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耽误了这么久,等陈馥恍然间回过神来,着急忙慌的收了东西便匆匆往家里赶。林逸淳出差有几天了,提前告诉她会坐今天晚些的飞机回来。
看他近日来东奔西走的十分辛苦,陈馥特别叮嘱留点肚子回家吃晚饭,正好最近学了两个新菜做给他尝尝。
食材都是早早就准备好的,她放了手里的东西便匆匆进了厨房洗手开始做饭,结果才忙活到一半,就听见餐桌上的手机嗡嗡嗡的响个不停。
千万别是林逸淳说不回家吃饭了…陈馥被心里首先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弄得有些紧张,赶紧擦了擦手去拿手机。
是校区主任。
她任职的这家培训学校在全国各地很多城市都设有校区,校区主任相当于一个分校区的领头负责人,在和学校有关的大小事务都有管辖权。陈馥怕有什么要紧事,连忙接起电话:“主任。”
“陈老师,方便来学校一趟吗?”
“现在吗?”陈馥看了眼时间,不禁蹙眉,满心满脑惦记的还是做饭那点事儿。
“对。”电话里的声音喜怒难辨,但好在足够直接:“你被投诉了,我想找你当面聊聊,了解了解具体情况,如果方便的话,还请现在过来一趟吧。”
陈馥愕然挂断电话,捏着手机只得又出了门。
学校晚上也会排课,一列教室内灯火通明,在走廊上还能隐隐约约的听见里面上课的声音。陈馥在来的路上思来想去,心中还算大概有数。站在主任办公室门口,她将手机调了静音,礼貌的敲了敲门。
“来了?坐。”方主任是个近四十岁的女人,平日里对谁都是慈眉善目的,非常有亲和力。
陈馥徇声落座,着急开口:“主任,是不是…”
“是方妍妍家长。”方主任直接道。
陈馥哑声,果然。除了今天和方妍妍说的有些多之外,她确信没有出现过其他的反常。
“陈老师啊…”方主任面露愁色,长叹一口:“现在不像前几年,教育行业竞争多激烈?我们要是什么公立学校那还好说,关键是总部每年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在招生这块,你是知道的吧?”
陈馥掐着自己的指尖,嗯了声应下。
“每一个学生,对于我们来说都很重要。”方主任一字一句的强调着:“学习的效果、家长的满意度、开多少课时、什么时候续课,甚至小到大厅卖出的每本谱子,都会直接影响到我们这个校区在总部的排名。说简单点,也会关乎你我的收入,不是吗?”
“方妍妍家长怎么说的?”,陈馥压根没想到她会说到这么严重的地步,虽说估摸着猜到是因为方妍妍的事情,但学生上课的情绪出了明显的波动,作为带课老师进行宽慰和疏导难道不是应当的吗?更何况她自问并没说什么不妥当的话。
“他们说…”方主任扶额,抬眼看她:“方妍妍今天回家后吵着要看电视,就是死活不肯练琴,才半大点的人懂什么?竟然说要自己为自己做主?还嚷嚷着要她爸妈不要再管她,后来她妈妈问她,她说是你教她这么做的。”
怎料苦口婆心的一番劝解转头间便面目全非,矛头顿时齐齐转向了陈馥,将她扎的千疮百孔。
这简直是断章取义!陈馥霎时间愕然不已,当下便着急解释:“不是这样的,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方主任沉默两秒,语气缓和了不少:“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不管你和方妍妍说过什么,我相信你的出发点一定好的,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有时候说的太多也没有意义,他们只会挑自己想听的听,挑自己愿意做的做。”
听到这话,陈馥心中有一处不知名的地方动了动。
其实无关大人或是小孩,谁不是这样呢?
“总而言之,这件事给学校造成了严重的影响,我理解你,但我找不到立场维护你。方妍妍这边我会给她更换一位任课老师,至于她的家长,也需要一个妥善的交代。我代表小区通知给你的处理结果是,扣除本月百分之五十的绩效,能接受吗?”
“…可以。”陈馥木然点头。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她轻轻带上门,心头涌上千头万绪,等她站在路边的时候,才恍惚想起今天晚上原来的安排。
本是拿出手机想知道是什么时间,上面十余通未接来电又一次让她分了神——是唐茹之打来的。
“妈妈,我手机刚才调静音了,没能接到电话。”拨了回去,陈馥低声问。
唐茹之的耐心到了极限,拔高的音调透过听筒刺激着耳膜,“你现在马上回家一趟!”
