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仿佛猜到里头的东西,并不避讳他,含笑打开,里头是个折子,不同于皇帝批阅的明黄色,而是水红色的。
“今夜太子办宴,你随孤同去。”赵泽将折子揣进袖中,起身捏了捏她的肩膀,“家宴,不用那般拘谨。”
栗夏缓缓点了点头。
“主儿,王爷的意思便是可以穿常服了?”听雪问道,“奴婢觉得,您的衣服都太素了些,不如问问王妃?”
“王妃身子倦怠,随时都有可能生产,还是不要劳烦她了。”栗夏道,目光停留在一套衣裙之上,端起看了看,“这件吧。”
既然是家宴,太子选定临水悠闲、景色秀丽的醉霞阁,那里的夕阳,令人过目难忘。
醉霞阁距离飞羽阁不远,栗夏记挂着那里的夕阳,提前准备好,带着听雪步行前往,临水的露台之上,水面波光粼粼,橘色云彩层层叠叠,像是停驻在天空的神秘城堡。
“主儿、主儿。”听雪在旁侧唤她。
栗夏转过脸,她抬手往背后指了指。
顺势望去,一群衣着华丽、满头珠翠的命妇贵女迎面走来,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便闻到浓浓的香
粉味道。
露台一览无遗,此时想要抽身,已然来不及了。
“侧王妃安。”妇人们很明白华荫王地位,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栗夏自然也备受礼遇。
面前的夫人们,栗夏在上次宴会基本都见过,好几位是一品诰命、公侯爵夫人,地位十分尊贵。
“夫人安。”栗夏还礼,心里却在盘算着快点离开的办法。
“侧王妃,华荫王爷为何没去接您?”人群中突然冒出少女的声音。
这一声让所有人安静下来,栗夏早就看到出声的那位正是头日宴会上,十分仰慕赵泽的佩柔。
当人们发现问题虽然无礼,却出自十六七岁的少女之口,而且是堂堂忠勇侯嫡女,大家只当她娇憨直率,反而对问题的答案更感兴趣。
栗夏向准备回答的听雪摇了摇头,微笑道:“王爷政务繁忙……”
“原来您不知道呀。”佩柔提步上前,身着棠梨色短袄,檀唇色下裙,外罩乳白兔毛短氅,红白相间更衬得雪腮玉肤,娇俏可人。
听她如此说,妇人们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少女这才补充道:“咱们方才刚与太子妃赏戏,恰巧王爷也在,还夸赞吾这身儿衣裳很应景呢。”
“确是好看。”栗夏微笑行礼,准备退身而出,不想姑娘在背后道:“侧王妃赴宴,装扮如此朴素,不知王爷是否不悦呢?”
栗夏脚步一顿,仍然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先皇丧期未过,举国哀悼,不知姑娘如此盛装,是否王爷口中‘应景’的含义?”
其实在场之人大都明白,只是碍于侯府面子,不欲点破罢了,难得碰上今日一出“坐山观虎斗”,也想看看这位出身寒门的侧王妃到底有什么本事,将个权势滔天的华荫王迷惑得晕头转向。
佩柔听闻如遭雷劈般僵立在原地,半天没有回音,漂亮的小脸红一阵白一阵,她本想提醒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没想到反被对方将了一军,害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
虽然当众揭短并非善举,但对方咄咄逼人,一再退让也不是她的风格。
栗夏冷冷丢下一句“告辞”,转身离开。
视线刚越过妇人阻挡的“人墙”,脚步蓦地停下。
三个男人立在不远处定定看着她,身着杏黄四爪龙朝服的太子,站在他身后的,正是赵沛和赵泽。
不知来了多久,栗夏直觉刚才的话他们多半听到了。
“太子金安,二位王爷金安。”
栗夏叩拜,感觉两道目光落在头顶,带着凉意,让她不敢直视。
她的声音也同时惊动众妇人们,露台上顿时呼啦啦跪倒一片。
“请起。”太子即将成为新君,望上去志得意满、满面春风,说罢便带着两位皇弟往殿门方向去。
“各位夫人、小姐,这边请。”太子妃身边的管事嬷嬷道,引导众人跟在后头。
栗夏刻意放慢脚步,与她们保持一定距离,即便如此,也能听到女人们低声的议论。
有的站华荫王,有的站靖远王,可摄于赵沛高冷的气场,没人敢于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现场听八卦堪比逛论坛,一抬头,不觉间已到了醉霞阁门前,上次在这里也听到不少“消息”,数月而已,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般。
她没注意到,前面的人不经意间自觉分成两股,像是绕开中间的阻挡,栗夏与人近在咫尺,抬头一看,竟是赵泽,“王爷?”
