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特坐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

    我的头撞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脸颊隔着一层衣物接触到他的体温,冰冷的身体突兀的被一阵温暖包围,鼻腔里顷刻间涌进了草药松子和泡泡水的味道。

    非常温暖。像是密不透风的屏障,这样抱起来胸前和背后都是暖的,从小到大,只有海蒂妈妈这样抱过我。

    我被这个拥抱震慑住一瞬。

    随即意识到,因为他并不知道。

    纽特其实并不知道我做了多么可怕的事。

    “你知道起死回生么?”我要告诉他:“你也一定知道这世界上唯有死亡不可逆转,一切触碰灵魂的魔法最终都趋于邪术。”

    我一定要告诉他真相:“我对一个朋友施展了起死回生的咒术。我复活了他的躯体,却没有带回他的灵魂。”

    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对纽特说:

    “我把他变成了一个怪物。”

    真相就是这样。

    我把塞德里克变成了一个怪物。

    在他悲伤绝望的父亲眼前。

    任何见过迪戈里从前模样的人都会厌憎我。

    他们理所应当厌憎我,仇视我。

    如果一个人作恶却没有得到任何惩罚,那才是世界上最恐怖和可悲的事。

    我期待着一些合理的反应,可是纽特却把我抱得更紧。哪怕我挣扎着用力推他,他也纹丝不动。

    纽特的下巴压在我的头顶:“珀尔,冷静。冷静下来,别害怕。”

    语调缓慢低柔,我能感受到他喉咙的每一分震动,仿佛我是需要他照顾的神奇动物,他怜悯我,试图温柔的庇护我。

    可是他越是表现出温柔的样子,我就越是觉得胸腔里那蓬勃的情绪无法自控。

    他确实是这样一个善良到不可思议的人,可假使他妄想代替他人原谅我,那么他简直失去公正。

    我再克制不住:“你究竟是否明白,我亲手把我的朋友变成了一个怪物……我当着一位心碎父亲的面,挖开他孩子的坟墓,把他的孩子变成怪物,最后,在这位父亲的面前,又一次杀了他的孩子!”

    “你想要挽回他,这世上每个人,都曾想要挽回过谁的生命。”纽特的声音和他的拥抱一样坚定,他伸手按住了我的头,仿佛以为这样我就能不再发抖。

    “可那不能抵消我的罪行。无论以什么样的心情去做这件事,错误的结果永远是错误的。”

    他没有反驳这一点,事实上,他明白我需要的不是谅解:“如果错误已经铸成,那就想一想办法,珀尔。”于是他对我说:“不断自省,追寻问题,然后解决它,这才是拉文克劳。珀尔,你要怎样去修复这个错误呢?”

    这很有用。他提出问题,我下意识思考,我的大脑在这过程中恢复了一些冷静。

    “说你讨厌我。”

    “不。我不会这么说。”

    “我是胆小鬼,我傲慢又愚蠢。”

    “你很勇敢,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孩。”

    我的嘴唇在颤抖,我控制不住它,这使我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那么我请求……这件事不该就这么过去。”

    说出这句话真的费了好大劲,我能感到喉咙紧巴巴,像过度缺水,心脏也跳得剧烈。

    我听到自己用很奇怪的语气说:“我请求,你不能对我这么好。”

    一种强烈的渴望,渴望他彻底看见我,看见我的错误,看见我的狂妄,我还渴望一些别的,比如渴望他作出正确的、我想要的回应。

    我认为他可以。只要纽特愿意,他能够贴近每个人的心灵,如果连他也不行,我不知道还有谁。

    纽特微微松开我一点,这使我们终于有一点距离,于是一点冰冷的空气乘机而入,而他低头望着我,眼神温柔而怜悯。

    我不想要温柔,也不想要怜悯。

    纽特看懂了我的眼神。

    “你认为我该惩罚你。”

    如此痛苦的语气。

    心脏急剧的跳动起来。

    他说对了。这是我想要的。

    可毫无疑问我在为难他。他是这样一个温柔得恨不得替别人承受伤害的人。

    我既渴望,又愧疚。

    两种情绪疯狂撕扯着我,使我痛苦的咬紧自己的嘴唇:“对不起,对不起…”

    “松开,珀尔,松开。”纽特小心翼翼的捏着我的脸,他用指腹按压我的下巴和嘴唇,焦急的皱起眉头:“别这样,珀尔。”

    不想看他伤心,我松开了嘴巴,血液带来腥甜和刺痛,有什么东西借此机会抒发出去了,让我变得好了一些。

    “对不起。”我看着他:“放我一个人待着,也许明天我就能好起来,让我一个人待着吧,我保证明天就会好起来。”

    纽特看着我渗着血珠的嘴唇,他的眼睛因为沾染深重的情绪而显得湿润:“那个男孩,他是因为什么离开?”

