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风大,拂江院中的树被吹落了不少枯叶,虽然早起就有仆妇在清扫,但是因为这叶被风一卷又会飘落下来,所以在亭筑旁还是有着不少积起来的枯叶。

    常安和差人从宫中前来镇国公府上报讯,只说了沈兆很是喜欢沈初姒送来的平安符,置于枕下,就连入眠之时都安稳了不少。

    前来报讯的内仕大概是也从未如何出过宫,说起来话还有点不利索,一直都低着眼睛不敢看面前的沈初姒。

    沈初姒也知晓沈兆和常安和让人前来拂江院报讯的用意,无非就是想让她宽心而已。

    毕竟她现在,除了叩求诸佛为求沈兆久病得愈,也做不了什么别的事情了。

    “殿下!”梨釉急急忙忙地跑进寝屋内,脸上带着一点儿笑,看到沈初姒以后脸上笑意更加明显。

    沈初姒抬眼,“怎么了?”

    “世子今日回府了!”梨釉顿了一下,“而且并不是去了之前的那间书房,是往着拂江院来的。”

    她说到这里,拍了一下手,“想来是殿下昨日为世子爷求得的那枚护身符,世子总该是看到了殿下的好了!”

    梨釉性情单纯,说起话来眉飞色舞,她哪里不知道沈初姒的心意,所以现在看到谢容珏态度转变,自然是从心中为沈初姒开心。

    毕竟她从小就跟在沈初姒身边,这位殿下性情很好,极少动怒,但是对什么事情也同样很少表现出特别的喜好。

    只唯独镇国公世子,梨釉想,既然是殿下自己所愿的婚事,那么现在也大概是得偿所愿了吧。

    沈初姒的手指停顿在了刚刚誊写佛经的宣纸上。

    拂江院中有不少是原本就在此处的役人,谢容珏自新婚夜就没有踏入过这里这件事,院中上下的仆役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心中也大多在暗暗惋惜,怎么公主殿下偏偏赐婚给的,是世子爷这么个薄情的人。

    这一连月余都过去了,世子爷不曾踏入拂江院这件事,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

    只是谁成想,今日原本在庭院之中洒扫的仆役,却突然看到有人从院门外逐步走近,面上顿时露出讶然之色。

    原本寻常人来到拂江院应当是要通传的,但是现在出现在院门的这个人,却无人知晓到底应不应当拦下。

    毕竟谢容珏出现在这里,原本该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拂江院内的布置改了大半,谢容珏的目光在院内一扫而过,也并未有多在意。

    一直等到谢容珏走后,原本在院门处洒扫的仆役才大着胆子小声议论。

    “世子爷怎么今日突然就来到拂江院了?难道当真是想明白了,其实也是,世子爷都已经年至弱冠了,寻常和他一般年纪的,早已成家的也不在少数,总该是安定下来了。”

    “成日里在外不务正业也总归不是个事儿,哪有人抛下新妇令居别院的,也好,这样咱们也不用成日里担惊受怕了,毕竟这公主殿下,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这事儿若是被圣上知道了,说不得还要牵连到咱们这些下人身上。”

    ……

    沈初姒确实也没想到今日谢容珏会前来拂江院,她刚刚将笔搁置在笔架上,就看到谢容珏站在门外。

    他今日难得没有穿绛红色的锦袍,而是一件白色卷云纹的衣衫,少了一点儿锐气,此时正站在门外,垂着眼睛看着沈初姒。

    梨釉见到谢容珏前来的时候,就已经悄悄退下。

    周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沈初姒的手指略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开口。

    她看到谢容珏的手中垂下来一条红色的穗子,上面坠着的珠子现在正在轻微晃动。

    她大概也明白谢容珏今日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了。

    或许是不喜甜食,所以现在也不喜欢她送去的护身符,连一丝一毫的念想都不曾给人留。

    沈初姒很早的时候就知晓谢容珏的薄情,却也没想到即便是自己已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也还是这样刀枪不入般绝情。

    她突然想到昨日猎猎的风声,想到主持昨日慈眉善目和她说着业债因果的时候。

    佛法向来讲究缘法,若是无缘,就算是再如何执着,终究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初姒在当初赐婚之时,原本以为他们少年相遇,就算是谢容珏再如何绝情,也总该会有被捂热的一日。

    可是他现在,却好像当真永远不会为了任何风月所扰。

    谢容珏也只是站在门外,并未前进一步,这间屋子内的很多陈设都已经变更过,里面是弥漫开来的香味。

    最开始的这桩婚事,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太过在意,镇国公夫妇以家族礼法来逼迫他娶了这位公主殿下,他原本也只是想着,他风流之名在外,自己和这位公主殿下又并不熟识。

