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门口的水盆掉在地上,祝思毓还维持着端盆的动作,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陛、陛下!”

    孟云泽以前从以为自个儿怪异,自在习惯了,现在和自己的身体面对面,只觉得说不上的怪异,因为除却外出的裙子,她在窝里穿得都是些方便行动的衣物,尤其为了钓鱼,上身的衣服都是经季庚之手用袍子改了。

    现在看皇帝再穿这么一身不伦不类的宽袍,就有些认同为什么祝思毓初见她会大惊小怪的了。

    “皇上,是您吧?”她歪着头,去瞧对方的脸色。

    “谁准你来的?”

    她掩饰嗓门,李轫可没有这种打算,直白地就问出来了。

    “才人,你在说什么?”祝思毓倒抽一口气,边上来拉李轫,边朝孟云泽陪笑,“陛下您是听错了,才人这是高兴得不得了,在问安呢,才人还不快快行礼。”

    李轫道:“放肆。”

    向来没有人动手拉扯皇帝,祝思毓还急急忙忙在背后嘀咕:“你是哪根筋搭错了?”

    孟云泽面皮抽搐,“你下去吧,无事别来打搅。”

    此刻沦落在孟才人这具身体里的皇帝面色不快,瞧了一眼她,清清楚楚辨出这是在强绷着笑意。

    孟云泽先一步认罪:“是妾身逾越了。”

    二人互相照镜子般看着彼此。

    李轫看着面前自己的身体朝自己低三下四说话,别管孟云泽适不适应,他首先是难以适应。

    “妾身改日来郡亭宫,一定请示陛下。”回自个儿待久了的窝,还需要请示一个外人,孟云泽表面乖顺,实际上想李轫这是维鸠居上。

    “陛下也知道了眼前的境况,妾身之前所说的话皆是实言。”孟云泽道,“只是陛下,可否与妾定个规矩。”

    “你说。”

    “为避免诸多不便,妾身为后宫妇人,自是有一套要遵循的规矩。而陛下贵为九五之尊,所要顾忌的,恐怕不比妾少,所以我们交替互换,还望遵照各自的身份行事。”

    “意思是说,你用我的身份传出夜御数女的流言?”

    孟云泽实在是怕翻旧账,她的黑历史足够皇帝赐死她托生十几回了,“今后,今后。”

    孟云泽视线一转,注意到皇帝手里并不是什么枝条,而是她还没有做好的鱼竿。

    说来,皇帝在她的躯壳里,除了面容,仪态气度全然不同。

    落在皇帝掌中观摩,倒不像是一柄竹竿,更像是一柄开锋渴血的宝剑了。

    “陛下,含象殿新来了一位起居郎。”孟云泽记起要紧事。

    “嗯。”皇帝毫不意外。

    “您打算如何应对?”

    “你都同我立下规矩了,难不成还要我替你拿主意?”

    孟云泽破绽太多了,外臣与内廷又差距过大,倘若不知深浅,随时掉脑袋的大事。

    大概是她焦虑不安的样子太显眼了,皇帝随手把鱼竿丢到架子上。

    寻常人是剑架、画架,孟云泽捯饬了一个鱼竿架,放她的心肝宝物。

    “崔焕章是颜令公安排的。”他道,“颜令公是我的老师。”

    “你跟我来,”李轫道,孟云泽随他进了屋内。

    “写你的名字。”

    听从地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身侧的李轫握住笔,“你与我之间被识破的铁证,那便是字迹。”

    二人的名字并在两排。

    孟云泽飞快回想自己应该从未用皇帝的壳子写过字,李轫作为皇孙,自幼承当世第一书法大家教导行书,用笔豪宕,骨气劲峭。

    孟云泽被自家父亲逼着,已是在习字上下过苦功夫了,与之相较,形同小鸡啄米。

    “取字帖来临吧。”

    憋了半晌,“陛下,我若是想练成您这手功夫,不得一二十年后?”