    嘴上的刺痛延迟性的刺进心脏。

    “……因为战争。正义与邪恶之间的战争。”

    纽特用拇指小心抚过我的嘴唇,念着治疗咒语,然后告诉我:“请不要将我赶走。”

    我不回应,而他极具耐心。

    我意识到,纽特必然拥有所有我认识的人中最强大的韧性和耐心,就像他驯服那些神奇动物一样,他可以一直友好的伸着手,以最温柔无害的样子,这么等待着。

    如果我不回应,他就会一直等待下去。

    “我恐怕会伤害你。”

    他低过来吻了吻我的额头:“我不希望让你这么觉得。我并不是那么容易被伤害。”

    “但是你帮不了我。”

    “也许是我想请求你帮助我。”

    我看着他,不理解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他的。

    “你不打算逃避了。”纽特说:“你已经想好了要去做什么,对么?”

    “是的。我仍想要挽回。”我的身体仍旧颤抖,这时候很想抓住点什么,所以我用力回抱住他:“一直以来,我一直在找挽回这一切的方法。不管付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死心。”

    纽特缓慢而温柔的说:“你非常勇敢。”

    “你一定说错了,我一点也不勇敢,”我努力让自己坦率:“我害怕再次失败。我甚至开始害怕去见邓布利多,我害怕他的否定。邓布利多总是对的,不论我先前有多么坚定,可如果他不允许,我怕我就什么也不敢做了。”

    纽特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他的手指缓慢划动在我的头发间,一下一下,带着某种催眠般的节奏,轻而温柔的动作,像是安抚一只受伤以后暴躁不安的动物:“你很勇敢,珀尔。”他依旧这样说:“你想拯救这一切,你想拯救自己。你曾经给过我力量,还记得么?在我犹豫的时候,你曾告诉我一切皆有意义。现在,我想请求你再帮助我一次。”

    “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大概是噩梦,我经常做噩梦。”

    “你也会做噩梦么?”

    “我猜,所有经历过战争的人,都会做噩梦。”

    “……是东线战场,你去过东线战场么?”

    “没错。虽然那个时候我主要是跟乌克兰铁肚皮打交道。”

    纽特好像很擅长用平静的语气说一些并不令人感到平静的事情。好在我熟记魔法史,知道那场战争的残酷性。

    “那很危险。”

    “是的。”纽特轻声说:“它们脾气很坏,那些巫师一定对它们很不好,所以它们每一个都怒气冲冲,挣脱镣铐发起火来。”

    “它们……有多少?”

    “十一头。”

    那是世界上最大最凶猛的火龙,拥有厚厚的皮层,强大的抗魔性。

    我想象不出那样的场景。

    “战争总是如此,每天都有人因它丧命。就在前一晚,我们才刚刚互通过姓名。”他安静的看着我,又好像透过我看到某个从前的地方:“然而我活下来了,这太幸运,我因此决心不浪费生命。你知道,幸存者总是对牺牲者心怀愧疚。尤其,看到他们就倒在我触手可及的位置。”

    我知道那种感觉。

    “那太疼痛了。”

    “是的,太疼痛了。”

    他停了停:“毁去生命实在是件太容易的事。但是,就像那时候你告诉我,哪怕最疼痛的时候,也会诞生温柔美好的希望。”

    “我害怕死亡,我害怕看到人们死去。”我喃喃说:“无论如何,我讨厌战争。”

    “一切都会过去。”纽特说:“疼痛不会真的完全消失,人们会从中看到战争真正的面目,无论站在哪一队,从来没有真正的得益方。”

    并不完全是这样。

    战争结束后人们会迎来一段时间的和平,然而他们会忘记伤痛,又或者带着伤痕的人们死去,于是迎来又一次战争。

    我看着纽特的眼睛,忍不住去贴一贴他消瘦的面颊。然后问了一个很幼稚、却从来想不明白的问题:“纽特,为什么有些人很好很善良,有些人却很坏很邪恶呢?”

    纽特用缺乏颜色的嘴唇朝我浅淡的抿了抿,轻柔的说:“我不知道,珀尔。”

    我说:“我听别人说,战争是为了争夺资源,但归根结底就是争夺对一切事物的统治力,世上最高的权利是统治其他生命的生死,因为统治了生死就驯服了一切。”

    我问:“统治除自己以外的所有生命,就那么有意义么?”

    “我不知道。”他垂着眼睛安静的看我,眼睛里有和我相似的神情:“珀尔,我不知道。”

    我忍不住贴他贴得更近:“是我让你想起这些么?为了安慰我。”

    “不仅仅是为了你。”纽特说:“是我希望想起它,为了帮助我们。”

    他为什么会说自己不善言辞呢。

    只有这世界上最心盲眼瞎的人才会认为他笨拙,他远比任何人聪明敏锐。

    “我想它起作用了,你瞧,我冷静多了。”

    “我很高兴。”纽特笑了:“它对我也一样。”

    他问我:“你还想去见他么?”