    大概只是荒唐的一桩婚事而已。

    无论是权宜之计也好,还是逢场作戏也罢,他其实从来都没想到要和这位殿下有过过多牵扯。

    之前的种种,不过只是恰巧。

    后来在别院外看到沈初姒和林霁站在一起,他也大概了然。

    林霁这样清风明月,事事都为人称赞的肱股之臣,这样一个向来洁身自好的人,沈初姒的心有所属是他,大抵也算是正常。

    可是昨日夜间,沈初姒却自己亲手送来了一个平安符。

    是从鸣秋寺所求,冒着凛冽寒风,就算是被拒在门外也没有一点儿的怒意。

    偏偏是十月初三。

    他有点儿想不明白这位殿下所想,一直到昨日夜半,他坐在床榻之上的时候,身边也好像还萦绕着这点儿味道。

    谢容珏向来都极少做梦,可是大概是因为昨日放在枕侧的护身符所扰,他晦暗无光的梦境之中,突然梦到了——

    这位殿下。

    他分明只喝了一杯酒,却好像当真是喝醉了。

    谢容珏停下思绪,抬步从门外走近。

    “殿下。”

    他抬手将自己手中的护身符放到沈初姒面前的桌案上,“多谢殿下好意,但无功不受禄,既然是殿下所求,我没有平白无故收下的道理。”

    谢容珏的手指轻放在那枚护身符的上面,推到沈初姒的面前。

    “何况,”他笑了一声,“我并不信佛法,殿下就算是给了我,也不过是浪费而已。”

    沈初姒之前就大概猜到了谢容珏今日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倒也说不上是惊讶,只是想到自己昨日所求的三枚护身符。

    沈琅怀对自己出言刻薄,谢容珏前来退还。

    也只有沈兆,小心仔细地将自己所求来的符纸放在枕下,分明这锦袋做工粗糙,对于沈兆来说大概只是民间拿不上台面的东西,宫阙之中一直都有有得道高僧为沈兆祈福念经,就算是要一百个护身符也只需他一声令下,就立刻会有人送到乾清殿。

    可沈兆还是差人前来镇国公府,告知她,因为她所求来的护身符,自己昨日睡得很好。

    沈初姒突然抬眼看向谢容珏,问道:“世子当日问我,到底是因何,父皇赐婚给我与世子。一直到了今日,世子也未曾知晓原因吗?”

    她的瞳仁很黑,分明是这样娇弱的姑娘,看着人的时候却又带着一点儿执拗。

    谢容珏突然想到自己昨日的梦,在晦暗无光的天际之下,分明是在梦中,却只凭着这么一双眼睛,他也一瞬间认出了这位殿下。

    醒来之后他想,大概是因为近来沈初姒实在是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太多次,又或许是因为昨日她送来的护身符上沾着她身上的味道。

    只是碰巧而已。

    他和这位殿下从前见面并不多,而且都是在宫中,宫宴之中,男眷和女眷向来都是分开的,而臣子和皇室自然也是相隔甚远,他只隔着远远的人潮见过这位公主殿下。

    听到身边的世家子弟悄悄指着这位点殿下议论:“衍之,这位可就是当今圣上盛宠的九公主殿下,当真是貌若天仙!圣上既是这么宠爱这位殿下,想来是必定是要给这个殿下挑选一个好夫婿的,咱们这样的,估计可就是早没戏了!”

    “我可听说了,圣上最为属意的就是林家的那位公子,那位今年殿试可是探花,更不用说林家还曾出过太傅,多半就是林霁了!这不过这当了驸马,多半是要对仕途有碍的,圣上应当也不舍断送这位林家少爷的大好前程吧。”

    “嘁,这事儿不过就是个不成文的规矩罢了,何况这位公主母族早已没落。我见就算是当真成了驸马,林家那位也必然是前途无量!不过若是断送仕途也好,省得我爹成日里在我耳边念叨那位是如何的风光。”

    谢容珏当时也只是兴致缺缺地听着,然后遥遥地看过那位公主几眼。

    也只记得当真生得出众,但是他向来对美色谈不上是什么兴趣,更何况这位公主,注定是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

    却没有想到,现在,她成为了自己的妻子。

    可是对于圣上到底为什么赐婚于自己和沈初姒,他也从来都没有知晓过原因。

    谢容珏此时垂眼看着沈初姒的眼睛,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

    似曾相识。

    而且,并不是在往日的宫宴之中,她坐于满殿喧嚣之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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