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盛产茶叶,种类颇多,举世闻名,譬如作为贡品的水月茶、洞庭湖的碧螺春、虎丘山的白云茶、以及天池山的天池茗毫。

    因而,姑苏人喜茶,茶肆也远远多于酒肆。

    阿玉坐下,点了壶热茶,又随意要了几样早点,随后唤了丹娘出来。

    “丹娘,我觉得姑苏城有点不对劲。”她入城虽早,可按理说到这会儿也该是街上人最多的时候。

    “才发现啊?”丹娘坐于阿玉面前,一只手撑着头,妩媚的眸子好整以暇地盯着阿玉。

    “你可以细数一下这姑苏城有哪些地方不对劲,再想想什么情况下会发生这些。”丹娘缓缓起身,迎着朝阳寒风,笑容清浅。

    阿玉垂眸,回忆着从进姑苏地界起到这会儿的一切事情。

    路人沉闷,不是不想说笑,应当是不敢,城门守卫增多却不见盘查变严,所以当是为了查出城之人。

    还有那个男人,虽然守卫未曾表现出什么,可细究之下,那些守卫对他格外敬畏。

    且,他拉住了自己,那个态度像是在捉拿什么人!

    什么人要这么谨慎,这么大动干戈呢?

    细作!阿玉急忙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声音。

    而此番动静,自然逃不过丹娘的耳朵,知道她是想到了正确的地方,便隐去身形,不再言语。

    恰在此时,茶肆伙计上了茶,端了茶点过来。

    阿玉叫住伙计,拧着秀眉,装作不解地问道,“我听闻姑苏富庶,不输金陵,可是今天有事才这么冷清?”

    “人是外地来的吧?”伙计犹豫良久,压低了声音透露道,“那您怕是不知道,自上月起,城中戒严,听说是要搜捕细作”

    “细作!”阿玉瞪圆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紧接着,阿玉怀疑地反问道“姑苏城据北边那么远,也会有细作?那金陵怎么没有细作呢?”

    “这个,金陵是王城嘛!”伙计讪笑。

    紧接着,伙计又压低了声音,比刚才还低,“听说是那细作偷了个东西!”

    “伙计莫怪,此等事又岂是伙计能知晓的。”阿玉满脸不信,但语气极温和,没有半分瞧不起的意思。

    茶肆伙计见惯了人情世故,平日遭人刁难也有不少,自不会因为阿玉的质疑而生气,反而会因为阿玉言语中的尊重而更愿意说出某些不为外人道的事情。

    “这您就不知道了,我这地儿虽偏,但不少军爷会来歇脚。”伙计满眼真诚,不似作伪。

    “原来如此!”阿玉浅笑着颔首。

    ……

    从茶肆离开,阿玉来到姑苏城最大的一家当铺。

    寒风凛冽,街上的行人又少了,阿玉裹紧了披风,压低帽檐,走在青石街上,有点茕茕独立的感觉。

    当铺奢华,里面竟也燃着炭火。

    “掌柜,此物可否典当百两。”阿玉从怀中拿出一枚金镶红宝石扣,轻轻放于掌柜面前。

    当铺掌柜拿起宝石扣,忽然脸色大变,继而故作镇静地笑了笑,“这宝石扣难得的很,便是当千两也是值得。”

    “女郎当百两是便宜了!”

    “实不相瞒,这宝石扣于我极为重要,我只当百两,半年后我定会来赎。”阿玉神色戚戚,似有难言之隐。

    掌柜了然,“那我这便为女郎写当票。”

    除了当铺,阿玉面上的凄楚之色荡然无存,有的只有平静。

    随后,阿玉拿着这一百两,直接在姑苏城西租了一个小院,租期半年。

    小院有些偏僻,但胜在是个朝南的院子,主家还在院里种了些蔬菜瓜果,倒也有些野趣。

    归一并没有告诉阿玉‘奶奶’在哪儿,但阿玉从归一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奶奶’在姑苏。

    而且,奶奶豪富。

    姑苏富庶,豪富人家不少,而阿玉找上当铺则是因为那枚宝石扣,宝石自然贵重,可镶的金才是不同凡响。

    金玉宝石为人所喜爱,除了贵重,还有工艺,上乘的工艺不仅仅能锦上添花,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这样的工艺,除了姑苏虞氏,还有谁会有呢?

    虞氏根基深厚,其势力在姑苏盘根错节,那家当铺也在虞氏的掌控之中。

    若不出意外,虞氏应该会在不久后找上来,假使没有,半年后,她会去赎回宝石扣,亲自找上虞氏。

    ……

    夜半时分,熟睡中的阿玉被一阵猛烈地敲门声惊醒,随后,她快速编起头发,遮住额间牡丹印,披上外套,前去开门。

    刚开门,几个身着铠甲的士兵便闯了进来,还有一个拿刀架在阿玉脖子上。

    他们搜了一通,没发现什么,便走了,临走前,那领头的还神色古怪地看了阿玉一眼。

    阿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刚从睡梦中醒来,脸上除了茫然别无其他。

    待她清醒后,她才渐渐明白过来,这些人是在搜捕细作。

    这领头的和白天那个无故拉住她的男人一样,看她的眼神中透着古怪,这是不是说明那个细作和她有相似的地方。

    不一定是脸,但身形一定相似,估计也是个女的。

    阿玉猜测着,一边穿上衣物,想到离这儿三条街有个巷子有机会让人在重重包围中脱身,便走近路赶了过去。

    寒月高悬夜空,如深渊里的一抹亮色,美丽空灵却也危险。

    幽深的巷子里,连月光也照不进去,只有无边的暗色。

    月影背靠在巷子尽头,她浑身是伤,根本没有力气再逃跑,只能任由血液从伤口中流出。

    姑苏的冬夜如此寒冷,却比不上月影心中的寒冷。

    自十岁起,她便潜伏南朝,一直到数月之前。

    也是那个时候,她知道镇北王来了姑苏,身为细作,她有种直觉,这背后一定藏着什么大事。

    于是,她便一路跟来姑苏,最终盗走了玉玺。

    只可惜,她棋差一招,不仅暴露了身份,还没把玉玺的下落传回北朝。

    好在,玉玺已经被她藏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这样的话,她也能少一点愧疚,能走得安心一点。