    我知道他在指谁。

    邓布利多。

    白胡子星星袍的校长先生是我最敬爱的人,是我人生路上的指引者,我像所有人那样崇拜和信赖着他。

    最黑暗的时候,大家都毫不动摇的坚信,只要有邓布利多在,霍格沃兹就坚不可摧。

    世界上最伟大也最强大的白巫师,就算是伏地魔也畏惧他。

    过于强盛的力量会让人恐惧,但在霍格沃兹,没有谁会害怕校长,他表现的像个孩子气的老人,爱吃糖果爱说冷笑话,有时候神叨又迷糊,透过水晶镜片的蓝眼睛总是慈爱又睿智。

    有史以来最受人欢迎的校长,就算骄傲挑剔如斯莱特林,他们当中也有很多人心口不一。就算是公认最阴森恐怖的魔药教授,也信赖忠于他。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邓布利多爱霍格沃兹,更爱我们。

    然而再强大的也会逝去。

    那之后很多人的噩梦里,都有高塔下躺着的冰冷身躯,伴随着一整个凤凰哀鸣的雨季。

    “想。”我没有犹豫:“我仍然想去见他,我想去听他的意见,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那就不要害怕。”纽特轻轻握住我的肩膀,他低下头,真诚的看着我的眼睛:“我的理念是,担心会让你多受一份罪1。我一直让自己努力做到,尽管这有些难,但我认为你也可以做到。”

    我觉得他几乎是有种不可思议的魔力。

    就好像在他面前,再暴躁易怒的动物也会平静下来,忘记痛苦。那绝不仅仅只有温柔。

    真诚和包容,坚定和热爱,生命和自由。

    没有谁能够拒绝这些藏在他眼里的东西。

    我怔忪的看着他:“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

    我说:“我去找邓布利多是为了告诉他真相。我希望到时候你也在那里。”

    “好。”他摸了摸我的脸。

    我说:“我想要你知道这一切。”

    他说:“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纽特好像学会了我那一套交流准则,就像他通过观察和魔法生物和谐共处那样,他也找到了和我相处最好的办法。坦诚。

    就像现在,他看着我的眼睛,羞涩又努力的说:“我很高兴你愿意这么做。”

    我的耳朵不知不觉开始发烫。

    然后我凑上去亲了他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睛似乎想要躲闪,但是最终没有。这使他的脸色有些发红:“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说的没错。”然后我继续抱他:“所以,上来好么?”

    纽特没有动,他困惑的、温柔的看着我。

    我说:“我不想一个人睡,希望你和我躺在一起。”

    他又迅速脸色通红了,非常震惊,小声、局促的说:“这不可以。”

    “我需要你这样。”

    “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我知道恋人可以这样。”

    “但是、”他明明一动没动,看起来却像是被我逼到了墙角,下一秒就要轰然爆炸的炸尾螺。眼神躲闪着:“那必须应当是很长一段时间以后……”

    嘴唇已经愈合了,于是我凑上去亲吻他。

    “陪我躺着。”

    纽特眼里的光芒零零碎碎。

    他不回答,我再吻他。

    起初纽特有点想推开我,但不是真的拥有坚不可摧的决心,所以他的手从我的肩膀上环过去,小心翼翼的再次抱住了我。

    我喜欢他的触碰,他的拥抱。

    他的嘴唇颜色很淡,温度很凉。

    但是开始被吻的发烫。

    吻一下,烫一点。

    就像他眼里的光,吻一下,揉碎一点。

    我在把月光揉碎。

    月光会变成包容我的湖泊。

    直到分不清我在吻他,还是他在吻我。

    “如果我亲你很多次,”我问:“那么能不能算作很长时间?我一直擅长如此,用短暂的时间去完成别人花很久才能做到的事。”

    我看着他,不放开他,以此表达我的决心。直到他默认这一切,规规矩矩的在我身边躺下,规规矩矩的收好手脚。

    我低头看着他。

    他的脸很红,我知道他不习惯这样,这样对他来说太超过了,但他仍旧温柔的望着我。

    不管我做什么,他都这么看着我。

    我就像是那些动物一样爬到他身上,寻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安心的伏在那里。

    “这会让你困扰么?”

    我的脸贴在他胸口。

    这样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能听到他的声音。

    “你永远不会让我困扰。”

    声音通过他的身体传给我。更加低沉,更加温暖,让我心口的位置更加平静柔和。

    “就算觉得困扰也会答应我。”我伸手抱住他的手臂:“因为你太好了。就因为你太好了,我才总是会提过分的要求。”

    他笑,笑起来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胸腔里的振动,痒痒的。他说:“我怎么会觉得这样过分。”

    他侧身松松揽住我,让我的头顶贴着他的下巴。

    真暖和。我闭上眼睛。

    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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