夜色全然笼盖住这座城,连带着白日曾经拥有过的暖意,都像海市蜃楼般叫人以为只是一场幻梦。
时间流逝,教室里的灯光一间接着一间熄灭,老师们领着自己的学生到了等待的家长面前,客气的夸赞着孩子的聪明伶俐,只要再多上那么一分的勤奋,定能在学习上创造属于自己的一番造诣。
与此同时,林逸淳推着行李箱回了家,对眼前少见的一片黑暗感到不太适应。他开了灯,看见厨房的案台摆着切到一半的菜。
暗沉如水,冷风似刃,透骨的凉意仿佛能穿透人们精心建造的所有防备,萧瑟穿骨。
a市第一实验中学篮球场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雕塑般一同不动,除了还在随风飞扬的发丝尚存些许灵动,她整个人都几乎与这场寒冷在进行一场死磕到底的同化。
陈馥独自坐在篮筐下面,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篮球场,双目无神空洞,似乎在试图通过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找寻很多很多年以前的痕迹。此时唯一能够给予到她慰藉的,只有学校后方那个迟迟没有修缮的栅栏,给了她这个卑微缅怀的机会。
她看到教学楼和操场都经过了修缮而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眼前的一切在告诉她,就连学校都在慢慢变好,只有她还在原地踏着步。
坐的久了,手脚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久久未动早已变得僵硬,但陈馥竟像无知无觉似的呆坐着,任凭寒风一遍又一遍割开她那张被泪水浸泡的脸。不再有想见的人,不再有想做的事…她只是单纯的、固执的,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告诫自己。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在这样空旷的场地内突兀的回荡,铃声如午夜女鬼的嘶鸣似的瘆人不已,陈馥仿若如梦初醒,机械般的讷然接起了电话。
“馥馥!”卢妙菱标志性的雀跃声线传来:“你睡了吗?我有没有打扰到你们小两口小别重逢呀?”
“我个人觉着,你这样的方式还是太迂回了,过于含蓄是没办法打开局面的!”
“馥馥…?”卢妙菱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回应她的只有阵阵风声。
“你还在外面吗?”卢妙菱的声音有些急切:“怎么了?你一个人吗?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别不说话,有什么事你和我说说,我…”
卢妙菱戛然住了嘴——她听到了压抑的啜泣声…
戚戚哀哀的呜咽混杂着风声断断续续,听上去在极力的隐忍着什么,只叫人感觉其中透着无尽的悲伤和无助,像一只苟延残喘的小兽。
“陈馥你给我说话!”卢妙菱焦急的几乎尖叫起来,她一改之前的语气,凌厉逼人的气势说一不二:“你在哪!告诉我!说完你再继续哭!”
“……第一实验中学。”陈馥哭的气息不匀,还不忘为她考虑周全:“我,我就准备回去了,你别来了…你来了也进不来,现在很晚了…”
“你也知道现在很晚了!”卢妙菱吼:“能不能进来是我的事不要你操心,你乖乖给我等着!好好的,听见没!”
陈馥胡乱抹了把眼泪,委顿的应道:“…哦。”
篮球场重归寂静。
她没办法拒绝卢妙菱,也没理由拒绝。卢妙菱是身边唯一的知情人,除了她,陈馥想不到还能和谁说。卢妙菱比她聪明,比她勇敢,她一定知道该怎么办的…一定知道的。
听到卢妙菱在电话里的反应让她感觉到一丝丝的暖意,陈馥心中泛起一片酸涩。手机发出最后一声电量警告变成和黑夜一样深沉的颜色和温度,她抱紧自己的膝盖,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里,不敢去细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会有多么的愚蠢。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她也想如出现在这篮球场上的其他女生一样,大大方方的靠在这篮筐下的柱子旁——这是离球场最近的地方。她可以在这里用前所未有的清晰视角看到篮球每一次进入篮筐的流畅弧线,看到人群中最瞩目的那个人如何拼尽全力的挥洒着炽热的汗水。
最后的最后,等到比赛结束,男生们会酣畅淋漓的勾肩搭背,走到篮筐下取走挂在杆子上的宽大校服,她也可以在这个时候笑着上前递上握了全程的矿泉水,给出最真诚的夸赞:刚才那个球真漂亮!
但是…
待陈馥察觉到有脚步声的时候,来人已然到了近旁。
“陈馥。”那人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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