赵泽拉起她的手,“你倒会猜孤的心思。”
“奴婢妄自揣测,请王爷恕罪。”栗夏小声道,众目睽睽之下,他的亲昵让栗夏感到不适。
“恕罪?”赵泽低笑,“好啊,既然请罪,那孤便好想想如何罚你,不如……”
“七弟。”一道清冷嗓音打断赵泽的话,也让栗夏后背爬满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耳畔凉风乍起,赵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后侧。
赵泽目光投过,指了指王座的方向,“太子传召?”
赵沛点头,视线与栗夏在半空交汇。
“靖……”栗夏还未出声,下巴却被赵泽扣住,“等孤回来。”
栗夏垂眸,余光中赵沛的身影一直立在那里,却看不到表情。
兄弟二人并肩同行,所经之处人们纷纷避让,俯首行礼。
栗夏目中却只有赵沛一人,心思随他而去,虽有满桌美味佳肴也提不起胃口。
“主儿,信口之言,别往心里去。”听雪看她迟迟不动筷子,在旁劝道。
“嗯,”栗夏勉强吃了两口。
“母亲,您提了女儿名字没有?”少女的问声带着紧张。
栗夏回头,发现坐在侧后方两三张案几旁的女子,正是佩柔。
“你千咛叮万嘱咐的事,母亲怎能忘记?”忠勇侯夫人温声劝慰,“可最后做主的是华荫王。”
少女娇声道:“华荫王别的不说,太子妃的话总是会听从的吧?您不是说太子妃答应了吗?”
“这丫头,如此着急把自己嫁出去,不愿侍奉母亲吗?”侯夫人故作不悦。
“瞧母亲说的,”佩柔娇嗔道,“若有华荫王为婿,您还怕姨娘们不顺从吗?而且,您不是说姜王妃此次产子怕是……”
“柔儿!”说到此处,佩柔的话被侯夫人喝止,“这里宫里,若被人听了去,可治大不敬之罪,慎言呐!”
“女儿知道了。”佩柔委屈地回答。
“如果进了王府,一定要谨言慎行,若不是侧妃出身低,不懂得其中利害,照你的做法,闹到太子妃面前治罪也并非不能,再说,”忠勇侯夫人再次压了压声调,“太子妃只是答应让你进王府,别忘了,今儿的重头戏并非华荫王,而是靖远王,万一许给这位,你便可身居主母,岂不更好?”
“母亲!”佩柔脸都吓白了,“女儿可不要嫁给他,像个冰柱子一般,没准儿还住到冰天雪地的北疆去,千万别……”
一向骄纵的女儿也有被吓住的时候,侯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好了,好了,你不要冰柱子在别人心里可是香饽饽,谁像你没志向,非要争着给人当侧妃。”
“母亲,女儿不信真有人喜欢冰柱子。”佩柔不服气地问。
“好几位公侯家嫡出小姐给太子妃递名字,削尖脑袋要当王妃呢,”侯夫人道,“看到那边的许大姑娘没?倾心靖远王已久,非君不嫁。”
栗夏目光和佩柔不约而同地往那张案几望去,案前端坐一位藕荷色衣裙的少女,气质清冷出尘,单看侧颜线条,已是人间绝色。
佩柔呆呆看了半晌,道:“还好吾选的是华荫王……”
栗夏涌起莫名情绪,心头五味杂陈,缓缓放下了筷子。
“主儿,您今儿身子不适?”听雪在旁语带忧虑地问。
栗夏叹了口气,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凑在听雪耳边念叨几句。
听雪起初露出疑惑之色,但见栗夏表情肯定,点头道:“奴婢这就去办。”
原来那封折子是给赵沛选妃的名单。
栗夏托着腮,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盘子里的五香熏鱼。
既是家宴,太子偏叫自家兄弟子侄坐在一桌,有说有笑,尚无子嗣的女眷们可以随意就坐,气氛倒比之前松快得多。
可是栗夏在宫里也没有相熟之人,听别人“八卦”,搞得自己心中闷闷的。
此刻太子携太子妃举杯庆贺,也为三天后的登基大典做足铺垫。
当今太子与太子妃自小青梅竹马,成人后举行了隆重的大婚仪式,太子仁孝,婚姻观却很超前,信奉“一生一世一双人”,坚持不纳后宫,妻子只有太子妃一人,已经在民间流传为一段佳话,甚至还排成戏剧,演绎多个版本,深入人心。
栗夏感叹半天,坐回几案,发现盘子下面不知何时压了一张纸条,环顾四周,人声嘈杂,内监、婢女穿梭其间,看谁都有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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