查过天坑秘境,可结果与殷晚参说的相同,一点异常都没有。
“就三天。”沉吟片刻,楚虞山应了,“再多我也挡不住。”
“好。”
“你怀疑是谁。”楚虞山清楚自己徒弟的实力,比殷晚参更信是有人故意害楚时朝。
殷晚参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直言道:“当日玉宗的两人在场。”
玉宗擅长幻境,而在幻境中做的一切真实中皆找不到踪迹。
楚虞山是知道的。
“我只记得玉已星在。”
“玉燕锦也在。”殷晚参拿着面具扇风,讥讽道,“他二人眼下过的正逍遥。”
玉宗与楚宗皆是三大修仙世家之一,素日往来密切,并未发生过不愉快。
但楚虞山深知人不能光看表面,比起玉宗,他还是更愿信殷晚参,毕竟他们之间有共同在乎的人。
“先不急。”楚虞山道,“玉宗我会派人密切查看。”
“嗯。”殷晚参也不急,能让楚虞山明白他的意思,今天的事就算完成了大半。
静默片刻,殷晚参放下茶杯,手指一挥,身上的楚宗宗服换成了他的常服。
玄色衣衫,暗绣繁花。外罩暗红色罩衫,头顶同色玉冠,愣生生让清冷的面容,多了几分戾色。
“我先去了。”殷晚参覆上金色面具,严严实实遮盖住绝色容貌。
在他抬手要走时,楚虞山喊住他,“时朝那里……”
“你就说我甘愿受罚,怎么罚你看着说。”殷晚参想了下楚时朝听到消息的模样,愉悦的笑出了声。他抬起苍白冰凉的手打了个响指,如水雾般消失了。
楚虞山听后,极好的涵养也忍不住了:“俩兔崽子!”
楚时朝先回了院落,没等到殷晚参来,反倒等来了楚万千。
楚万千左脚才踏进院落,敏锐的察觉到了楚时朝的视线。他心虚的笑了声,“师兄,我来了。”
见不是殷晚参,楚时朝眸色不易察觉的暗了一瞬,又转向楚万千,“这几日可好?”
“好。”楚万千在躺椅上坐下,屁股还没坐稳,忽然想起这是殷晚参躺过的,赶忙站起来,手在上面轻轻扫了两下。
楚时朝正在泡茶,没去管楚万千,只时不时朝院门看去。
“师兄?”楚万千察觉到楚时朝心不在焉,轻轻喊了声,“你看什么呢?”
“无事。”楚时朝收回视线,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才与殷师弟分开一个时辰,就止不住的想他。
这时童子小昭进来了,他把茶点放在桌上,庆幸道:“仙君可算是一人回来的,再也不用听殷师哥唠叨了!”
楚时朝听着,淡笑:“他一会儿来。”
小昭顿了下,险些哭出声。
楚万千愣愣听着,没心没肺道:“不啊,殷……他不回来了。”
小昭含泪看他,抽抽搭搭问:“真……真的?”
楚时朝也沉眸看他。
楚万千挠了挠后颈,不明就里,“宗主说他犯了宗规,他也甘愿受罚,被关到后山去了,没个几日出不来。”
话音落下,“咔嚓”一声。
楚时朝生生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师……师兄?”楚万千吓了一跳,不明白楚时朝为何动怒,脸黑的看不得。
楚时朝顾不得满手茶水,沉着脸去找楚虞山。
他还没说罚,殷晚参凭什么甘愿受罚?!
人是他带下山的,要罚,也是他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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