    风起,雪落,簌簌而下,令夜色更为沉闷,令冬日更加严寒。

    雪不算大,却极密,下了没多久,阿玉浑身都沾满了雪,连眼睫毛上也都是雪花。

    找遍了周围的街道,阿玉都没看到一个人影,而附近搜寻的士兵也未停下脚步,想来也没捉住什么人。

    难道说那个人已经逃走了?

    思考间,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阿玉的脖颈,匕首锋利寒凉,还涂了毒,只要轻轻一划,不消一息便能让人咽气。

    阿玉本想说些什么让她信任自己,可是鼻尖萦绕着的浓重血腥气却告诉她,这个人没多长时间了。

    是以,阿玉震开匕首,回过身来想要制住她,不料她虽重伤,可身手灵敏矫健,反倒是自己差点被她的匕首伤到。

    匕首贴着阿玉的耳畔划下来,发带瞬间被割开,连带着阿玉一丝秀发也被削落。

    碎成两段的发带垂落在侧,光洁的额头上,一朵牡丹印记在月华的洗练下越发生动。

    “公主?”月影难以置信,手中动作也停滞下来,阿玉趁机点了她周身的几道穴位,止住流血的伤口,又帮助她疗伤。

    然而月影本就是强弩之末,刚才奋起打斗不过是拼着一口气罢了,现下气劲用完,她救不活了。

    她明明已经气若游丝,却还是紧紧抓住阿玉的手,用尽了全身力气,最终吐出极为轻声的两个字,“洛……洛阳”

    随后,月影推开阿玉,拿出一枚玉瓶,将瓶中的液体撒遍全身。

    瓶中液体是化骨散,阿玉亲眼看见一个尚还有气息的人一刻之间化作一滩血水,尸骨无存,形同灰飞烟灭。

    五个月后,阿玉从梦中惊醒,她揉了揉眉心,却怎么也抚不平紧蹙的黛眉,她并不害怕,只是忘不掉而已。

    阿玉轻轻叹气,透过窗棂,她隐约能瞧见外面的天色有些阴沉,可能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刚洗漱穿戴完,雨就来了,还来得又猛又急。

    想着时候尚早,阿玉便撑起伞,在雨中慢慢走着,行人匆匆,雨水朦胧,显得姑苏城典雅却也有烟火气。

    再过一个月,就满半年了,可虞氏还没找来,阿玉想不通其中缘由,加上近日她心有些乱,便不打算继续等候了。

    今日阿玉领了月银,凑满百两,便直接去了当铺想要赎回宝石扣。

    看见阿玉过来,掌柜面露诧异,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半年还没到呢!”

    瞬间,阿玉就明白了,她来对了,或许不是没有人不想找她,而是有事耽搁了。

    “我是刚好凑齐了百两,便想着还是尽早把它赎回来,毕竟是家传之物。”阿玉的眸子清澈透亮,说起话来还有笑意溢散

    “家传之物?”掌柜略微皱眉,显然他知道什么。

    犹豫片刻,掌柜最终并未透露什么,也没想着拦阿玉,直接收了当票,将宝石扣给了阿玉。

    见掌柜依旧沉默,阿玉眸色稍暗,不着痕迹地开口道,“不日,我将离开姑苏,这段时日,若非有这宝石扣,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你要离开!!”掌柜大吃一惊,也不顾上头吩咐,连忙拦住阿玉,叫阿玉暂时别走。

    阿玉反问缘由,可掌柜只说姑苏景好人好,全然不提宝石扣,还问她为何要离开姑苏。

    这掌柜嘴皮子利索的很,要不是阿玉知道他打什么主意,还真是要恨不得在这姑苏住上一辈子

    掌柜说,阿玉便静静听着,等掌柜说得累了,阿玉方才浅笑着开口,

    “巧了不是,我那小院还有一个月的租期,正好我在姑苏逛逛,也不浪费。”

    阿玉三言两语便让掌柜哑口无言,一脸郁色。

    倒是她自己,笑意盈盈的,整个人如明珠生晕,纯善无害,动人极了。

    “那女郎好生逛逛!”掌柜笑着,只是有些勉强。

    阿玉走后,掌柜匆匆嘱咐了店内伙计,便去了虞府。

    当铺掌柜并非寻常管事,他是虞府老家主的亲信,能直入虞府。

    但今日,他被拦下了,而拦他的人是老家主的义子虞秉义。

    掌柜一直觉得虞秉义此人看似和善,实则绵里藏针,但虞秉义处事谨慎,从不出错,让他无可奈何。

    “少当家,我有要事,还请通传一下。”掌柜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即便警惕虞秉义,但一直是恭敬有余的。

    “金叔,娘在招待贵,吩咐了不许旁人打,不过,娘今天精神很好,在里面都快半个时辰了。”

    虞秉义满脸欢喜,话语较平常轻快了不少,他年过三十,却依旧俊朗,笑起来更加儒雅和善了。

    纵金掌柜再疏远虞秉义,听得老家主精神头变好,也是喜不自禁。

    “那金叔,您在这儿等着,我还有事!”转过头,虞秉义依旧笑的和煦,但眼底有片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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