    李轫闻言,提笔蘸了蘸墨,仪态闲适,俯身继续在纸上书写,

    她定睛一看,那纸上又有所字迹变换,不复之前的筋骨外露,齐整端正了许多。

    “我旧时开蒙,学习千字文,楷书是姑母手把手教的,这些年偶尔也用这书体来抄录文章。”李轫道,“你若是想学,以此帖倒容易点。”

    孟云泽对着那不失秀逸的字,难怪像是女子写的字,心头忆起坊间说过皇帝长于妇人之手的说法。

    李轫携着纸,递给她。

    孟云泽从善如流,凑近烛火将薄纸点着了。

    新雨过后,春景正浓。

    孟云泽随后宫诸人一齐前往海月阁,阎妃以教习后宫妃嫔礼仪之名,令妃位以下的九嫔、世妇、御女等人,每月初一、十五前往海月阁学习礼数。

    海月阁建成之初,武帝前去观看,夜间无星无月,大雾如海,淹没了楼阁,只余檐顶的三重莲瓣承托着皓月似的宝珠,由此得名。

    而后这座海月阁被李轫当做礼物,赏赐给了阎正则,可谓是独一份的殊荣了。

    不过就李轫登基以来,从不踏足海月阁来说,便有妃嫔揣测过,是因为武帝期间在阁内立过佛坛,留有彩绘的痕迹,才会不得皇帝的意。

    孟云泽倒是很喜欢殿堂里的彩绘,只是这等好去处,和授课挂了勾,就让她苦恼了。

    尤其是阎妃把她的位置挪到了第一排,和薛奉颐相邻,时常与对方的臭脸相对。

    阎妃一方面摆明了要整治孟云泽,拿她来杀鸡儆猴,一方面也让其余人更加畏惧阎妃的威势,毕竟身为六宫之主的皇后都没有下懿旨教习礼数,而阎妃越俎代庖,却无人敢言不满,此举显然是把所有的嫔御,当成她自己的臣属了。

    “你的经文,抄写完了吗?”薛奉颐的声音从侧传来。

    孟云泽停下在纸上涂画的动作,朝她瞥了一眼。

    这家伙消停了一些时日,如今有了阎妃撑腰,又精神了。

    她不吭声,身后一个进宫不久的婕妤忽然道:“皇上前日去郡亭宫了。”

    “你们俩不都是郡亭宫的吗?改日叫我们去坐坐。”“又远又偏的,怎么想的啊。”“皇上不是收了给她的赏赐,我还当她失宠了呢,怎么又……”

    阎妃不在,请来当老师的襄嫔又在翻闲书,角落的嬷嬷也不好管教这些世家大族选出来的主子,全当看不见。

    后面便七七八八的聊起来了。

    “孟云泽,说句话啊。”婕妤又道,“陛下瞧上你什么了?难不成你舞艺比较充仪更胜之?”

    孟云泽不知道她口中这位‘充仪’是谁,依旧琢磨自己的心事,随口道:“我没学过舞,不会。”

    “那弹琴呢?”

    “不会。”

    “丹青?”

    “不会。”

    “藏拙有什么意思,可别说陛下老远儿去郡亭宫,是看你做女红织布的!”

    孟云泽想了想,道:“陛下他是……”

    殿内静了,众人屏息等着她回答。

    “陛下是比较喜欢我钓鱼,”她咧嘴一笑,“大概是我擅长钓鱼的缘故。”

    嘘声一片。

    “胡说八道,钓鱼有什么意思?”“哪个宫的娘娘会顶着日头去干这粗野之事?”“不想告诉我们你就直说,玉怀呢,你也住在郡亭宫,跟我们说说她成天里做什么?”

    胡玉怀不想说,但招架不住左右目光,“也就是那么回事吧!”

    孟云泽一到下课点,便从海月阁匆匆溜走了。

    现在她一睁眼,便身在含象殿,按时起床梳洗,由宫人整理衣冠仪表。

    遵循皇帝每日的出行,前往弘文馆阅读典籍,馆内聚书二十馀万卷,为天下学士著作汇集之所。

    孟云泽压根看不懂,深深悔恨,之前不该跟皇帝立规矩,要求两人按照彼此身份行事,现在骑虎难下。

    她坐在案几这一头,另一头是卷着册子记记写写的小尾巴。

    她起身走到书架旁,不信这书海里没有些有趣的书,可是她走到哪,崔焕章就跟到哪儿。

    随手抽出一本,崔焕章立刻把书名记录在册。

    孟云泽瞪了他一眼,预备下次把话本包上书皮,夹带进来,省得这般苦闷。

    坐满了一个时辰,孟云泽如飞鸟投林,夺门而出,下一步是去校场,校阅三卫。

    宫人牵来马匹,马蹄声‘嗒嗒’由远及近,一匹高大的汗血宝马出现在眼前,毛发金亮,隐若鳞甲,神气地昂着头颅。

    她心里打了突,看来李轫寻常是骑马出巡了,只是这架势一看便是匹桀骜不驯的烈马,连周围的内侍都要退避开来。

    “总算得见陛下的爱骑了,大宛进的汗血马素来暴烈,极难驯服,这匹传说是翠龙的后代,伤人无数,经过陛下之手才能使它安分。”

    “……”孟云泽此前只骑过毛驴。

    她只能寄希望于这马识得皇帝,可又担心贸然上马把自己甩下来,试探地伸出手,想摸摸骅骝的脑袋,没想到它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孟云泽迅速垂下手,招来常骓,想交代他派个御辇来,可若是被崔焕章记下来可就不好了,只能低声嘱咐常骓去取几样东西。

    须臾,她从赶回的常骓手里接过胡萝卜,递到骅骝嘴边,这畜生吃倒是吃,只不过皇帝的坐骑不缺吃食,因而吃过了就把脑袋转到一边,不搭理人了。

    孟云泽又拿出一样药瓶,猫尾草里加了薄荷,最是解热降燥。

    骅骝嗅过,不再原地踱步,她便顺了顺毛,握起缰绳,翻身上了马,喝道:“驾——!”

    骅骝许久没有活动了,当即越众而出,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皇帝这具身体好就好在比她那四体不勤的好用多了,长手长腿,毫无费力。

    “我不是眼花了吧?”孟云泽揉了揉眼。

    松花园午后,池塘的青石旁,坐着一个男人垂钓的身影,一身玄青色的袍子,乌发松散的披在背后,修长的手指持着钓竿,蜻蜓扇动着轻薄的翅膀从平静的湖面掠过。

    “主子,我想,你没有认错……”季庚道,“我本来是要叫你起来的,但是陛下说不要打扰你。”

    “……”孟云泽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却见常骓竟然也在松花园,朝自己行了礼。

    她犹豫一下,走过去见礼,“……陛下您怎么来这儿了?”

    李轫转过脸,那双眼睛注视着孟云泽,把她上上下下扫了一遍,“你寻常是午时起?”

    她讪讪地咧了下嘴,虽然劣习难改,但被皇帝点破,不免生出一丝羞愧,“倒也不是每天。”

    没想到男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垂下乌黑的睫毛,“原来是这样。”

    孟云泽疑惑,“啊?”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之前你能用这具身体,而我却毫无动静?倘若是你这般昼夜颠倒,夜晚精神抖擞,白日困乏全用来睡觉,难怪我无法与你交替。”

    她一想,确实是这样,“圣上英明,妾定然早日寻出解决的法子。”

    皇帝转头望着湖面,孟云泽见他不说话了,非常摸不透对方的想法。

    按常理来说,他应该会商量各种对策,尝试解决二人身体互换的局面才对,谁知皇帝竟然到松花园钓鱼来了,这副画面真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她低头一看木桶,半条鱼没有,皇帝难道在这儿干坐了一晌午?

    “陛下您钓的鱼呢?”她不由问,见对面的常骓给自己使眼色,才反应过来,“这池塘里的鱼没几只了,余下的也跟成了精似的,陛下若是不常把竿,钓不到很正常。”

    李轫道:“论起此道,恐怕宫里少有人能及孟才人的雅兴。”

    孟云泽挠头一笑,露出白晃晃的牙齿,“妾是算不上雅事的,只是为了饱腹罢了。陛下的境界自然是妾难以望其项背的,垂钓不在鲜肥,而在陶冶情操。”

    “……”这么说下来,李轫又看了一眼孟云泽,说雅兴当然不是夸她的意思,对方倒是会顺杆子往上爬。

    孟云泽候在一侧,发觉皇帝竟是真来钓鱼的,便默默退出去觅食了。

    季庚道:“内务府送了新捞上来的螃蟹,用冰镇着,主子,要拿去蒸了吗?”

    她想了想,说:“前些日子宸妃娘娘是不是送来了几坛美酒,你去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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